賀明雋留著泥鰍精, 當然不是為了吃肉。
他打算在山上挖一口池塘，讓泥鰍精幫忙種蓮藕。
幾位師兄：“……”
這種行為比吃肉好到哪裡去？
而且, 小師弟也不像是愛好風雅的人啊。
賀明雋的確不喜歡花花草草，隻是，他估計接下來有一段時間他都會留在山上。
夏季山上的溫度還算適宜，不過在下雨後，有時樹葉腐爛會散發出不那麼美妙的味道。
去年他沒錢。
現在有了條件，他自然要改善一下居住環境。
到時候選一個合適的位置, 擺上一個天然的陣法，他們的院子就會飄滿荷香。而且，現在包東西都是用荷葉，藕還可以食用, 一舉多得。
之後，再種些彆的季節會開的花。
照料蓮藕隻是賀明雋將分給泥鰍精的日常工作。
除此外, 她還有彆的用處。
二師兄身上妖氣很淡，平時不會獸化, 尋常針對妖的法器也傷不到他，這都是因為師父給他下了禁製。
這是二師兄自願的。
賀明雋也學了一下如何給妖下各種禁製。
如今僅限於理論層面。
隻可惜零三有些太聽話了，他沒找到機會在零三身上實踐。
現在倒是可以在泥鰍精身上試一試。
不過要等她把傷養好一點，以免輕易被折騰死了。
必要的時候, 她還可以當餌用來釣大魚。
同樣是一舉多得。
芙蕖這個名字，賀明雋不喜歡，給她排上序號——零四。
芙蕖，哦不, 零四心裡想罵人——怎麼會有人取名比她這個妖還沒文化啊？但她不得不接受這個稱呼。
連三師兄都再次對賀明雋的取名方式露出一言難儘的表情，還問：“你怎麼和魏宏天那個陰險卑鄙的老東西一樣，用數字取名呢？”
賀明雋其實沒多少取名的經曆, 他一沒有過孩子，二不養寵物——曾經的白團子是它本來就有的名字。
他倒是很經常給文件命名。
如果不是需要給彆人看的文件，他都習慣用數字，這樣排列整齊有序。
他能記住數字代表的內容。
這麼給生靈取名是有些敷衍的。
賀明雋確實不很在乎這些妖。
或許魏宏天也是差不多的心態。
*
因著三師兄需修養身體，賀明雋要等魏參等人送銀子，還要移植蓮藕，順便簡單學一下如何種植，他們一行人就在芙蕖鎮多留幾天。
對著幾位師兄，賀明雋要比對待魏玖幾人有耐心些。
他給三師兄診斷後開了藥，還拿出一顆養元丹——這是二師兄和四師兄取的名字。
幾位師兄提出的諸多疑問，賀明雋回答了一些，有些就略過了。
師兄們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會步步緊逼地糾纏他解惑，隻叮囑他不能輕舉妄動，畢竟魏宏天似乎是一個心機深沉、實力也不錯的人。
賀明雋自是應下了。
但師兄們看他那副淡淡的樣子，總覺得他不會聽。
唉……
到芙蕖鎮的第五天，他們正在吃二師兄包的糯米蜜棗荷葉粽時，魏參和魏玖找來了。
不過，他們兩人並不是帶著好消息和銀子來的，而是遇到了麻煩。
那些呈現懷孕假象的夫人，時日尚淺者倒沒什麼，很容易就解決。
而有兩位受害者，是最早喝聖水的，她們腹內的泥鰍根本引不出來，隻會四處亂竄，讓兩人痛不欲生。
“怎麼會這樣呢？是不是這血不夠新鮮，效用有損？”魏玖焦急道。
據他們調查，領了聖水的人一共有十七個，不隻在芙蕖鎮，還有彆的地方，甚至京都都有人慕名而來。
他們也隻接觸了芙蕖鎮的十一位，其中兩位他們還束手無策。
家屬見狀，都有些不信任他們了。
會醫術的魏小柒被留下照顧那位婦人，其實也是被壓下當人質。
所以，魏玖才著急。
連穩重、有些喜怒不形於色的魏參臉上都帶著淡淡的愁容和疑惑。
賀明雋平靜地看了他們一眼，視線在魏參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按照劇情中以及他的接觸來看，魏參是一個好人，但並不是一個沒腦子的聖父式的好人。
魏參很有主見，也常保持著戒心，並不輕信人、妖以及眾口鑠金的傳言，他有了懷疑會去查證，也有一定的辨彆能力。
可現在……
該不會魏參依舊會被魏宏天糊弄過去然後滅口吧？
賀明雋失望了一瞬，才開口問：“你們還真的對那妖精所言深信不疑？”
淡淡的語氣，似疑惑，卻更像嘲諷。
魏參和魏玖不由得臉皮一熱。
他們本不是會輕信於妖的，隻是見那泥鰍精先撒了一次謊，後又被賀明雋收拾一頓，便以為她不敢再糊弄人了。
不隻魏參和魏玖，連賀明雋的師兄們都信了那些話。
同為受害者的三師兄忙問道：“那她說的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我該不會……”
天知道他後來聽大師兄提到，四師弟關於“配種”的猜測，是什麼心情。
賀明雋沒答，隻瞥了三師兄一眼。
三師兄恍然——對啊，小師弟幫他診治過。
三師兄放心地長舒一口氣。
還在等一個答案的魏參順著賀明雋的目光看向三師兄，發現他短短幾日就變得生龍活虎，眸中閃過一抹深思，又轉向賀明雋：“還請……”
魏參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稱呼賀明雋。
頓了頓，魏參繼續道：“還請閣下解惑。”
魏參選了一個敬稱。
“那泥鰍精是否又交代了什麼？”
魏參隻以為賀明雋事後又審問了泥鰍精，畢竟那一晚賀明雋看起來精神不濟，像是因此才沒耐性的。
實際上，那之後賀明雋除了給泥鰍精改名、教她老實做妖、又給她換了個容器外，並未再問她什麼問題。
在賀明雋看來，泥鰍精言語間的漏洞很明顯。
她的說辭全是有利於自己的，她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有情有義的妖，但真實情況未必如此。
其中最明顯的一點便是，她說她那麼做是為了救青荷，可若是那樣，為何是用她的血能引出那些泥鰍，而不是青荷的血？
隻是，賀明雋對這些並不好奇，也不關心那些人還有沒有救，就沒管。
現在面對魏參的問題，賀明雋隻是略顯敷衍道：“那法子應當是真的，但未必所有人都能得救。”
泥鰍精已經落在他手裡，那邪法多半對泥鰍精無用了，而他又不是什麼手段溫和的善良之輩，因此泥鰍精不敢在大事上騙他。
但撒點小謊來讓自己顯得不是那麼罪孽深重，對泥鰍精是有利的，哪怕隻是能讓她躲過一時呢。
更何況，他這個真正掌握泥鰍精命運的人，看起來並不很在意那些受害者的死活。
事實也確實如此。
魏參聽了賀明雋的話，忍不住皺眉。
他是能看出來他們道不同的，這孩子心性冷漠，根本不像彆的幼童會對受難之人產生憐憫。
那兩人就沒救了嗎？
魏參正在琢磨該如何開口，魏玖就出了聲：“說不定泥鰍精還有隱瞞呢？或許殺了她，那些小泥鰍就都死了……你有法子沒？你不是想要銀子嗎？若能解決，那兩戶人家必有重謝。”
賀明雋那表情寡淡的小臉上似乎出現了一絲絲遲疑和動容。
魏玖見狀，忙掏出傳訊符和魏小柒聯係，確認對方願意出五百兩銀子。
賀明雋的幾位師兄一聽到這話，都看向他，心想：小師弟多半會同意的。
果不其然，賀明雋垂了一下眸，就頷首答應了。
他們一行人到時，隻見魏小柒被一個穿金戴玉的富態男人糾纏。
“你們不是說能救我夫人嗎？怎麼又要找人幫忙，還要五百兩銀子？都說醫者仁心……”
赫然是在道德綁架。
許是這事太聳人聽聞，院內並沒有太多人，隻兩把貴妃榻上面躺著兩個大肚婦人，還有兩個中年男子，大概是她們的夫君。
或許是魏小柒用了藥，那兩位婦人此時安靜睡著。
和魏小柒糾纏的男人站得很遠，而另一個清瘦些的男人則守在婦人旁邊。
察覺到賀明雋等人的到來，清瘦男人忙上前兩步，急切道：“我夫人真的還有救嗎？”
魏參在一旁介紹道：“這位是田員外，另一位是周員外。”
田員外正是修建龍女廟之人，他妻子是第一個喝聖水的，而後又介紹給鄰居周太太。
賀明雋：“五百兩銀子，我儘力一試，不保證結果，你可願意？”
田員外見是這麼一個孩童開口，有些懷疑，但此時大概是走投無路了，忙點頭道：“願意願意！若是能救下我夫人，我願意出……出八百兩銀子！”
這種小鎮上的員外縱是有錢，也不過幾千兩銀子的家底。
賀明雋點點頭。
他走過去，站在距婦人五六步的地方，抬起左腕輕輕一轉，一根細細的絲線纏在田太太的手腕上。
田員外驚訝道：“這是懸絲診脈？”
說完便立馬捂住嘴，一臉歉疚，生怕打擾到賀明雋。
周員外也忙跑過來看情況，但卻是站在魏參的旁邊，離自己妻子老遠。
賀明雋完全沒有理會他們，很快將絲線收回。
他沉默地用右手撫著左腕上的鐲子。
眾人都一臉緊張地看著他，剛有人想開口，就見他掏出一個竹筒。
賀明雋把零四放出來：“你可以把它引出來而不損田太太的身體，對嗎？”
四位師兄以及魏姓三人：“……”
這樣一來，他們豈不是要更被當成設局騙財之人了？
其實，賀明雋不是沒有彆的法子。
能把腹內泥鰍逼出來的辦法有很多，隻怕這位虛弱的婦人身體受不住。
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賀明雋用絲線……
賀明雋不太願意。
平時傷人傷妖便罷了，若要探入人的胃、腸道……
呃，還是讓零四這個罪魁禍首解決吧。
既然她的血有用，她總不可能一點能力都沒有。
被迫改名為零四的泥鰍精當然可以做到，隻是，會對她有損傷。
能用荷蕊香加她的血引出來的，說明還不到時候。
可這兩隻不一樣。
他們已經快與宿主融為一體了，若強行剝離，還要保住宿主的命，這就好比剜了她一塊肉。
但少一塊肉，總比受儘折磨後沒了命還魂飛魄散強。
她隻好含淚同意。
那些泥鰍都是她用精血養出來的寶貝，被她隱藏在水中，讓這些婦人服下。
等他們吸收完宿主的生氣，就是補品。
她會選有錢人家，當然是因為他們吃得好，孕期更是不斷進補。
零四和這些小泥鰍的關係，有點類似於母子蠱，她是可以控製、殺死他們的。
但……
零四十分不舍，在動手的過程中，她不隻生出一次趁機吃掉他們的念頭，說不定她可以逃掉甚至有反擊之力呢？
然而，她不敢。
等那兩位婦人嘔出兩條拇指大小的死泥鰍，本就重傷未愈的零四也半死不活了。
賀明雋離遠了些，把零四裝回去，問田員外和周員外要報酬：“每人五百兩。”
田員外其實是有些懷疑賀明雋的，但一見妻子那原本鼓得嚇人的肚子癟下去，就隻有破財免災的想法了，這種人他可惹不起。
在讓魏小柒幫忙確認妻子性命無礙，隻需慢慢補氣養身之後，田員外掏銀子就更爽快了。
但周員外卻不願：“我又沒讓你幫忙治！這泥鰍本來就是你養的吧？你……”
賀明雋一骨鞭抽出去，地面的石磚裂開。
他面無表情地威脅：“我還可以把泥鰍再塞回去。”
他的視線卻掃過周員外那宛如懷孕三月的肚子。
周員外忙跑回家拿銀子了。
賀明雋剛收好銀子讓大師兄背著，就聽到一道正義凜然的聲音自屋頂響起——
“身為捉妖師，竟為了銀子與妖邪勾結，罔顧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