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1 / 1)

方銘是在顛簸中被晃醒的。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坐在副駕駛上。映入眼簾一望無際的荒漠,遠處土黃連成了一片。

一時間,他未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此前又發生了什麼。

他這是睡著了?

腦袋有些昏沉,方銘揉了揉眉心,此時聽見身旁聲音:“你醒了?”

方銘看過去,見老哥坐在駕駛座上,手握方向盤。車窗外亦是連綿不絕的荒蕪。

方銘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話。

這分明是最正常不過的景象。十年來他與老哥相依為命,無論何候總是隻有他們兩人。可不知怎的,現在這副場景他竟覺得有幾分陌生。

“馬上就要出戈壁灘了。”方巍言並沒有看過來,依然直視前方,“你休息好了麼。”

……戈壁灘?

這裡是哪裡。

方銘想不起來是從什麼地方出發的。可既然老哥在身邊,那便一定沒什麼問題。

他沒有細想,點了下頭。

“那就好。”老哥像是笑了一下,“待會兒該換你開車了,我得休息休息。”

方銘身靠過去,示意自己馬上就能換。

“沒關係,還有一會兒。”

老哥並沒有停下。於是方銘坐正了回去,目光投向遠處風景。

戈壁灘沒有地標,貌似開多久都在同一處徘徊。但方銘並沒有生出焦急的情緒,僅是靜靜望著飛舞的黃沙。

“說起來,已經十年了。”方巍言道,“從那時候起,就隻剩我們兩個人。”

方銘知道老哥說的是什麼時候。

異變來臨以後,父母先後身亡,剩他與老哥相依為命。當時他一蹶不振,大約是為了轉移注意力,老哥手把手教會他開車。

現在回想,傷心的分明不止他一個。

“不過後來也遇到一些好人,還教會我們用槍。”方巍言繼續道,“但你基本都不主動跟人講話。溝通還是很重要的,小銘。”

對於那人的印象有些模糊。在方銘記憶裡,槍也是老哥教會自己用的。至於對方是從哪學的,他並沒有細究。

如老哥所言,他確實缺少與其他人的溝通。但這並不是什麼問題,畢竟他有老哥在。

車一直在開,昏黃的風景往後掠去。

老哥在旁邊絮叨著,或是回憶,或是叮囑。方銘心中有些奇怪,卻也沒有打斷。

直到車緩緩停下。

“差不多了,”方巍言解開安全帶,“換人吧。”

方銘直接要從副駕駛過去。方巍言倒也沒有製止,隻是開門下車。

坐去駕駛座,當手摸向方向盤,方銘忽然覺得這車輛有些陌生。

是從哪裡來的?

疑慮僅僅一閃而過。他係好安全帶等老哥上車。但不知為何,對方立在原地遲遲沒有動。

“我就到這裡了。”

方巍言站在

車外,臉上表情不變,“接下來的路,你就自己走吧。”

方銘一愣。

此時有風拂過,吹得黃沙四起,連前路都被這黃霧所蒙蔽。

方巍言手指往前:“無論前邊有什麼,你都不能回頭,好好走下去。”

這是在說什麼?

方銘馬上打算開門。可門像是與空氣凝固在了一起,紋絲不動。

風愈來愈大,黃沙也愈加濃重。老哥身影隱沒在塵沙中,幾乎快要看不清了。他拚命拍打車窗。

“小銘……”

方銘依稀見得老哥口型。對方雖然在笑,眉間卻微微蹙著。

“對不起。”

“隻能陪你到這兒了。”

——!

方銘急切地想要張口,卻依舊發不出聲音。手捂住脖頸,死死扣住嗓子眼。

不行。

絕對不行。

“g……”

聲音幾乎要呼之欲出。

“ge……”

方銘手指繃得越來越緊。

“——!”

……

……

……

然後,他再一次睜開了眼。

上方是陌生的天花板,身下很軟。他大喘著粗氣,渾身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般。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腦海裡依然閃回著最後的畫面。

自己好像是在車上,老哥正在與他道彆。

那隻是夢……?

呼吸逐漸平穩。

方銘撐起身子,剛一動彈,卻覺渾身鈍痛不已。低頭,見自己幾乎全身赤/裸,到處都纏了繃帶。

他受傷了?

當意識到這一點,刹那間,曾經所有的記憶都湧入了腦海——失去知覺的前一刻,迄今為止發生的事。

他記得,自己是跟老哥一起跳樓了。

那之後發生了什麼。

自己沒有死。是被誰救了?老哥怎麼樣了。

顧不上身上疼痛,方銘再一次要起來。

這時,不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方銘循聲望去,見是全楚悠。

他隻覺許久沒有見到對方。對方不同他這般狼狽,身上幾乎看不出外傷。走近以後在他床邊蹲下:“小銘,身體感覺怎麼樣。”

方銘並沒有回答這一問題:“我……哥呢。”

當他張口,才發覺自己嗓音嘶啞,猶如乾裂一般。

全楚悠見狀,去倒了一杯水。

方銘並沒有心情喝水。可他不喝,對方便沒有回答的意思。方銘隻好張開口。

水濕潤了喉嚨,緩解了那火辣辣的乾疼。

待對方放下水杯,他又立馬開口要問。

“你先養傷,”全楚悠打斷了他,“等恢複精神了再說。”

方銘執拗道:“我哥在哪兒。”

全楚悠:“……”

“他傷很重?”方銘道,“我們是從同一個

地方落下的,你看見他了沒有。”

他們是從同一個地方落下的。他還活著,所以老哥一定也還活著。

他想要解釋老哥存活的合理性,可身前人僅是靜靜看著他,不作半點兒回應。方銘逐漸說不出話來了。

他與身前人對視,喉結微動,接著依然要下床,卻被拉住。

方銘看向人:“他在哪兒。”

全楚悠微微蹙起好看的眉頭。

“小銘,”全楚悠道,“你的哥哥,可能不是你想看見的模樣。”

方銘:“……”

方銘:“帶我去見他。”

離開房間。

這裡是警務處的員工宿舍,走廊一連串大同小異的房門。

出來以後,全楚悠拉開隔壁房間的門。

裡邊十分安靜。

分明方才一直在追問。可當看見那扇打開的門後,不知為何,方銘竟躊躇了。

他察覺到落在身上的視線。當與那雙沉靜的眸子對上後,他終於邁開腳,走近了門口。

房間裡邊躺了一個人。

身上蒙著床單,從頭死死蓋到了底,看不見樣貌。

房間裡一片死寂,聽不見半點兒聲響,甚至沒有呼吸的聲音。

方銘死死盯著對面床單。許久,才抬腳走了進去。

地上鋪了地毯,又或許是本就腳步太輕,連腳步聲也沒有。方銘一步一步,走到了床邊。

他俯下身,手指扯住床單邊緣,想要掀開。但又像是在懼怕什麼,就這麼止住不動了。

“躺在這兒的是老哥?”

半晌,他問了這麼一句。

身旁人並沒有回答他,隻是輕覆上他的手。

“我自己……來。”

方銘聲音很低,好像再大上一些,就能聽見那幾不可聞的顫抖。

他手指終於用上力,輕輕掀開了床單。

十分熟悉的面孔。

早在數分鐘前,他們還一同說著話。

他們一起往外跑著,周邊全是那血腥的“人雨”。老哥看上去很難受。但他們畢竟要跑到頭了,隻差一步,就能離開安全區。

可還是晚了。

剛才還在跟他說話的人,現在雙眼緊閉。就這麼靜靜躺在床上,跟睡著了似的,一動不動。

分明要在平常,一旦察覺有人靠近,肯定早就清醒過來了。而不會像現在這樣,繼續放鬆睡著大覺。

“……”

他繼續往下拉著床單。

大概是嘗試過治療,身上幾乎看不見皮外傷,隻衣服上留有血跡。雙臂靜靜放在兩側,看不出絲毫異常。

可胸脯沒有絲毫起伏。

方銘鬆開了被單,指尖一寸寸往前,直至抵住了脖頸。

沒有脈搏。皮膚冰冷,甚至出現了硬化。

他喉結微動,指尖繼續往上,拂過英挺的鼻梁,掠過濃密的眼睫毛,到了額間——老哥說過很疼的地方。

而那裡,也隻剩冰涼。

涼意自指尖傳遞,直至心頭。方銘隻覺身體也被同化了一般,感覺不到心跳,感受不到呼吸。

他像是站立不穩,緩緩蹲了下去。額頭抵住那人肩膀,雙眼茫然張著。

“……哥,”

他嘴唇呢喃。

“你現在還聽得見聲音嗎。”

沒有回應。

自然也不可能有人回應。

房間如同棺材一般狹窄,空氣稀薄到令人窒息。

方銘再也不願去想任何事。

他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