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對這地方感到蹊蹺,那麼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這是再自然不過的結論。
可方銘瞧著全楚悠伸出來的手,遲遲沒有動靜。
因為他意識到一件事。
從頭到尾,全楚悠都沒有對安全區本身發表任何意見。
他提出了困惑,希望能知道全楚悠的想法。
畢竟對方很聰明,或許發現了許多他沒注意到的事。
可當他再指出那部紀錄片的問題時,對方卻從來繞開了話,好像並未發現任何破綻。
那麼之前的事算什麼。
當他差點兒被某種東西控製時,全楚悠抓住了他的手,僅僅是因為巧合嗎。
直到風停住,他依然沒有去握住身前人。
少頃,對方垂下。
“回去吧小銘,”全楚悠笑道,“七天以後就能存夠錢了。”
播音員一天就有百積分,按周結。
僅僅全楚悠一個人,就能負擔全部的醫療費。
治療老哥的腿,是方銘來安全區的首要目的。儘管這會兒已經察覺出了種種不詳,可他內心深處實在不願意這麼輕易放棄。
來安全區費了許多周折,難道要這麼一無所獲地離開?
治愈係異能者就在這個地方。
方銘皺緊眉。
七天。
隻要再等七天,治好老哥的腿。那之後是去是留,再作打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儘力讓自己忽略那些異樣感。
接著抬腳往前,與全楚悠擦肩而過。
“……回去吧。”
.
此後按部就班。
廣播局的工作都是最先一個起來,最晚一個收拾。以至於方銘最近都沒時間和老哥聊太多。
為免擔心,他沒有告訴入職儀式的事,隻是聊了幾句工作。
當從弟弟口中聽見“同事”、“交接”這幾個詞,方巍言唏噓不已。
“沒想到我們還真能過上正常生活。”
聽見這句,方銘手上動作停住。
……正常生活。
現在能算嗎。
雖然那之後,再沒出現可疑的地方。
同事們都很親切,工作內容也僅僅是單純的雜務。
廣播換了聲音,安全區的人接受良好,未提出任何質疑。
老哥的備考也很順利。等到明天,就能去參加考核。
這時,方銘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們之前碰見過的小孩兒。”
方巍言循聲看來。
方銘皺著眉:“他好像有什麼事。哥你要是去學校了,見到人問問吧。”
方巍言想了想,終於記起弟弟說的是誰。
“他怎麼了?”
方銘也不太清楚。隻是對方說要去見媽媽之類的話,令他有些在意。
方
巍言歎了口氣:“我明白了。如果能見到他,我就問問。”
翌日,老哥去參加考核了。方銘卡裡多出了廣播局打來的積分。
一天五十,總共百五。
全楚悠也把得來的兩千積分轉移進他的卡裡。他們預約了明天的醫務所。等老哥回來,就能去見那位治愈係異能者。
方銘看著卡裡多出的餘額,無言許久。接著找到全楚悠,向其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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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楚悠笑,“反正我也沒有用錢的地方。”
方銘低下眼,在其身旁坐下。
已近黃昏,今天的工作差不多結束了。
方銘可以直接回家。倒是全楚悠還得等晚上的播報。
這會兒播音室裡沒有其他人在,大夥兒都去食堂吃飯了。
全楚悠見方銘似乎有話想說,朝其看去。
方銘:“等治完腿,我就帶老哥離開。”
原本計劃在這地方長期定居,但至今為止發生的一切,讓他覺得這並非明智之舉。
全楚悠倒未對此發表意見,貌似在意料之內。
接下來,陷入長久的沉默。方銘有些難以啟齒,不過究竟說了出來:“你會跟我們一起吧?”
沒有聽見回應。
方銘心下一緊。
這人該不會還打算繼續待在這兒?
就算為了調查,他也不希望對方過久停留在這個地方。
許是見他神色繃緊,身旁人輕笑出聲。
方銘察覺肩膀被輕微擦過,布料摩挲。
“小銘,你在擔心我嗎。”
方銘:“……”
他移開視線,皺著眉開口:“你好像覺得這地方沒什麼,但……”
“不是問這個。”
全楚悠打斷了話。
方銘隻覺身旁人又挨近了一些,肩膀已經抵靠過來。
“你是不是擔心我?”
由於挨得過近,方銘鼻間依稀聞見淡淡的清香。
是屬於全楚悠的氣息。
他不覺想要遠離,卻被阻止。那人手掌繞過他臂間,落在了他坐著的椅凳上。
對方執拗尋求這一問題的答案。
方銘張了張口,最後垂下頭,算是默認。
“因為,”他音量極低,“我們是朋友。”
身旁人動作頓住。
方銘皺緊眉:“我們一直都是朋友,從小開始。”
全楚悠輕聲:“……我不這麼認為。”
方銘沒有回應這句。抽出手,拉遠一些距離。
“我不希望你或者老哥出事。出去需要做些準備和計劃……”
他微一頓。
“之後再來找你。”
落下這句,他逃跑一般離開了。
房門合上。
播音室隔音效果很好,一時靜得連針落下都能聽見。
冰冷封閉的房間包裹著四
周,全楚悠遙望房門方向,眼底映著那冷冰冰的門板。少頃,目光微垂,投向身旁位置。
他掌心貼去。坐墊尚且殘有餘溫。
眼簾隱隱掩住漆黑的瞳孔,情緒看不分明。
很快,室內燈滅了。
.
夕陽斜下,廣播局籠罩在一片暖黃中。
方銘遠離了建築。
對於剛才和全楚悠的對話,他不是不清楚對方打算說什麼,又希望他承認什麼。
可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僅能止步於此。
朋友。
他不得不承認,他依然在乎全楚悠的安危。
從小一起長大,又是在那種情況下分離。全楚悠在他心中的分量很重。
可他絕對不想,和全楚悠之間再有進一步的關係。
隻要是作為朋友,他也就不用在意對方最後提出的分手。
方銘緊蹙著眉。
至少不用再經曆那莫名其妙的分離,這樣就夠了。
.
“感謝您今天來參加考核,我想明天就能下發通知。”面試官笑吟吟伸手。
方巍言去握:“非常感謝。”
考核經曆了一天,包括筆試和面試。過程還算順利。從面試官態度來看,大概很快就能上崗。
出門以後,便有方才接待的工作人員過來,說要送他出去。
“咱們學校不算大,但路特彆繞。不過彆擔心,等您上崗以後,大概幾天就能熟悉了。”
工作人員在前帶路。
方巍言一邊跟著,一邊打量四周。
走廊大概是剛粉刷過,牆壁很白,每隔一段路便掛著創始人的海報和寄語。教室門緊鎖,沒有一個學生。
已經放學了。
往樓下走的時候,剛好經過辦公室。裡邊還有職員在,依稀能聽見人聲傳來。
“小留,你這回又是這個成績,到底想不想好好學?”
“不說話嗎。”
“目無師長,還沒有上進心。你這樣我隻能給你扣分了。”
方巍言往裡瞥了一眼,發現裡邊站了個七八歲大的孩子。身前老師正在嚴厲批評,一邊在冊子上寫寫畫畫。
接著文件一扣。
“行了,出去吧。”
小孩兒拿回試卷,低頭往外走去。
方巍言認出來,這是弟弟提過的小孩兒。
他不由停下。
“你……”
他剛想和那個小孩兒搭話,對方卻隻掃了他們一眼,接著扭頭跑開。
“誒,走廊上不準奔跑打鬨!”
工作人員在後提醒。
然而小孩兒不管不顧,一溜煙消失在了眾人視線中。
“真是的,”工作人員氣鼓鼓,朝辦公室裡人道,“王老師,這點也記得扣上。”
王老師應了一聲,再次掀開冊子。
“不好意思,讓您見笑了。”
再面對方巍言時,工作人員露出一如既往禮貌的笑。
“咱們走吧。”
方巍言又望了眼孩子離去的方向。
隻剩空蕩蕩的走廊,什麼也看不見了。
他跟去工作人員身後:“剛才那孩子是……”
“啊、您彆介意。咱們學校大部分孩子都很聽話,總會有那麼少數幾個鬨騰的。”
方巍言笑:“這個年紀,很正常。”
“你們這兒管理孩子,就是扣分數嗎。”他又若無其事地問。
“是啊,”工作人員點頭,“我們文明教育,現在可不興體罰那套了。”
“比如扣分多了,就得不到獎勵之類的?”方巍言猜測。
工作人員停步,再看向方巍言時眼神有些奇怪。
“您在說什麼啊,當然是扣個人id的積分。我們安全區所有人都是這麼管理的,小孩兒自然也得提前適應。”
方巍言沒想到孩子也有扣積分的說法,積分不是錢嗎。
他問:“小孩兒沒錢了,不也可以向監護人要?”
工作人員理所當然的回應:“學校就是第一監護人啊。”
方巍言:“……”
談話間,他們已經抵達了學校門口。工作人員伸手。
“那麼,希望我們能儘快成為同事,方老師。”
方巍言看著那伸出的手掌,帶笑去握。
“好,謝謝。”
.
方銘從老哥口中得知了今天的面試經過。
考核過程倒算正常,沒有特彆出格的地方。隻是老哥臨行前與工作人員的那番談話,令人有些在意。
雖然內心早已有了猜測,不過當明確了這一事實,還是覺得詫異。
小孩兒違反校規會扣積分。所以,那個孩子特意考不好,就是為了清零積分?
那麼積分清零以後呢。
他之前問過相關規定,卻隻得到似是而非的回答。
倒是那孩子篤定,積分清零以後一定能見到媽媽。
“哥,”方銘道,“學校裡的人說,小孩兒的第一監護人就是學校?”
方巍言正在換衣服,聞言停下。
“是啊,怎麼了。”
方銘:“……他們的父母呢。”
“或許,”
方巍言淡淡,“是統一管理。”
為了更好的扶養和教育,孩子生下後不跟父母一起住,而是由官方組織接納。
倒也並非不能理解。畢竟單個個體有貧富差距,也不一定懂得養育孩子。為了更高的生存率,不如統一交到專業人士手中。
這是末世這一特定情形下不得不采取的措施。
聽老哥這麼一提,方銘倒也想起雖然這段時間經常在街上看見小孩兒,但基本都身穿校服,由老師帶領。
如今這麼解釋,倒也能說得通。
隻是回到剛才那孩子的
話題。
如果表現得好,作為獎勵跟親生父母見面倒能理解。
反其道而行之,不是太奇怪了嗎。
方銘揉了揉眉心。
這種事乾想也想不出答案。或許之後,還能有機會跟那孩子見上面。
很快到了第一天,方銘請了假,帶老哥去醫務所看病。
由於有預約,這回輕易見上人了。前台交過錢後,護士領他們往裡行去。
這裡的醫務所更類似於從前的私人診療室。整個裝修呈素白色,走廊寬敞明亮。無論醫護人員還是病人,臉上都帶著恬靜的笑。
方銘甚至瞧見了之前那個女播音員。
臨近待產,對方被醫護人員陪同,正在庭院裡散步。
“請往這邊。”
待到一處房門前,護士停下,微笑朝方巍言道,“路先生正在裡邊等您。”
方銘往裡望去。
裡邊同樣寬敞,那位被稱作路先生的男人正坐在辦公桌後。
老哥先他一步進去了。方銘正想跟著,卻被護士攔住。
“不好意思,陪護人員請在外邊等待。路先生診療的時候不方便有其他人在場。”
聞言,方銘眉間皺緊。
老哥聽見了話,轉回頭來。兄弟倆目光對上。
方銘不放心老哥一個人留在這兒。老哥卻朝他搖了下頭,示意沒事。
“請稍作等待。”護士拉上門,“很快就會結束。”
房門在眼前合上,方銘在門前靜佇了許久。裡邊聽不見一點兒動靜。
稍後,他往後退了一步。
病房對面是一排排窗戶,從上邊恰好能望見下面庭院的景象。
方銘瞧見女人還在散步。許是察覺視線,對方抬頭望來,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方銘頓了頓,接著看向女人微隆起的小腹。
這裡邊的孩子,在出生以後也會和自己母親分開?
不自覺,腦海裡浮現這一想法。
大約是散步差不多了,沒多久,女人被醫護人員攙扶回到房間。
方銘同樣收回視線。
.
老哥的腿是在一年前出的事故。
為了救他,腿部被異形咬過,幾近壞死。為了保一條命,隻能截肢。
他們沒有太多治療的手段,甚至連麻醉藥都沒有。
找到無執照的赤腳醫生,拜托進行手術。
老哥當時嘴裡咬著毛巾,以免因為疼痛咬斷舌頭。而他則死死抓著老哥上半身,防止掙紮過度,切到不該切的地方。
當時的場景方銘已不想回憶。鋸下的斧頭分明沒有落在他身上,卻感同身受。
空氣裡彌漫濃烈的血腥,斷裂的骨頭森白冰冷。
映在牆壁的影子仿佛融合成巨大的怪獸,就要將他吞噬。
這是為了避免感染擴大至全身。雖然沒有任何人能夠保證,切斷一條腿就能保住性命。
或許隻是白白受苦。
但老哥依然選擇了承受。
方銘當時死死抱著老哥,沒敢去看。直到耳旁聽見清水洗手的聲響,才掀開了眼皮。
右腿沒了。
斷掉的部分用繃帶包紮,手法有些粗糙。身下木板浸透了鮮血,呈現烏黑。幾乎整塊板子都變色了。
他眼底充斥著這一切,雙臂越來越緊。
然後,手臂被抓住。
方銘低頭,老哥依然醒著。汗水浸濕了發絲,渾身跟淋過水一般。吐出嘴裡的毛巾,貌似打算說些什麼。
最後隻擠出幾個字:“還……好。”
方銘頓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隻是沉默抱緊了人。
而老哥的腿,也同樣成為了他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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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門開了。
聽見響動,方銘轉頭望了回去。
首先出來的是那名護士,臉上依然掛著甜美的笑。
“讓您久等了,治療很順利。”
她往旁側身。
方銘瞧見,老哥從門後走了出來。行走自然順暢,而右褲腿也不像從前那般空蕩蕩的。
他上前一步,想要蹲身察看。
“請您放心,”護士在一旁微笑,“路先生的治療絕對是完美的。”
方銘瞥了人一眼,指尖觸碰褲縫。
布料粗糙,略有些硌人。但傳遞而來的觸感並非金屬,而是結實的皮肉。
不是義肢。
他心下一跳,定定抬頭上望。
“小銘,”方巍言矮身,指尖拂過弟弟的頭發,“沒有問題。”
方銘不知該說些什麼。
雖然這地方的確潛藏著種種怪異,但究竟實現了他的願望。
異能者的實力是貨真價實的。
他抓住老哥的手,站起身。
“那麼,還請下個月來複查。”護士介紹,“路先生需要確認修複情況。”
方銘沒想到還需要複查。
原本打算等治療結束,馬上帶老哥離開。結果還得等一個月。
他陷入遲疑,望向老哥的右腿。
護士叮囑幾句後便離開了。
“小銘。”
方銘聽見老哥喚自己,終於回神。
方巍言:“該走了。”
方銘欲言又止,繼而移開視線。
“……好。”
兄弟倆離開了醫務所。
方銘速度慢了一些,落在後頭。
在老哥再一次停下等他時,他終於說出了想法:“必須來複診嗎。”
“複診是醫生的要求,因為不確定之後還會不會出問題。”方巍言問,“怎麼了?”
方銘自然明白。
好不容易治好了腿,他同樣希望能夠一勞永逸。
隻是……
“我不想,在這裡待太久。”
方巍言:“為什麼?”
為什麼?
這一點,老哥應該也明白才對。
至今為止出現的異像。何況老哥也叮囑過他,在這裡要小心行事。
方銘剛想道出這些,忽又聽見下一句。
“這裡很不錯,我認為我們可以長期在這裡生活。”
身前人面色平靜看他。
“你為什麼不想待在這裡,小銘?”
“……”
方銘身體驟冷,定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