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1 / 1)

白光刺目,周身人流來往穿梭。方銘停在路中間,隻覺要被裹挾而去。

最近天氣都不錯。不見沉甸甸的烏雲,也沒有遮天蔽日的黃沙。陽光自雲層中透出溫煦的光,灑落身上。

分明如此,方銘卻不可抑製感到切身的寒意。

老哥立在身前。神色熟悉,又無比陌生。

“什……麼。”

良久,他才勉強擠出聲音。

方巍言倒是對弟弟的表現感到奇怪:“小銘,你怎麼了。”

方銘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上前一步,徑自抓住老哥的手。不待人反應,便拉著往前。

來往行人避讓他們,像是詫異他們怎麼可以這麼橫衝直闖,視線紛紛投來。

無數隻眼睛黏在了身上,方銘毫不在意,一路直到宿舍。

“嘭!”

他關上了宿舍門。

“小銘,你這樣會被扣分……”

老哥提醒。

而哪怕這句話都令方銘膽寒。他把老哥推坐至床上,自顧自蹲身去掀褲腿。

剛才在醫院隻是摸了一下,還沒確認治療完成後腿部的實際情況。

弟弟動作太過強硬,方巍言隻能看著。

直到下身傳來冰涼,右褲腿被掀開了。

映入眼簾緊實的肌肉。膚色都與老哥原先的腿彆無二致。毛孔舒張,皮膚稱不上細膩。靜脈沿小腿肚攀爬而是,靜靜流淌。

方銘動作頓住。

沒有異常。

“小銘。”老哥坐在床前問他,“你到底怎麼了?”

方銘抬眼,恰好與老哥擔憂的眸子對上。

這也是,老哥平常會露出的表情。

他張了張口:“你為什麼……想在這裡生活?”

方巍言露出無奈的笑。

“這是我剛才問你的問題,你都還沒有回答我。”他道,“小銘,你覺得這裡哪裡不好嗎。”

方銘嘴唇微動。

哪裡不好……

確切的地方他也說不出來。實際上這幾天的生活,要比從前去過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要優渥。

他們有充足的水源,乾淨的房間,可口的糧食。不用擔心異形侵擾,不用時刻警惕襲擊。

沒錯,就像宣傳語所說的那樣,一切生活都如同末世前。

隻需要遵守一些不值一提的規定。

方巍言見弟弟沉默,伸手去撫摸頭發:“你隻是到了一個新地方,太過緊張了。”

“……”

方銘皺緊眉,“我覺得我們在被監視。”

“監視?”方巍言失笑,“應該是吧,這裡到處都有攝像頭。”

或許是為了防止危險,或許是為了管理。正因為處在監視之下,人們才會時刻警惕自己的一言一行。

“想要安全和穩定,就必須得犧牲一定自由。你能理解嗎。”

方銘無言。

老哥坦然接受了這裡的一切,沒有對這種管理提出任何質疑。

這不像老哥會說的話。

他目光下移,再次投向那完整的膝蓋骨。

已經可以自由彎曲。這是好不容易重新擁有的……老哥的右腿。

他抬起手,觸向那凸出的膝蓋。原本殘缺,隻剩皮肉包裹斷掉的骨頭。這會兒卻再看不出外傷。

一切都完美無瑕。

就好像這個安全區對外所呈現的一切。

方銘五指扣緊,頭埋得愈低。

“……哥。”

方巍言:“嗯?”

方銘:“再等一個月。”

他不想舍棄這條右腿。再等一個月,等那所謂的“複診”結束,他馬上帶老哥離開。

聞言,身前人像是若有似無歎了一口氣。

“小銘,你隻是不太習慣。”

方銘肩膀被摁住,不自覺抬起了頭。

視線對上。

老哥眉間蹙著,嘴角卻勾起弧度:“說不定一個月以後,你就適應了。”

聽見這句,方銘指尖微微顫動了一下,渾身愈冷。

“彆這副表情了。等楚悠回來,咱們一起去吃頓好的吧?”

“我剛才收到了學校的聯絡,考核通過了。”

男人笑容更深。

“彆擔心,生活會變得更好的。”

方銘:“……”

他終究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隻能看著老哥的笑容。

宿舍樓外,像是有無數眼睛盯著這個方向。

陽光愈烈,白熾燈映照。

整個安全區籠罩在一片光明之中。欣欣向榮,一派生機。

.

距離治療完右腿過去了幾天。

之後再未發生什麼異常的事。老哥也沒再說出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話,好似又恢複了平常。

這件事,方銘沒有對任何人提。包括全楚悠。

因為他隱隱懷疑全楚悠也受到影響了。否則,怎麼會在他提出質疑時,刻意回避回答。

大約這裡的人都收到一種暗示,去合理化規則,忽略不合理的一切。

包括這鋪天蓋地的攝像頭,包括孩子出生後要與母親分離。

廣播局的那個女人已經分娩了。由於有些在意那名治愈係的異能者,方銘又去了幾次醫務所。

然後發現,女人肚子已經癟了下去,再住幾天就能夠出院。

大約認出他是那天新來的員工,女人對於他的到訪並沒有感到排斥。

“沒想到你會來看我,”女人面帶微笑,“謝謝你。”

方銘環顧一圈,卻仍未在病房裡看見這人的孩子。

女人:“你在找什麼?”

方銘:“你的孩子呢。”

“他……”女人面露喜悅,雙手合十,“已經被神明的使者接走了。祝願他能享受應得的一切。”

神明?

方銘因這女人的形容愣住。

女人沒有絲毫不自然,微笑解釋:“創始人——創立了這座安全區的人,對我們而言就是神明。”

方銘不動聲色:“我聽說他已經走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是的。”女人道,“不過他留下的神跡仍曆曆在目。”

這裡的人對創始人有著近乎瘋狂的崇拜。與全朗那次通過威嚇營造的假象不同,這回,他們是真情實意對創始人感到尊敬與感謝。

雖然方銘不清楚,這其中暗示造成的影響有多大。

方銘:“孩子被帶走,你不介意嗎。”

“我?為什麼?”女人笑道,“他去專門的設施,能受到更好的教育。而且我也能定期和他見面,這並沒有什麼不方便。”

方銘看了女人一會兒,沒再多言,轉身打算離開。

“你似乎還不太適應這裡。”

女人聲音在身後響起。

“希望你能早點兒體會到這裡的美好。”

方銘蹙了下眉,沒有回話。

外邊天色已經暗了,夕陽餘暉灑落下來。

離開醫務室後,他在人群中穿行。

周圍人群摩肩接踵,臉上都掛著幸福的笑容。

的確,對大多數人而言,安全區並沒什麼不好。許多人安逸太久,從這裡出去面對那些異形,大概沒有絲毫抵抗的能力。哪怕受到一點兒精神控製,也總比丟了性命要好。

可是,方銘自覺大概無法適應這樣的生活了。

一個月之後,他必須要帶老哥離開。

不久,遠處學校響起了放學鐘聲,老師帶領孩子隊伍從建築物出來。

老哥也從前幾天開始上崗。

不過領隊的老師方銘並不認識。

他沒有多留,與孩子們擦肩而過。

前行一段路,他忽然瞧見前方一道眼熟的身影。

是之前遇見的小孩兒。

不知為何沒有跟上隊伍。垂喪著腦袋,掌心捏著書包肩帶。

由於一個勁兒盯著地,並沒注意前邊,險些又與人撞上。

方銘剛好離得近,瞧見後伸手一提,把人拎來了路旁。

小孩兒這才回神,愣愣抬起眼。

兩人對看了一會兒。小孩兒好像不認識方銘了似的,頭一埋又要繼續往前。

“廣播局。”

方銘道出一句。

小孩兒一頓,倏地回頭。

方銘:“你怎麼一個人。”

孩子遲疑:“老師留堂了,批評我……”

是因為次次考零分?

剛巧針對這點,方銘有話想問。伸手拉過孩子,準備帶人去安靜的地方。

“啊、等等——”小孩兒想要掙脫。

方銘看去:“你不想見你媽媽?”

小孩兒停住,像是吃驚於他為什麼知道。不過好歹沒再掙紮,一大一小離開了路中間。

方銘沒走太遠,在附近找了個僻靜適合談話的地方。

剛巧有一張長椅。小孩兒怯生生坐去他身旁,小心翼翼:“我媽媽……”

方銘:“我不知道她在哪兒。”

小孩兒一愣,接著臉漲得通紅:“你騙我!”

“你之前來找過我,”方銘道,“忘了嗎。”

小孩兒懵懵的。

方銘又面無表情提醒一句:“廣播局,零分。”

小孩兒似乎這才記起。

他完全沒記人臉,完全是奔著工服去的。

“你、你那天穿了廣播局的衣服,”他躊躇道,“那你為什麼不知道我媽媽在哪兒。”

這正是方銘想問的。

小孩兒執拗這麼認為,是因為對方母親跟廣播局的人有過接觸?

最重要的是,是誰告訴小孩兒積分清零以後,能跟母親見上面。

他開門見山提出了疑問。小孩兒聞言,像是遲疑。

“我、我親眼見到的……”

“那天我偷偷去見媽媽,她被你們給接走了。”

“後來好久都不回來,我就去問老師。”小孩兒扳弄手指,“老師很生氣。說我要是不聽話,也會被接走。”

小孩兒抬眼:“你們把媽媽接哪兒去了?”

方銘:“……”

如果不出預料,那位被接走的母親,大概是因為積分清零。

雖然他並不覺得小孩兒積分清零後,會被接去同一個地方。或者說,那會是一個好的去處。

“好好學習吧。”

方銘完全沒有安慰人的天分。

“就算次次考零分,你也見不到你媽媽。”

聞言,小孩兒微微瞪圓了眼,像是不可置信廣播局的人會給出這麼一個答案。

他跳下長椅,貌似想說些什麼。但憋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句,朝方銘膝蓋踢了一腳。

“壞人!”

小孩兒後退幾步,頭也不回跑了。

方銘目送人遠去,沒有半點兒反應。

直到再也看不見人,他彎下腰,撫上被踢過的膝蓋。

……還是有那麼點兒疼。

方銘並不清楚自己的話會不會對小孩兒帶來影響。雖然從最後接觸來看,對方把他視作了敵對方。

不過他沒有想到——

這會是自己最後一次見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