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1 / 1)

“啪嗒。”

窗沿的玻璃又裂了些許,往下凋落。

全朗身體僵直。因面前這巨大的壓迫,說不出一句話。

果然。

他牙齒禁不住打顫。

這個人,早就被怪物占據了軀體。

可他沒想到對方會突然過來找自己。

分明至今為止都偽裝著人類在行動,不想暴露。所以他才沒有直接戳穿異形的身份。

比起正面對抗,僵持的局面對他更有利。

可現在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是自己推測錯誤?這隻異形,其實並不害怕暴露身份?

身前人又往前了一步。

全朗一個哆嗦,脊背抵住了牆。

涼意透過衣服滲進來,冰寒刺骨。

“你要……做什麼?”

他勉強擠出話,故作冷靜。

“這麼大動靜,我手下很快就會過來。到時你可彆想逃。”

青年偏頭看他,身後黑影一甩。

全朗以為自己要被攻擊,下意識擋臉,周身防護壁愈亮。

然而許久,並未感到疼痛。

身前聽見一道重響,有重物落下。

……?

全朗小心翼翼挪開手,低眼下望。

當瞧見那重物的真面目後,忽地石化一般,血液倒流。

腦袋。

人類的腦袋。

下半身全沒了,從頸部斷裂。表情維持驚恐的形狀,像是生前瞧見無比可怕的東西。

這是剛才給他做彙報的人。

“你、你……”

全朗已經說不出話。

難怪,他分明在走廊和樓梯口都安插了護衛。可這麼久過去,竟沒有一個人趕來。

原來早在他之前,這些人就已經死了。

他對手下的生死並不在乎。

可這證明一點。

這隻怪物,果真已經完全不在乎暴露身份了。

所以對他下手,也會毫不猶豫。

“怪物”踩碎了玻璃,愈發近了。

這大概是全朗這麼多年第一次這麼絕望。

他的防護壁很厲害,絕大多數異形都束手無策。可是面對這隻怪物,卻跟張糖片一般脆弱。

末世以來開啟新的人生,被所有人尊敬。占據一方領地,當一個高高在上的領主。

周圍的阿諛奉承幾乎快要讓全朗忘了,自己從前有多麼弱小。

甚至發泄,也隻敢發泄在比他更弱的孩子身上。

難道,自己就要這麼死在這裡?

不行。

絕對不行。

“你去死吧!!!”

全朗破罐子破摔一般,朝怪物直直衝去。

周身護壁愈發渾圓。與他的眼瞳一般,是暗灰色的。

“怪物”僅是看著他,沒有動作。

就在兩人相接時,全朗與其擦肩而過,竟是直直衝向了窗外。

剛才隻是虛張聲勢,他不打算硬碰硬。

自己的防護壁對這隻怪物毫無用處,但是足以保護他落下二樓不受傷。

這次搞砸了,隻要逃出去,他還可以重頭再來——!

全朗高高一躍,飛至半空之中。

頭頂是熄滅的舞台燈,下方是剛收拾乾淨的觀眾席。

希望就在眼前!

下一秒。

黑影纏繞。騰至半空的全朗忽地被拉扯回去。

“嘭!”

身子重重摔在了自己精心置辦的酒櫃上。

櫃身裂開,整個壓倒在全朗身上。

酒瓶挨個滾落出來,瓶身裂開。瞬間,透明液體蔓延,空氣彌漫一股刺鼻的酒精氣味。

全朗隻覺自己五臟六腑都要被擠出來。

玻璃渣刺進皮膚,血流出來。傷口碰上酒精,愈發疼痛。

“唔呃……”

他呻/吟著想要起身。但櫃子壓在身上,站不起來。

由於過於依賴防護壁,他本人並沒什麼戰鬥力。尤其受傷以後,甚至連隻雞仔還不如,連推開櫃子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眼睜睜看黑影靠近。

陰影籠罩了他的全身。

全朗雙目瞪大。

“不是,不是我的錯。”

死到臨頭,他還想著辯解。

“都因為你,因為你寄生了我的兒子。所以我才會動手。”

“不是我的錯。”

青年低眼下望,冰藍的眼瞳看不出絲毫情緒。隻是身後觸手張開,似乎要給出最後一擊。

“你不怕麼!”

全朗拚儘最後一絲力氣呐喊。

“殺了我,全營的人都會知道你是凶手!”

“你之前不行動,不是因為害怕暴露?!你不怕有人知道麼!”

雖然隻是短短一瞬。但全朗清晰瞧見,在自己說出這句話後,“怪物”稍微停頓了一秒。

果然,對方還是在意這點。

全朗乘勝追擊:“隻要我還活著,一切都還有轉機。”

“那些人的死壓根不重要,我可以隨便找個理由搪塞。”

“我還會解開封鎖,放你們走。”

他語速愈快,內臟受到的壓迫越大。幾乎每一句過後都有更多血從口腔裡流出。

但他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他要在“怪物”痛下殺手前,扭轉對方的心意。

“你恨我對你下過手,可你……不是沒死成麼。兒子的身體我也送給你,我不會再管了。我保證!”

“所以,留我一命。”

“求求你,求求你!”

往常不可一世的“父親”,高高在上的領主大人,近乎哀求著說出這句話。

“怪物”身後的黑影貌似小了。

全朗以為有了轉機,嘴

角咧開笑。

卻瞧見,對方嘴角同樣扯開了弧度。

這份怪異,令全朗不由怔住。

“不會有人知道。”

青年語氣溫和,蒼白的皮膚幾乎能瞧見藍色的靜脈。

“很快,這裡也會消失了。”

全朗不覺仰起腦袋。

他想要問這是什麼意思。然而下一秒,頭頂部忽地傳來劇痛。

眼珠子上移,眉心處赫然多出一個洞口。

頭蓋骨被擊穿了。

他再無法思考。

隨後,觸手緩緩從腦中央緩緩抽了出來。

男人就保持這麼一個姿勢,重重摔下。

房間裡恢複了寂靜。

不多時,頂處的燈閃爍幾秒,恢複了光明。

日光燈灑滿整間辦公室,裡邊再沒有任何活物,隻剩一片狼藉。

.

全楚悠還沒有回來。

方銘毫無睡意。

而每當他試圖去找人時,就會被老哥強壓著躺下。

這個點已經接近淩晨。

最近避難營內舉報成風,一旦做出可疑舉動就會被彙報到領主那裡。

有幾次方銘在外多溜達了一會兒,都有巡邏員上來問詢。

夜間已經不能正常行動了。

全楚悠這麼晚沒回,他很擔心對方是否已經被全朗注意到。說要去處理事,怎麼會處理這麼久。

再看老哥,雖然是已經睡了,但守在門邊。

他要想出去,一定會驚醒對方。

方銘收回視線,手再次撫上傷口。

依然有些疼,但僅僅是皮外傷的程度。跟之前中彈時流的血相比,實在有些微不足道。

說實話,這不太正常。

按照當時情形,流了那麼多血,明顯已經傷及脾肺。但僅僅是上了些藥就好了。

雖說,老哥解釋是傷口沒有看上去那麼嚴重。

“……”

方銘微蹙了下眉。

記得曾經也發生過類似的事。

地下蟲穴,他被一大波蟲潮襲擊。

以為自己會死,結果最後還是活了過來。並且清醒以後,大部分致命傷都不治而愈。

那會兒他急著去找老哥,沒在這件事上多糾結。如今類似的事再次發生,倒是讓他回想起來。

異能者的自愈能力遠超常人。可他分明沒有覺醒異能。

方銘看向自己的手掌。

是自己身體出現了異狀?

“啪嗒。”

門旁傳來響動。

方銘循聲望去,見是老哥側了下身子。大約是靠牆的姿勢不太舒服,睡不安穩。

他頓了一下,走下床。

這回沒有穿鞋,倒是沒有吵醒人。

他靠近過去,把從床上拿下的枕頭抵靠在老哥腰後,又給人拉好毛毯。

這麼靜看了一會兒,重

新回到床上。

好了。

方銘盯著天花板。

睡吧。

.

老哥和方銘相差六歲。

記憶裡,至少在老哥上初中以前,他一直是對方的跟屁蟲。

大概小孩子天生就喜歡跟大孩子一起玩兒。

父母嘮叨幾遍也不管用的事,老哥一說他就聽。

老哥在學校裡也很受歡迎,身邊總圍了不少朋友。所以每次幼兒園放學,他都希望是哥哥來接自己。

帶著一大票大孩子,浩浩蕩蕩,在其他小孩兒羨慕的目光中被老哥抱起,去小吃攤買吃的,又或是總給他帶新的玩具。

特彆酷。

據說彆人家的姐姐或者哥哥,總是會壓榨弟弟妹妹,但老哥完全不同。

會帶著他一起玩兒,也不會嫌棄他小。在朋友和他之間,總會優先選擇他。

“小言,你能不能彆老帶你弟一塊兒玩。他太小了,老是要照顧他。”

方銘在五歲的時候,無意間聽見哥哥朋友抱怨。

當時他雖然不大,但也從語氣裡聽出了嫌棄。

哥哥沒有回應,倒是發現他在一旁偷聽。彎下腰,笑著朝他招了下手。

“小銘。”

方銘:“……”

他沒有過去,立馬跑開了。

結果,因為這憂鬱小孩兒的多愁善感,害得哥哥和他朋友找了他一下午。

方銘是躲在了平時玩的公園裡。

滑梯下一個小房子,他縮在裡邊。有人來找時,他就蜷縮著不出聲,硬是沒有一個人發現。

直到夕陽西下,他肚子差不多餓了,猶豫著要不要回去時,被哥哥找著了。

“小銘!”

哥哥氣喘籲籲,短發被汗水浸透,要把他從滑梯底下拉出去。

原本方銘是打算回去的,結果哥哥來拉,又賭氣一般不想走了。

不過小孩兒力氣究竟比不過大孩子。他被強硬拉出滑梯。

“你乾嘛亂跑!”一向溫柔的哥哥難得發了火,“爸爸媽媽差點兒報警了!”

方銘這下感到了心虛:“我沒有……跑太遠。”

“一樣的!”

方銘低下頭。

他很擔心自己回去挨打。

說不定現在,難得發火的哥哥也要打他了。

他感覺身前人蹲了下來。就在他以為自己屁股要遭殃時,忽然被一把抱住。

溫度傳遞而來,鼻間湧入哥哥的氣息。帶著些汗味兒,以及淡淡的檸檬香。

他們一家人都是用同一品牌的沐浴露。

“我們很擔心。”

方銘清晰感知到,哥哥在微不可見地顫抖,“媽媽哭了,你回去要道歉。”

方銘訥訥點頭。

“還有……我也對不起。”

身上力氣加大。

“哥哥當時應該馬上拒絕那個朋友。”

“你聽見了,對嗎。”

方銘:“……”

“以後,”他問,“你還能帶我玩兒嗎。”

身前人貌似一頓,接著鬆開了他。

“當然,你是我弟弟。”

聞言,方銘抿緊嘴。

哥哥看出他的態度:“小宇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一會兒也跟你道歉,好不好。”

方銘:“……”

哥哥:“小銘?”

方銘點了下頭。

他小時候實在是很彆扭。

頭往前一錘,示意自己走不動道了。

“啊、我會累死的。”

哥哥雖然抱怨,但臉上總算流露笑意,把他背了起來。

那天陽光很暖,落在身上。

哥哥走得很慢,略有些顛簸。而他就在這顛簸中睡著了,睡得很沉。

回去以後。

不出預料,因為隨便亂跑,他被爸爸狠揍了一頓。要不是哥哥阻攔,估計當晚得屁股開花。

他當時哇哇大哭,表示以後一定聽話。

但小孩兒都是記吃不記打。

哪怕到現在,他也完全稱不上聽話。

而幼時哥哥看上去無比高大的身影,也逐漸被他追上。

.

大約是瞧見老哥過於疲憊的模樣,方銘迷迷糊糊睡著了,做了一個關於兒時的夢。

再醒來時,察覺有人正握著他的手。

他下意識以為是老哥,剛要出聲,就與一雙沉靜的眸子對上。

方銘先是頓住,接著倏地起身。因為速度太快,險些扯動傷口。

“小銘,”全楚悠製止了他,“小心點兒。”

方銘毫不在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不久。”

全楚悠道,“你還可以再睡會兒。”

方銘已經徹底睡不著了。

環顧四周,原本靠在門旁的老哥不見了。自己放過去的墊子回到了自己枕邊。

外邊偶爾能聽見人聲。

這是早上了?

困於地下又沒有手表,已經完全分不清時間。

方銘要下床,見人還抓著自己,眼神示意。

全楚悠笑笑,鬆開了手。看著人穿上鞋子,套上外套。

方銘正要出門,忽然見桌上放了一張小紙條。

是老哥的字跡。

【我去換食物,很快回來】

他肩膀微鬆,將紙條放回遠處。朝向全楚悠:“你昨晚去哪兒了。”

“我……”

全楚悠看著他。

“去找全朗了。”

聞言,方銘愣住。

.

稍後,他從全楚悠口中得知了原因。

昨天帶槍上場的那個參加者,其幕後黑手就是全朗本人。

這說明全朗已經察覺到他們關係。接下來無論是方銘

還是方巍言,都有被襲擊的危機。

於是全楚悠直接去找人,想要偷襲。

但方銘記得,全朗所在的二層周邊全是巡邏員,壓根接近不了。

全楚悠點頭。

“我埋伏了一晚上,想要找機會接近,但沒有成功。”

“不過他們的換崗時間我已經確定了,待會兒同步給你。”

方銘輕呼一口氣。

他無比慶幸全楚悠沒有輕舉妄動。

他可不想自己一覺醒來,就聽見了這家夥的死訊。

“下次先提前跟我說。”方銘皺眉。

全楚悠沒有答話。

方銘剛要追問,就見人移開視線:“禮尚往來。”

方銘:“……”

這是在點他擅自報名參加鬥獸賽嗎。

屋內陷入沉默。

方銘無言拉開椅子坐下,掀開杯子倒水。

水流緩緩注入杯中。

不知怎的,他忽然覺得方才對話有些好笑,眼簾微垂。

水壺把水沒抓穩,濺出來幾滴。

一隻手覆上,自然而然從他手中接過把手。將杯子遞過來。

“你傷口怎麼樣了。”

方銘摸了下腹部,外套底下纏著繃帶。

他搖頭,表示沒有大礙。

這會兒他又想起之前的疑慮。

自己並非異能者。

尤其上一回,分明瀕死的狀態,卻能毫發無傷從蟲穴裡爬出來。

當時他好像看見了全楚悠。

隻是跟現在的全楚悠不太一樣。藍色的瞳孔,赤著腳。立於血腥的蟲洞之間。

看起來,不太像人類。

那會兒他隻以為出現了幻覺。

如今回想,總覺得有些在意。

“之前……”

方銘張開口,想要詢問。

忽然,桌上水壺搖晃了一下。

他循著看去,水壺又靜了,好像隻是錯覺。

方銘:?

全楚悠:“怎麼了。”

方銘正要回話,又見水壺搖晃了一下。

這回不僅是水壺。

桌子、地面、天花板,整間屋子都天旋地轉起來。

方銘第一反應是自己受過傷,腦子不清醒了。

下一秒,水壺震顫著移位,掀翻摔在了地上。

是現實!

方銘立馬起身。

再看全楚悠,對方也總算察覺了異狀。環顧一圈四周,就要過來牽他。

忽然這時,房門被撞開。

老哥趕了回來。

許是沒想到全楚悠也在,先是愣了愣。但沒有多問,徑自過來拉人。

“小銘,快走。”

方銘一個趔趄:“地震?”

“不。”方巍言擰眉,“是異形。”

“異形出現了。”

.

出了後台,大廳內更是混亂。

人們四散逃竄,天花板吊燈搖搖欲墜,燈光閃爍。

“啊啊啊啊啊啊!怪物,怪物衝進來了!”

“領主大人呢,領主大人在哪裡。”

“誰來救救我們!”

人頭攢動,地面到處是丟棄的貨物。平時最有價值的東西,這會兒沒有一個人顧及得上去撿。

地面在搖晃,不知何處刮來的狂風掀翻了數個攤位。

所有人都在呐喊,逃竄,在祈求領主的庇護。

“嘭!”

一隻巨大的、形似觸手的軀體砸了過來,將整個牆面凹得粉碎。

鮮血流下,混雜著一團不明液體。

有人死了。

但此時沒有人顧及得了,生怕那異形下一個砸中自己。

直到有人無意間瞥見那屍體身上的衣物,瞳孔驟縮。

“領主……”

音量不大,但附近人足以聽得見。

越來越多人注意到那屍體的真身。

是領主大人。

是一直庇護他們的領主大人。

是唯一有可能拯救他們的領主大人。

……現在,不過是一團看不出原貌的不明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更大。

如果是之前,還有人妄想等領主出現,能夠拯救他們於危難之中,那麼這時,便再沒有人擁有這種妄想。

他們當中最強大的人都已經死了,他們還能做到什麼。

無人去顧及方才為止還不在的領主,屍體為什麼會突然出現。

人們愈發慌亂,一股腦朝出口湧去。

腳下踩過他們曾經“尊敬”的領主大人,使得那灘軀體更加不成人形。

然而已經沒有人在意了。

眾人所忌憚的“怪物”,原來是真的存在。

饒是見過再多血腥,方銘也不曾習慣這種對屍體本身的蹂/躪。

他移開視線,喉部深處隱隱作嘔。

這時,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抬起頭,見是全楚悠。

對比這血腥混亂的景象,對方顯得太過乾淨。

發絲漆黑,皮膚白皙,仿佛這世間唯一的純潔。

方銘:“……”

鼻間惡臭消散了一般,就連空氣也變得澄澈。

他微微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