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1 / 1)

都城中漸起流言蜚語時,元家人並不知曉。當這些傳言飄到元母耳朵裡時,她面上失態,險些摔破了茶盞。

隻因這次,引得都城眾人議論紛紛的,不再是她那個性情如木頭的大女兒,而是往日裡給府中贏得諸多盛譽的二女兒。

不知從哪裡傳出來的,說元明珠有才無德,府中府外性情表裡不一,素來仰仗自己受到的寵愛而欺辱他人,甚至不敬長姐。和那些捕風捉影、空穴來風的流言不同,這些傳聞訴說的繪聲繪色,將當日元明珠貿然闖進元瀅瀅的院子,隻為了一己私欲,肆意翻找一通的細節都儘數說出,叫人不得不信。

一瞬間,元明珠由完美無瑕的美玉,有了巨大的汙點瑕疵。她不問自取,宛如強盜一般的蠻橫行徑,更是令人望而生畏。順心如意的元明珠,在出府遊玩,和閨女們交好時,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冷眼。

若是元瀅瀅遭遇冷眼,隻會默默忍受。但元明珠不同,在貴女們朝著她的方向低聲言語時,她猛然站起身,出聲質問著,幾人在竊竊私語著什麼。

“背後議論是非,就是你們的德行嗎?”

幾個貴女自然不肯背上議論旁人是非的汙糟名聲,當即冷了臉色:“我們不過說著姐妹間的悄悄話,你做甚要懷疑我們在議論你。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自己心思不淨,連嫡親的長姐都欺負,還以為旁人同你一樣呢。”

元明珠臉頰漲紅:“你——”

“你長姐面團似的人物,任人揉搓捏圓也從未抱怨過委屈。你可倒好,自己做了錯事,反而處處杯弓蛇影,疑心我們在說你。與其整日思慮著,旁人是否在議論你的是非,不如先端正你的言行罷。”

周圍人的目光隨之而來,元明珠臉皮發燙,她幾乎是落荒而逃,一路腳步匆匆地回了元府。

直到元母發覺她未用晚膳,喚來丫鬟才知究竟。

元明珠見了元母,便撲進她的懷中,眼眶發紅道:“彩雲被處置了,如今去了哪個汙糟地方都不知道。我如今又被人傳成這幅模樣,阿姐她可算滿意了?”

嬌疼了許久的女兒L,受到這般委屈,元母心疼不止。她當即便如同往常般,要人喚來元瀅瀅,質問一番。

丫鬟去而複返,小心翼翼地稟告著:“大娘子已搬到大爺的院子裡,奴婢們進不得。”

元母恍然,是了,元瀅瀅已搬到元時白的偏院,她再不能像從前般,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了。

可元明珠也不能平白地受了委屈,元母安撫了元明珠好一陣,親自喚來元時白。

元時白聽罷,淡淡攏眉。

“母親以為,此事是大娘子做的?”

元母篤定道:“定然是她。那日她受了委屈,可我已經說過明珠了,她卻還要毀掉明珠的名聲……”

一個女子的名聲何其緊要。

往日,元明珠有才女的名聲在外,想同她說親的人家如同過江之鯽,數不勝數。可如今,出了這等子糟心事情,元母再

試探地提起親事,往日裡皆熱絡的人家,此刻都輕笑著回避此事。

元時白看著心早已經完全傾斜的元母,冷淡的眉眼中流露出一絲無奈。他直言道,自從那日後,元瀅瀅從未離開過偏院。她身旁隻有一個春桃寸步不離地照顧她。試問,元瀅瀅身處深宅高院,要如何汙蔑元明珠,更將此事傳的沸沸揚揚。

對於元瀅瀅的處境,元母頗有些了解。元大娘子若是這般睚眥必報的性子,又有如此心機手段,哪裡會被人稱作木頭美人數十年。

元時白命人查清了此事,並非是他寵愛元明珠,不忍心妹妹受委屈。而是真相一日不水落石出,元母總要疑心旁人。

待事情明了,流言竟是從府中請來的教養嬤嬤口中傳出去的。那教養嬤嬤是元母親點請來,她的確知道此人多嘴多舌,隻是當日未替元瀅瀅思慮太多。元母想著,若是元瀅瀅品行端正,教養嬤嬤即使有心議論,也無處指摘。

但不曾想到,最後陷進口舌議論的,不是元瀅瀅,而是元明珠。

元母頓時悔不當初,元明珠得知此事,也大鬨了一場,叫元母冷了心。

她為挽回元明珠的名聲,費心費力地周旋,卻因為教養嬤嬤一事,隻得了滿腔埋怨。元母跌坐在圈椅中,頓覺心涼如水。

元父更是指責元母多事,認定若不是當初她請來教養嬤嬤那個禍端,怎麼會讓元明珠遭遇此等事情。如今教養嬤嬤看到事態不對,早早地便離開了都城,去向不明。元母沉默許久,忽然道:“這些話……是明珠同你講的罷。”

元父向來不甚插手女眷之事,都是她來操持。若不是元明珠對元父抱怨,他怎麼會知道的如此清楚。

元父攏眉:“是又如何,明珠素來敬重你這個母親,你卻……”

元母陡然生出無力感。

夫妻兩個不歡而散,不久元母便病了。元明珠心中發慌,拜訪了幾次都被拒之門外。她越發焦急,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元父自然疼惜元明珠,可他會插手女眷之事一次,卻不會接二連三地替元明珠出頭。從小到大,最維護元明珠的,隻有元母。

但元母不知是出於什麼考慮,隻是閉門養病,其餘人一概不見。

最後還是元時白出面,尋到了教養嬤嬤,軟硬兼施,叫她出面親口否認了流言,才為元明珠挽回了一絲名聲。但水過留痕,元明珠再不能回到過去被人追捧的日子了。

院外的紛紛擾擾,元瀅瀅都不知曉。她待在偏院中,除了春桃是她自己的丫鬟,其餘的侍衛丫鬟都是元時白院中的,待她分外恭敬。

元瀅瀅正坐在桂花樹下,手中縫製著帕子,忽見春桃腳步匆匆而來,面帶喜色。

春桃放下取飯的食盒,將自己方才聽到的,這些日子有關元明珠的一切,娓娓道來。

在春桃眼中,元明珠可不是什麼有才有貌的貴女,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元明珠囂張跋扈,屢次欺辱大娘子。這次聽聞元明珠受了委屈,春桃頓覺心頭暢快。

元瀅瀅將帕子放在膝上

,目露擔憂:“……如此嗎?明珠還小,怎麼受得了這些。”

春桃便道:“大娘子還顧惜姐妹之情,殊不知出了此事,二娘子第一個懷疑的就是大娘子,還稟告了夫人。若不是大爺攔著,夫人怕是早就進來興師問罪了。”

元瀅瀅怔怔抬眸,抿唇道:“母親,她素來不喜我。幸好我還有阿兄在。”

春桃也深以為然。

往日裡無人替元瀅瀅說話,她即使受了莫名的指責,費心解釋也無人會聽,隻能默默忍受平白的委屈。可現如今有了元時白,他雖待元瀅瀅沒有特彆的親近熱絡,但明顯是偏向元瀅瀅的。有元時白在,日後元瀅瀅進了宮,也不會孑然一身,無人可以仰仗。

今日的飯菜也極其豐盛,元瀅瀅胃口甚佳,足用了一碗鴨湯,和半碗碧梗米。

因著此事,元瀅瀅親手給元時白做了一雙軟靴。她女紅還算精妙,黑靴朱紋,靴底既軟又厚實。

元時白剛穿上軟靴便開口問道,這次做靴的繡娘是哪個,軟靴做的甚合他的心意。得知不是都城中的任何一個繡娘,而是元瀅瀅親手所做,元時白不禁沉默了許久。

良久後,他緩聲道:“告訴大娘子,靴子很好。”

元瀅瀅得了親哥哥的稱讚,自然心中歡喜,一連數日都眉眼舒展。

……

此次進宮,聖人並非隻宣召元瀅瀅一人,還有其他幾個官宦人家的女兒L。

其餘女子,無論心中對聖人是喜是惡,此時都在費心打聽聖人的喜好。元瀅瀅自然也不例外,她並不妄想,自己能得了聖人青睞,一飛衝天,隻想著進了皇宮後,不要行錯了事,惹了聖人不喜。

元瀅瀅的體己不多,她拿出一包銀子,要春桃前去打聽。得知聖人近來,偏愛英姿颯爽的女子,他最喜看妃嬪拉弓射箭的姿態,曾經出聲稱讚道,弓箭冰冷,美人的手掌卻是溫的軟的。冷暖交織,最是美麗。

元瀅瀅素來隻在儀態和女紅上,做的還算看的過眼。可若是要她拉弓射箭,可就為難了她。

但元瀅瀅既使了銀子,耗費了心力換取了聖人的喜好,若是就這般輕易放棄,難免會有些不甘。

元瀅瀅便稟了元時白,隻說近來心中煩悶,想要出府散心。

元時白和元家父母不同,他聽聞過元瀅瀅私會情郎之事,卻並不會草木皆兵,因為擔心元瀅瀅會做出私奔之事,就此拘著她在家中,不讓她出府。

元時白眉眼清峻:“你是元府的大娘子,出行隻憑心意,不必事事都來向我稟告。”

說罷,元時白便喚來管事的,叮囑隻要元瀅瀅想出府,不必追問原因,也無需回稟元父元母,放她出府去就是。

有元時白的親言,管事的自然滿口同意。

元瀅瀅尋到都城中最大的圍獵場,此處可狩獵,騎馬,射箭。多是好武的郎君來這裡消遣,像元瀅瀅這般嬌滴滴的貴女,往日裡來的並不多。可這些時日,因得聖人歡喜女子騎馬射箭,來圍獵場的女郎漸漸多了。

圍獵場的主家便道,元瀅瀅若是想要學射箭,需等上一等。

元瀅瀅既來了,便不在意再需等上一些時辰。主家將她引到陰涼處,奉上熱茶點心。

此處地勢稍高,稍微垂眸便能望到女子射箭的風姿。

隻見女子搭弓放箭,纖細有力的手臂將弓拉的滿滿的,半閉眼瞼,瞄準箭靶。那長箭便凜空飛起,穩穩地紮到紅心,箭尾輕輕發顫。

女子淡淡收箭,引得滿堂喝彩。

元瀅瀅也不禁輕拍手掌,替她歡喜。

主家此時走來,輕聲道:“元大娘子,有空處了,且隨我來罷。”

元瀅瀅輕柔站起,不料走的方向,正是剛才那搭弓射箭的女子。

“何娘子。”

被主家喚做何娘子的,朝著元瀅瀅微一頷首,她眸子黑漆漆的,閃著細碎的光芒。

元瀅瀅回之淺笑,柔柔俯身。

何娘子放下弓箭,鬆開纏繞在掌心的布帛。

元瀅瀅餘光瞥見,何娘子的掌心泛紅。她的手掌,不似尋常女兒L家的綿軟,反而和男子一般,有一層薄薄的繭子。但元瀅瀅不覺得突兀,反而覺得這層繭子,和英姿颯爽的何娘子很是相襯。

主家命人收攏弓箭,出聲詢問元瀅瀅道:“元大娘子要挑哪種弓箭,大些的還是小些的?”

何娘子欲要離開的腳步,聞言微微一頓,她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元瀅瀅,見她體態纖纖,眉眼溫婉,不覺揚眉。

元瀅瀅伸手撫著弓弩,冰冷堅硬的觸感讓她周身一顫。她從未來過此處,自然不知該挑選什麼樣子的弓箭。

元瀅瀅蹙眉不語,一副頗為困擾的模樣。

何娘子突然出聲道:“她這樣纖細的身子,哪裡能拉得動你這裡的弓箭,便是最小的弓箭,怕是也抬不起來。”

她快人快語,言語並不委婉。若是心思敏感的聽了,恐怕要以為何娘子故意出言羞辱。但元瀅瀅觀她雙眸純粹乾淨,像是在真心實意替她著想,而非陰陽怪氣。

主家陪笑道:“哪裡還有旁的弓箭。”

何娘子稍做沉吟,便道:“我十一二歲時用的弓箭,給她用還算合適,你去取來罷。”

聞言,主家頓時朝著元瀅瀅笑道:“元大娘子可遇著巧了,何娘子平日裡哪有這般的善心,還如此善解人意。”

何娘子道:“多嘴多舌。”

主家取來弓箭,是一把漂亮的玄黑長弓,比場中所有的弓都要小些。元瀅瀅柔聲道謝,何娘子輕輕擺手,好奇問道:“你這般的嬌小姐,平日裡不過繡繡花,怎麼如今一窩蜂地都往圍獵場跑。”

害得她時常看到一些不忍直視的射技。

元瀅瀅面容微赧,聲音綿軟道:“……其餘女郎為何,我並不知內情。隻是,我是為了討聖人歡心,才來此處的。”

何娘子聽罷,突然笑了。

她讓元瀅瀅放心用弓箭,不必擔心用壞了,待用完了後交給主家收起來便是。

元瀅瀅輕聲應好。

她按照圍獵場中人的指點,想要依葫蘆畫瓢地拉起弓,但手指都泛起了緋紅,卻隻能拉起微小的幅度。

主家便道:“元大娘子這般,可需要旁人指點?”

元瀅瀅問道:“何人?”

主家道:“我們這裡並無女郎可以指點,元大娘子若是需要指點射術,隻能由這裡的郎君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