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燃燒成白晝。

燃燒的火光中,人形黑影掙紮著顫抖著，卻無法逃離死亡的結局，在子彈和炸開的火焰中迅速坍塌成黑灰,紛紛揚揚落下。

風拂起鬱和光散落的發絲,繚亂的眸光倒映不出混沌的影子,光點與灰燼飄飛越過他的衣角。

他站在屠戮的火焰與廢墟之間,站成一座不可摧毀的山嶽。

人形黑影被洪流裹挾呼嘯著凶猛衝來,但槍械在他手中穩得沒有一絲顫動，拍擊堤岸的海潮永遠無法上岸,所有混沌的侵襲都被鬱和光擋在身前,不可再進一步。

混沌咆哮著，卻燃燒成驅散黑暗的明亮光芒。

——燃燒敵人的屍體化作煙花。

鬱和光是旋渦。

但被吸引來的敵人找不到獵物，隻有死亡設宴以待。

人形黑影一層疊一層堆積在蜿蜒火蛇下,它們燃燒成灰燼，成為火焰最好的燃料,驟然明亮凶猛的火焰又點燃下一個衝上來的人形黑影……

轉化物沒有理智，赴死的飛蛾撲向火光。

謝枝雀忘記了呼吸。

他睜大了眼,眸光晃動，倒映的全是鬱和光的身影。

——在鬱和光身上,他看到了不可戰勝的血與火。

“喜歡嗎？小鳥。”

鬱和光側首垂眸,輕笑著低聲詢問謝枝雀：“煙花。”

混沌程度在持續加深,鬱和光甚至不能再使用二十六面骰。而謝枝雀的骰子也在瘋狂示警,提示他眼前人的危險。

但謝枝雀仰頭綻開大大的笑臉，毫不猶豫握緊鬱和光的手掌。“喜歡。”

“鬱哥。”

“鬱和光……我是沒有巢穴的小鳥,無枝可棲，對我而言人類與混沌沒有區彆。”

謝枝雀一字一句認真：“如果你是人類，我是你永不背叛的同伴,陪你涉過屍山火海。如果你無法回溯。”

謝枝雀的聲音在顫抖，但目光卻始終如一的堅定。

他鄭重：“我陪你做混沌物。”

鬱和光一怔，無機質瞳孔緊縮。

火焰劈啪作響，但他拂過謝枝雀肩頭的手掌頓住，他垂眸，長長久久的注視著謝枝雀。

低低笑聲響起。

“小鳥……你要是被人捉了去，是不是還要謝謝人家？”

鬱和光緩緩站直身軀，笑著揉亂了謝枝雀頭毛：“你不適合做混沌物。”

謝枝雀眨眨眼，大驚失色：“怎麼會！我超會考試的！”

“又不夠壞，又不夠狠，隊長死了說不定還要哭一場。”

鬱和光漫不經心左右掰動頸骨，他抬手攏起發絲向後，重新露出鋒銳五官，明亮眼眸中冷色消退，思維重新上線，理智回歸——站在人類與混沌的最終邊界線上，他選擇。

做個人類。

“還是算了吧。”鬱和光拍了拍小鳥頭，嗤笑，“我怕我做了混沌物還要被你哭得頭疼。”

謝枝雀：“！！！”

鬱和光緩了口氣，抬眸看向四周廢墟。

城市街道宛如龍卷風過境，更觸目驚心的是熊熊燃燒的大火，無數人形的影子淌涉火焰卻被點燃，黑線組成的影子扭曲著無聲呐喊，劈啪燒灼。

被混沌侵襲狀態下的鬱和光，也獲得了部分混沌物【同類】的能力，可以殺死影子。

或許是混沌未消，鬱和光看著自己造成的破壞滿懷暢意。

“鬱哥，不行。”謝枝雀敏銳察覺了鬱和光的想法，急急抓住他的手腕，“前一次能回溯已經是萬幸，再來一次可能就真的被轉化了！”

“彆擔心，小鳥。”

鬱和光勾了勾唇角，抬手反握住謝枝雀的手：“我現在是清醒的，我很確定自己在做什麼。”

鬱和光看到遠處的人形黑影依舊在靠近——這些原本無知無覺的遊魂被突然按下加速鍵，瘋了一樣向他們聚集，仿佛鬱和光兩人是被扔進狼群的肥肉。

異常之下，必有原因。

“博士。轉化物前後的變化裡，隻有博士是不可預測的變量。”

鬱和光已有猜測：“這場暴動是博士推動的。混沌的轉化……就是博士想要驗證的，我們都是實驗體。”

“轉化物大多沒有神智，隻服從【關鍵物】的命令，在有關鍵物的混沌事件裡，它是絕對的。”

他沉下了眉眼：“博士……能影響【關鍵物】，甚至可能他已經可以掌控關鍵物。”

侵入的混沌尚未消散，但鬱和光大腦運轉飛快，像無數閃著靈光的突觸相接又傳遞，高速運轉下，之前所有的猜測都在此刻指向共同的結果。

黃金城拍賣場的缺席，情報中的新生意，被綁架和被驅趕進城市廢墟卻不殺死的“實驗體”們——博士要的，就是【關鍵物】。

三百多年前，浩劫級混沌在舊高盧首都爆發，上千萬人憑空消失，屍骨無存，這場混沌持續至今仍在生效。

鬱和光不知道博士從何得知【關鍵物】的消息，但他能確定，【關鍵物】的巢穴，就藏在高盧首都內某處——並且早被博士探知。

“從維克多到我們，全都是被博士用來探路實驗的耗材。”

鬱和光的聲線很冷：“除非殺死博士或者關鍵物，否則，這些轉化物的攻擊不會停止。”

謝枝雀抬眼看向燃燒成圓環的火焰外，即便死了一批又一批，但那些人形黑影依舊感覺不到疼痛和死亡，繼續衝向火焰，然後在火光中顫抖著被燒成一把黑灰。

在看到雇傭兵們的屍體被黑暗吞噬時，鬱和光就已經有猜測：關於三百多年前消失的屍體。

它們被遺忘，而黑暗收容了它們，屍體也再次構成了黑暗本身——就像滾動的雪球，如今高盧首都的暗影，遠遠比三百多年前的還要更龐大，深深根植於這片城市廢墟中。

襲擊鬱和光等人的不是他物。

正是所有死在高盧首都的人。

但即便有所

猜測，在被印證的當下，謝枝雀還是心弦顫抖。()

鬱哥，數量太多了，上千萬。我們無法殺掉這麼多轉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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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緊手掌又鬆開，反複幾次，像下定了某種決心：“這次讓我來被混沌侵入，我比鬱哥你的狀態好，我能撐更久，你就趁機離……”

話沒說完，謝枝雀就覺得發頂被輕輕向下一壓。

鬱和光拍了拍謝枝雀發頂，越過他向前走去。

火焰燒灼成一條金紅光帶，混沌的轉化物渡不過光的河流。

鬱和光卻邁開長腿，主動踏進火焰。

——此刻，他是人類。

混沌狀態下鬱和光殺死轉化物的火焰，同樣隻對混沌物有效，不論是人形黑影，還是鬱和光。

但此時，火焰卻對人類鬱和光無可奈何，火舌舔舐著他的腳腕，蔓延向小腿，卻又被狂風吹散，傷不了他分毫。

人形黑影在火焰中抽搐嘶吼，黑線張牙舞爪的飄揚。

在散落的火點與煙塵中，有人目不斜視，堅定淌涉過光河。

穿過火牆失去火焰庇護的瞬間，所有被驅使向此處的人形黑影都察覺到了人類氣息，它們調轉方向，不再衝擊火焰——轉而衝向鬱和光。

鬱和光避也不避，他單手插兜站在原地，外套衣擺被熱風拂起。

他漠然看著衝向他的影子逐漸占據視野，卻隻是歪了歪頭，忽然向謝枝雀一笑。

一瞬間，謝枝雀有淚水奪眶而出的衝動。

他深深看了鬱和光最後一眼，向著被吸引開轉化物的方向快速跑去。

而鬱和光抬起手臂，主動伸向人形黑影。

他的手掌落在影子頭頂，半垂下濃密眼睫，平靜忍受被混沌侵襲的轉化開始。

卻不像受難者。

更像——火光中加冕的教宗。

“AI。”

眼前再次恍惚失去焦距時，鬱和光清晰感受到混沌的緩慢入侵，他用最後在線的理智喚醒個人AI。

“查詢光腦剩餘離線能源，編寫死循環程序，解開安全限製。”

混沌風暴的強烈影響下，個人AI艱難強行上線：【收到您的命令。】

冰冷機械的聲音摻雜噪音，滋滋啦啦的交錯刺耳。嚴重磨損下，AI已經難以維係算力模塊的運行，但它還是根據對持有者的了解得出了結論。

【您想要利用死循環程序升高溫度，電力回路短路，造成光腦爆炸嗎？】

【您想要。】

【炸掉廢墟？】

所有衝向鬱和光的影子，無一例外被他冷酷撕碎，他從廢墟中清出一條暢通無阻的路，走向街邊報廢的車輛。

“我的機械偏向不如維克多，但手搓炸藥可是拿了滿分。”

鬱和光很滿意溯遊大學的培養方案：“我們可以一起做些什麼，比如，炸了高盧首都。你覺得呢？AI。”

他一拳砸碎積滿灰塵的儀表盤，掀開車蓋，拆開早已

() 報廢的發動機。()

侵襲的混沌讓他眼前一陣陣重影的恍惚，但他咬了下舌尖，強製讓自己持續思考，在老舊機械中穿行的修長手指靈活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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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機械與火焰的序曲，即將被奏響。

這座埋葬於黑暗的藝術之都，在時隔三百多年後的今夜，將再次聽到人類奏響的音樂——以電路，以機械，以紛飛的火光與轟鳴。

從億萬年前起，人類所向往的終極藝術，唯有力量。

“雖然大概會被修複係罵。”

鬱和光手指一頓，他想了想，又若無其事繼續：“沒事，反正我不報修複係的課，他們沒機會掛我的科。”

將鬱和光所做儘收眼底的個人AI：…………

看出溯遊大學的教育良好了，命懸一線的戰場還考慮掛科問題。

就是，有尊重，但不多。

“讓文學院頭痛去吧，保護遺址可不是戰鬥係需要考慮的。”

鬱和光低笑著問：“你會支持我的，對嗎AI？”

他相信被他熏陶的AI不會是什麼道德聖人。

【當然。】

個人AI冷酷刪掉了程序自帶的標準回複，越過一係列道德倫理的勸阻，簡單直接：【就像我向您承諾的那樣，從您來到新地球，我成為您的個人AI起，我就是您永遠可以信賴的存在。】

【我是您最好用的工具，請您利用我。】

□□的電線回路已經在鬱和光手上快速成型。

他將附近所能找到的所有報廢車輛電線相接，又將死亡雇傭兵掉落的槍械炮彈拆出來，連在回路中形成閉環。

眨眼間，整條街道都變成了炸藥陣的一部分。短時間內手搓的相控陣炸藥簡陋粗糙，但是。

鬱和光向後撤開一步，滿意勾了勾唇角：“有用就行。”

他站在布滿炸藥的混沌旋渦中央，抬手握住手腕上的光腦。

“AI，感謝你的陪伴，你是最好用的工具。”

“再見，AI——啟動程序。”

【再見。】

【鬱和光。】

在人形影子渾噩向他迅速聚攏而來時，鬱和光卻低頭，迅速劃開手腕，匕首一挑，就將植入體內的光腦部分從血肉裡扯了出來。

他揚手迅速將已經開始高熱的光腦扔向炸藥回路。

——短時間內迅速飆升的溫度足夠激活儲存在光腦中的能源，密閉空間內的熱量將引發一場能量風暴，膨脹的氣體最終將衝開空間的限製，迎來爆炸。

而能源爆炸，將引發連鎖反應。

鬱和光歪頭，燃燒的火光跳躍在那雙琥珀色眼眸，他看著毫無察覺向旋渦中央靠近的影子，笑了。

滴，滴滴滴！

光腦示警燈紅光閃爍，聲音越來越急促。

“轟——！！！”

火光燃燒了整片街區，在樓與樓的廢墟之間綻放光芒。

爆炸帶起的煙塵在城市上方升騰

() 起蘑菇雲，亮如白晝。

一時間，大地顫抖，熾烈白日高懸夜晚，整座城市廢墟都能看到它的光芒，仿佛太陽墜落撞擊大地。

謝枝雀猛地停下腳步轉身，不可置信的睜大眼。

同一時間，這座城市中所有還活著的人們不約而同仰頭，望向近在咫尺的日輪。

深夜裡從暗影裡升騰的烈日朗照廢墟，亮得讓人們無法睜開眼。行走在黑夜裡向旋渦聚集的人形黑影也在強光下無所遁形，灰飛煙滅。

白一蕪愕然轉身，驚喜仰頭直視強光。勘探團成員驚疑不定，恐懼顫抖。

爆炸刮起的石礫猛烈拍擊早已老舊失修的建築，砸碎僅剩的玻璃撞向國立圖書館地面。

“博士！實驗體引發了爆炸，整個旋渦都炸了！我們必須離開這裡！”

西裝男人帶著士兵匆匆趕來，急切呼喊著博士，想要拽起站在窗戶下的博士離開。

但博士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他拄著文明杖緩緩仰頭，深深注視著爆炸的火光。

明亮天幕下，他輕聲感慨著，摘下墨鏡。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過這麼純粹的光了，好像回到了末日降臨之前的時候。”

“末日之後，空氣總是渾濁的，天空也是沼澤的顏色。”

“……我不喜歡這顆星球。”

博士在窗邊轉身：“可惜，離港的方舟上，沒有屬於我的船票。”

他的身形被強光照亮，半明半暗間，帽簷下是被白色繃帶纏繞的臉。

轟隆——！

火焰在天空爆燃，炸開的火光燃燒成煙花。

但謝枝雀分不出半點心思抬頭。

他瘋了一樣衝向來時的方向，爆炸的轟鳴下，他什麼也聽不到了，耳邊隻剩呼嘯的風聲。

鬱和光，鬱和光！

謝枝雀的心臟抑製不住的在抖，熱流湧向心臟，手腳冰冷，他踉蹌絆倒在廢墟間。

但就在他想要爬起來時，卻在抬頭的瞬間愣住。

燃燒成一片張狂金紅色的火焰遮天蔽日，但在明亮背景下，有一道人形剪影，從容踏步而來，衣角翻飛。

熱浪席卷，發絲繚亂。

鬱和光掀了掀眼睫，那雙冰冷如戰場上屠戮機器的眼眸在看清謝枝雀時，染上笑意。

他彎了彎唇角，抬手指向天空。

“小鳥，看。”

“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