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魚目亦笑我(1 / 1)

回涯 退戈 4722 字 6個月前

一眾護衛正忙著打掃衙門後院的廢墟。

土地被燒得焦黑,四面都有點火的痕跡(),搬動中斷裂的牆壁再次坍塌♂[((),揚起濃重的灰塵。

關押囚徒的牢獄倒是沒怎麼被毀,於老被扔進裡頭,栽倒在地,飛也似地爬起來拍打身上衣服。見這滿地臟汙,簡直無處落腳,隔著柵欄朝外叫罵。

眾人充耳不聞,陸續將搬來十多具屍體平擺在地。於老伸長了脖子去看,隻能從光亮處看見一些晃動的虛影與面容模糊的殘屍。

多瞧兩眼便嚇得脊背發涼,總覺得這地方陰氣太重,那群死人能從閻王殿裡再爬出來找他索命。

他噤了聲,面朝向牆壁,閉目呢喃求神拜佛。

在他安靜後,兩名青年拿著掃帚過來,將走道上的路面清掃了一遍。很快又有人搬來一套桌椅,燒好炭盆,架起火爐,把守於牢房各處。魏淩生這才在前呼後擁中隆重登場了。

於老氣憤地抖抖寬袖,依舊背對著眾人不肯轉身。耳邊聽見魏淩生道:“給他們各自打口棺材,好生落葬了。”

“是。”

腳步聲繁雜,漸行遠去。身後除卻此起彼伏的呼吸,再沒有多餘的動靜。

於老忍不住回頭,發現魏淩生就那麼八風不動地坐在一把寬椅上,旁若無人地烤火。邊上一群武者虎視眈眈,肖似青面獠牙的陣前小鬼。

於老心中發怵,面色微動,開口道:“小郎君,即便你是盤平縣令,沒個證據,如何拿我?又能將我在這裡關上幾日?昨日在老夫家中,你可是親口說……”

嶽縣令拍拍胸脯打斷說:“我才是盤平縣令。”

於老艱難調轉視線,落在一旁的中年男子身上,眼神中滿是質疑與輕蔑。

嶽縣令大早上睡得滿腦子漿糊,被走水的喊叫聲驚醒,抱頭鼠竄地奔出門口,便一直寸步不離地跟在魏淩生身側,此刻還衣冠不整,形容憔悴。

他指指上空,說了句掏心掏肺的話:“若說官大一級壓死人。那這位郎君,能直接壓塌我的祖墳。”

泥爐中熱水沸騰,在靜謐牢房了發出輕微而清晰的響動。

嶽縣令說著,感覺自己的腦殼也被蒸汽頂了一把,忖量片刻,總算回過味兒來了。面上神采愈發飽滿,渾濁滄桑的眼中凝聚出熠熠的精光,口氣也變得張狂:“這位郎君圖窮匕見,於公若還覺得他是玩笑威嚇,未免太不清醒了。”

有人撐腰,自是意氣分發,他比出一根手指示意道:“在爾等眼中,我不過老兵殘將,孤立無援。爾等及其黨羽,在這位郎君眼中,也不過是幺幺小醜,九牛一毫。既已進了此處,於老還是乾脆說實話吧,也能省去一頓皮肉之疼。”

於老自己尚有一肚子大話沒來得及吹噓,聽到這番敲打不免嗤之以鼻。

就憑魏淩生先前那番低服做小的姿態,再厲害,能搬出什麼大佛?

“聽來,是還要對老夫用私刑?”於老死盯著魏淩生,冷聲道,“我今日莫說是死在這衙門裡,

() 便是身上多道傷口,幾位難道還能活著走出盤平城嗎?”()

熱水連成銀線倒入茶杯,白煙散開,魏淩生放下小壺,沉穩說道:我現下肯費口舌與你多說,已是看在盤平百姓的面上,若是心情不善,直接殺了你也是可以。高清永座下死了條狗,是不敢與我深究的。他怕是連你名字都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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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公聽他直呼侍中大名,嘴上說得又如此輕巧,面上怔愣,胸口泛起驚濤駭浪,此時才警醒。

他上前一步,好似虎狼低頭,識時務地收起爪牙之利,扯動著鬆垮的面皮可憐叫屈道:“實在是冤枉,我不知郎君在說什麼。我家中宅院剛叫人放火燒了,現下還不知賊人身在何處。那些人多半也是凶犯殺的,要嫁禍於我。閣下既是京城來的貴人,還請明察秋毫,一定要還我個公道。”

“此事是不是冤枉我不清楚,不過有一事,我知道,指定不是冤枉。”魏淩生輕描淡寫地道,“這些年幾大掌櫃借由盤平地利,克剝軍糧,搜刮民財,單是行賄所用,少說也該有十幾萬兩銀子了吧。”

嶽縣令聽得雙眼圓瞪,暗暗掐算起數字。人是再也不敢留了,兩腳打絆地往外跑去,生怕走慢一步,多聽了幾句,要跟著將腦袋留在這陰濕之地。

護衛錯身一步,擋住他的去路。

嶽縣令抖如篩糠,隻能灰溜溜地滾回去。

魏淩生說到一半,搖了搖頭,糾正道:“……該是不止。附近城鎮商賈皆遠途繞行,貨與盤平。可這些年盤平官員叫著窮苦,隻向朝廷繳過不到萬兩稅銀。這裡頭的賬目,怕隻有於公還算得清楚。我給你一杯茶的時間,要不要棄暗投明,為朝廷誅戮這幫蠹蟲,全看於公一念。”

於老心存僥幸,還大叫著道:“閣下高看我了!哪有那麼多銀錢?!”

魏淩生從容不迫地喝了口茶,兀自道:“天時不祥,地道不宜。兵疲於外,民貧於內。是以朝廷放任多年,以換朝夕安穩。可到底是百姓血汗,豈能失於泥塗。我先找你,是多給你一條活路。其他人可沒有這樣的運氣。你若不珍惜,我也無話可說。”

於公沉默良久,苦笑著道:“我若是說了,我這條命可就沒了。”

“於公真是困糊塗了。你就是不說,這條命難道還能有嗎?”魏淩生坦誠笑道,“我若是現下放你出去,著人嚴密護送,再遣派耳目去張王幾家看守。隔日去東城門往北三裡地的倉庫、西門的懷遠鏢局,將你名下私財取一部分出來,運去城外。那你妻兒子女還能活嗎?”

於老聽到前頭,嘴裡還在組織著糊弄的說辭,待聽見後面,已是渾身僵直,頭腦發木,張著嘴,吐不出半個字來。

他最是清楚那些高官的狠辣手段。凡有叛離,即便隻是捕風捉影的疑心,也定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魏淩生體貼地解釋了一句:“我的人跟了於小郎君幾天,便發現這兩處地方。此時他該正忙著籌錢,看他去往何處支取,還能尋到更多線索。於公想賭,坐在這裡等著便是。”

於老久久凝望,目光中有驚恐,有怨毒,有躑躅,重重疊疊,近乎化成實質,落在魏淩生的臉上。

“我可以給你一個見他們的機會。還能遣人安然護送他們出城。無論他們命有多大,到底博過一次。”魏淩生像是深明大義地勸告道,“於公,人不可太自私啊。你這把年紀已是活到頭了。但你的子女孫兒,尚且年輕。如何能舍得叫他們不明不白地與自己陪葬?”

於老悲從中來,不由老淚縱橫:“閣下何苦逼我?你想解盤平之困,我就算是把這些年交易往來的賬簿都拿出來,又有幾分用處?盤平百姓難道不懂嗎?他們願意聽命我等,與那些所謂證據從無關係。你拿著出去,與族老們起了衝突,百姓還是要幫他們。”

魏淩生慢條斯理地喝完手中茶,摩挲著轉了一圈,等不到想聽的話,輕輕將杯盞放回桌上。

那一聲輕響過後,魏淩生便耐心告罄,起身離座。

於老垂死掙紮道:“閣下!我去幫你與他們商談!我將全部家財都贈予郎君!往後我等自行離開盤平!我還可以將殺害幾位縣令的匪賊都交由閣下處置!隻要放我一命!”

等人頭也不回地快走出視線,於老的心才徹底沉到了底部,猛然上前撞上欄杆,大喊著道:“我說!我都說!”

魏淩生停步,頓足稍許,還是走了出去。

於老頹然跌坐在地,額頭蕭索抵著牢門。

正痛哭流涕,護衛端著紙筆走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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