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1 / 1)

時入八月,天已微涼。

晏書珩發涼的指間觸到女郎溫熱的面頰時,輕顫了顫。

不是幻覺。

他微偏著頭,沒了奈何地凝著阿姒,歎息著。

“還是這麼不老實啊你……”

阿姒拂開他的手,眉梢都帶著怒火:“長公子不也是,騙人的手段層出不窮,還給我下蒙汗藥!真狠的心啊你,就不擔心把我藥傻了?”

她話裡藏怒,眼角水光盈盈。

晏書珩上前一步擁住她。

“傻些才好。你就是太聰明了,我才總忍不住要擔心你。”

阿姒想推開他、想給他些臉色瞧瞧,想狠狠訓他一頓……可想起侍婢說他所囑咐的那些話,伸出的手不聽使喚地擁住他,聲兒L也哽咽了。

“騙子!你不是很偏執麼,我都有一點喜歡你了,你不該趁熱打鐵留住我,就像當初一樣,借著生死與共讓我徹底信任你,為何還把我推開……”

“傻瓜。”

晏書珩側臉貼著她發間,她發間馨香把他拉離戰火:“當初說‘生死與共’,是因一切儘在我掌握之中。可這次不同,兩軍交戰,局勢瞬息萬變,我再偏執,也不能心安理得地讓你留下來,再曆經一次死生一線的守城。”

阿姒推開他,背過身咕噥:“晚了,都晚了,我已經回來了,事已至此,你要是不想讓我成為戰火中的無辜芳魂,或是在黃泉之下看我喚彆人‘夫君’,就安心地同殷將軍擊退胡人吧,彆再想什麼歪門邪道了。”

晏書珩靜靜聽她數落著。直到她火氣消去,才從後擁住她,嗓音溫柔縹緲:“你回來找我,我很高興。”

阿姒眼角又濕潤了。

她飛速眨著眼,不讓他看到。

晏書珩下頜抵著她頸窩。

這是他的溫柔鄉。

“茶中蒙汗藥的劑量可讓你安然睡到天黑,為何醒得這麼早?”

他分明看著她飲完的,過後也未見到茶水傾倒的痕跡。

阿姒火氣又上來了。

“自是因為我留了後手。”

相處已久,她早已將晏書珩的脾性摸了個七八分。

他藏得再深,她也能察覺幾分。

隻不過她也說不準,便提前留了後手,又深知晏書珩不舍得手刀砍她後頸,更不會對她用太烈性的藥,把可解尋常毒物的清解丸給貼身侍婢,稱是治女子隱疾的藥不可告知旁人,並囑咐她提醒她半個時辰後服藥。如此一來,即便她暈著,侍婢也會喂給她。

“你啊,太過狡猾……”

對於她,晏書珩實在沒奈何。

“九郎就不攔你?”

“他這愣頭青,還要一道回來守城呢,被我尋借口哄回京了。”

但也不是白白放他回去,阿姒讓九郎往京裡帶了話。

事已至此,晏書珩權當縱容自己想讓她陪在身邊那點私心:“正好,殷犁部分兵馬駐紮在城東,離

你幼時故居很近,阿姒要隨我去看看麼?”

能去故居,阿姒點頭不迭。

翌日清早,至軍營議過事後,晏書珩和阿姒去了那方小院。

小院一片荒敗,像被搜查過。

晏書珩解釋道:“北燕的人當是一早便緊跟在你身後,在你走後來院中確認一番,見到桃樹下的新坑,由此推測你拿到傳國玉璽,這才追上你。”

阿姒才想起玉璽。

她本打算一直瞞著,讓玉璽和爹爹一道深埋地底,但今日在軍營中時,她旁聽晏書珩和殷犁議事,才知道他們正受內外各方掣肘。

要想獲勝,不讓故土落入敵手,就得多抓住些有用的東西。

哪怕是死物。

審慎想了想,阿姒走到井邊,一字未說僅看了晏書珩一眼。

他反應比她預想的平淡。

阿姒納罕:“這東西或許對我們有些用處,你就半點不高興?”

晏書珩搖頭:“自然高興,但不是因為玉璽而高興。”

阿姒不解:“為何?”

晏書珩道:“慕容凜要尋玉璽,是為了名正言順光複前朝,但這東西對南周而言已暫無用處,不如留在這裡,守護著這方小院。

“我高興,是因為阿姒終於信任我,肯認我這個夫君了。”

這“夫君”明明是從他口中說出,卻讓阿姒覺得像是自己這樣喊了。

她偏過頭,看向光禿禿的桃樹。

“得勁進尺、無中生有。”

“阿姒既把嶽父大人舍命護下的東西告知於我,不等同於將我列入自家人行列之中?何為無中生有。”

阿姒沒再與他饒舌。

她看著桃樹,突然想到三年前在南陽的事:“三年前,你之所以會安慰我,是因為我說我想阿娘了,對麼?”

晏書珩並不否認:“那時我方及冠,早已查到當年真相,也明白無法挽回,但幼時的遺憾仍在。安慰你,其實也是在安慰幼時的自己。”

說來他們是同病相憐,都對各自母親有著無法宣之於口的思念。

隻不過她是在長大後才猜出一切,對於很多事已能釋懷。

真相對她而言,並不算殘酷。

而晏書珩自幼便清楚一切。

心裡五味雜陳,阿姒輕握他的手:“四歲後,你是如何過來的?”

“世家規矩繁多、日子枯燥,並無多少有趣的經曆,恐怕無法滿足阿姒的好奇心。”話雖如此,晏書珩還是說了。

仍是以旁觀的口吻。

“說來恐惹阿姒嘲笑,我生在鄉野,回到晏氏時空有皮囊、一無所長,族中子弟都戲說我是‘金漆飯桶’。舅舅在送走我時,說我阿娘不肯要我,我曾經不信,某次被祖父責罰後連夜卷包裹走人,是祖母尋到我,哄好了我。

“後來,我偶然發覺‘笑’很有用,比冷著臉有用。當我笑著時,旁人非但猜不出我在想什麼,甚至會被笑容迷惑、降低戒心,從此

我學會如何與人為善,如何用笑迷惑人。”

後面的事,不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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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掌心厚繭已告訴阿姒一切。

她沒再多問,感慨:“我也長於鄉野,琴棋書畫一無所精,南陽再遇時,以為你天生便如此出色,甚至還嫉妒過你。如今才知道,原來,你也不是生來就是晏氏長公子。”

最後一句讓晏書珩恍然須臾。

他緘默了會,莞爾:“但我更希望阿姒不知道這些,你隻需要看到我風光無限、遊刃有餘的一面。”

那些笨拙而陰鬱的過往,他並不希望被她看到。

她並非捧高踩低之流,他隻是不願見她為他的過去哀歎。

更不願她給他心軟與憐憫。

脖頸忽被勾住往下壓。

輕柔的吻像春雨潛入暗夜。

阿姒勾著他脖頸,踮起腳與他唇貼著唇:“若隻喜歡蘭芝玉樹的挺拔仙姿,而刻意忽視生於土壤之下、不見天日的根須,又豈能算得上喜歡?你的過往是你的一部分,我都想知道。”

從前她懼於他的深不可測,看他便如看待漂亮卻危險的罌粟。

如今窺見他的過往,才知一切並非本性,都有跡可循。

他的偏執和城府,同她的謹慎狡黠一樣,是助他們抵禦危險的刺,卻也常會使親近之人望而卻步。

阿姒抬起下巴,又吻了下他:“你說得對。我們兩人的確很像。”

晏書珩深深看她。

他扣住她腦後,俯身回吻。

吻頓時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令人窒息,更令人沉醉。靈魂都似要通過糾纏難分的唇舌融為一體。

長長一吻後,青年抽離。

他貼著她微腫的唇呢喃:“現在阿姒可願喚我夫君?”

無他,隻是想再聽一聽。

阿姒啟唇,剛要喚出口,妙目流轉,話也換成了彆的。

“男未婚女未嫁,成何體統。你先設法哄我嫁你再說吧。”

晏書珩眼底流動著微光。

“數月前長亭送彆時,阿姒說的答案可尋到了,是否願與我說來聽聽?”

“尋到了。”阿姒臉貼著他頸窩,“因為你我兩情相悅啊。”

晏書珩撫著她發頂:“可阿姒不喜歡世家,更不喜歡權勢之爭。即便我可以仗著你喜歡我而把你留在身邊,卻也怕你有朝一日會後悔。”

“不,我想通了。在陽翟的城牆上,我便徹底想通了。”

阿姒把玩著他玉雕似的喉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

“未失憶前,我厭惡權勢,是因幼時自由慣了,認為權勢和自由相悖。後來失憶時流落上庸被權貴欺淩、想查明父親遇害真相而處處掣肘時,我才明白有時權勢便意味著不受約束。

“但那時我仍是厭倦權勢的,認為它是萬惡之源,高位者用權勢欺淩弱小,心術不正者為了權勢殘害血親,無能為力之人因權勢不得自由……

“可直到站在陽翟城頭,看著流民被胡人殘害卻無能為力,還要借周乾的勢力救下流民時,我才徹底明白,其實權勢本身並無過錯,有了權勢,還可以對抗更多、彌補更多遺憾。”

她抬起頭,凝視著晏書珩的眼眸,眼眶有些發酸:“所以我回來了,不僅因為我喜歡你,更因為我們如今有著一樣的領悟。由此我相信你,相信你將來不會因為權勢而負我。

“在這個世上,再難找到第二個與我如此契合的郎君。”

晏書珩一字不漏地聽完,

什麼甜言蜜語,海誓山盟都止於唇邊,他與她額頭抵著額頭。

“阿姒,謝謝你。”

阿姒用鼻尖一下下輕蹭他鼻尖,玩了會,俄爾低語。

“往後,彆再騙我了。”

“我答應你。”

他們抱著彼此不約而同地笑了。

大敵當前,連溫存時都需在心裡放上個滴漏,計量著時刻。

靜靜相擁須臾,破霧來報。

“敵軍有異動。”

二人匆匆離了小院,速速返回營中,晏書珩帶阿姒一道登上城牆,城下黑壓壓陳列了兩方人馬。

是羯人,還有北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