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火葬場 春衫薄。(1 / 1)

蔣鬆庭怔了一怔,張了嘴,卻不知說什麼。

那一枚昆火耳玨,是他流亡生涯裡為數不多的亮光。

他在無儘的寂寞裡反複懷念,堆砌出一種崇高近乎完美的心象,儘管他第一眼見到昆吾神庭的中廷帝姬陰蘿時,她與那時的嬌怯堅韌不同,而是在極儘奢靡的宮闕宴廷遊刃有餘。

雙闕連甍,翠管銀罌,周圍一派觥籌交錯的濃豔富麗。

她更是占儘了宴廷風光。

當時他還隻是一個不起眼的人族修士,托了貴人的福,作為隨從附庸入了宴,聽得旁邊有人詆毀她,他忍不住反駁了句。

哪裡想得正主就站在他身後,聽個正著。

他轉身,隨著天光刺痛眼瞳的,還有她額心埋著的一枚金瓣聖花神徽。

中廷小帝姬腕纏一截紫金蟒蛇鞭,氣勢極盛,鞭得那背後詆毀者皮開肉綻,面無血色,淡綠蛇瞳似倒刺一樣,寒浸浸鉤著他的肌體。

“人族,你跟人了嗎?”

“小子尚未。”

“那你記住了——”

中廷小帝姬耳係一輪極為磅礴璀璨的波月翠海,腰下鋪著一襲絲光遊走的青蓮帝典裙,她離他不足一臂,用那浸足血腥的蛇鞭倒扣住他的下頜,上面的刺芒鋒棱深深抵進他頸肉。

殷紅炙熱,好似某個專屬的頸圈烙印。

“神世,昆吾,鄭陰蘿!”

“鄭帝姬——”

她鞭刺入骨,露出小巧笑痕。

“我叫主人。”

“……主、主人。”

“乖啦!”

蔣鬆庭雖然覺得她真身與想象有些出入,卻更加符合他那崇高烈豔的心象,此後更是一心一意,侍奉她足前。

陰蘿眯眼。

好家夥,跟姑奶奶對峙還敢走神?

不搞你都對不起這稍縱即逝的機會!

掌心陰雷轟然塌進蔣鬆庭的腰腹,綿密不絕的銀芒淹沒視線。

“蔣公子?!”

“撕啦——!!!”

蔣鬆庭對她的偷襲根本不設防,身軀一個趔趄,墜落青綠玉鎖絲帛。

在混亂失控的驚呼中,他眼疾手快,拽住了陰蘿的一截紅袖,繡著半卷元氣淋漓的白銀桐花。

腰後懸空,鋪著萬丈深淵,罡風淩厲切割萬物。

而腰前,雷氣消散後,逐漸顯露一張劍眉星目的少年臉龐,長長的孔雀藍金絲絛被颶風挑飛,伴隨烏發垂落一側胸前,從那漩渦般的眸星中,蔣鬆庭隱隱窺見當初中廷小帝姬豔絕宴廷的影子,驕橫又跋扈。

她氣勢洶洶問他,“知錯了沒?死到臨頭你知錯了沒?!”

“還敢不敢跟主人強嘴!!!”

蔣鬆庭腰腹仍積著一叢悍然雷火,五臟六腑碎的碎,傷得傷,卻在此情此景下,騰起一絲奇異情緒。

他眉宇微動,乖乖求饒,“主人,我知錯了。”

“知錯就好。”

陰蘿翹起唇,頰邊浮動著笑痕,頗有一些癡纏的孩子氣,衝他伸出了另一隻手。

蔣鬆庭又是一怔。

等了半會都沒見人應,陰蘿的溫良模樣裝不下去了,跋扈本性暴露,朝著人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輸出,“你個蠢貨,都快重死了,你還傻瞧著我做什麼,發什麼春情,真想去崖底喂異獸嗎,姑奶奶倒是可以成全你!”

蔣鬆庭眉宇舒展,朗聲一笑,回握過來。

可誰也沒想到,陰蘿這一隻手還好端端伸著,另一隻手再度聚了一團癸水陰雷,水澤般幽藍,悄無聲息,紅袖被詭藍雷火舔舐,啃斷了最後一根絲線。

等到蔣鬆庭察覺,那一段驟然斷裂。

蔣鬆庭:“……?!”

蔣鬆庭隻來得及碰一碰陰蘿那手指頭,掌心拽著那一抹碎裂的紅,跌入罡風殺陣裡。

“那就去畜生道處懺悔罷。”

這中廷帝姬俯瞰著,迎著他那不可置信的目光——

當初我怎麼提拔你,今日就能怎樣讓你墜入至暗深處。

罡風殺陣絞殺蔣鬆庭的身軀,濺得陰蘿半邊臉全是血墨,她擦也不擦,直到眸星裡的影兒越來越小,消失不見。

她暗嗤,好好懺悔哪。

【不是,怎麼回事,我蔣哥,掛啦???】

【玩我們呢這不是】

彈幕一片懵逼。

陰蘿解決一個攔路的,又猥瑣發育,拔腿就跑。

豈料後背推進了一堵豐厚軟彈的肉牆,她後肘抵在他的腰肌。

陰蘿:?

又來個送死的是嗎?!

高聳如小山塔的黑服神仆,炭黑濃眉,鼻梁高挺,胸脯同樣闊大寬厚,綹綹卷發編成一隻隻金環細辮,戴著碩大的白漆象神面具,藍金雙色的眼珠子在夜裡顯得陰鷙淩厲。

當他聳起異於常人的粗壯四臂,困住陰蘿的腰身時,肌鋒虯起一根根比身器更猙獰的青筋。

後者低頭嗅她脖頸的熱息,厚唇似有若無刮擦過。

陰蘿本就是借身而行,又與蔣鬆庭鬥法一場,精力耗竭,竟被這她從未放在眼裡,又力大無窮的神仆挾製。

她陰冷道,“賤仆,你怎麼敢用你的臟嘴碰我?滾。”

四臂神仆僵直,仍舊固執箍住她。

“你走,她會死。”

【啊啊啊我超性感的黑皮股跌停了!!!】

【不是這種下一刻就要架起腿的焦灼性張力是怎麼回事啊?!】

【女配怎麼敢上桌夾菜的啊啊啊你放下我男神!!!】

陰蘿被神仆箍在懷裡,那一股濃烈的體息差點沒將她熏過去。

“江雙穗,帶著你的狗,滾!”

“我太陰瞳,龍脈神骨,我曾經擁有的一切,全都給你了,姑奶奶我什麼也不要,就把這條賤命給我留著行不行?讓我走,我絕不會礙你眼!”

陰蘿發狠地想。

再辱我一寸,奪我一分,就算你是真神女,真女主,真團寵,就算劇情再牛逼,我一樣可以摘了你頭顱。

大不了同歸於儘!

誰都彆玩了!

就因為這堆腦殘,好像理所應當的,她要為江雙穗當牛做馬,鞠躬儘瘁,獻祭自我,而且不能有絲毫怨言,否則就是她這一隻野山雞不識抬舉。畢竟在他們口中,陰蘿城府極深,險惡狡詐,狼心狗肺,罪大惡極盜取了另一個少女的命運!

“不行,你不,不能走。”

江雙穗搖搖晃晃走來,離得陰蘿越近,她身上那一股痛感就愈發輕盈,耳中轟鳴也逐漸減弱,糾結的眉頭都鬆開了許多。

江雙穗恢複了一些從容,衣袖晃動,抽出了一枚蒲青色的登天鈴,尾端還垂著一條粉紅瑪瑙絡子。

……?!

陰蘿臉頰微微痙攣。

她不會認錯,這一枚登天鈴,是她兩百七十七歲的拜師禮。

他們連這個也給她了?!

陰蘿清晰記得,征聖帝君撫著她眉心,傳她為關門弟子,並且從建木天根的至高處,摘下一隻蒲青色的登天鈴贈她。她那溫和持重的師尊含笑說,陰蘿會是終結天厄大劫的中廷天選之女,四方帝庭無不驚詫。

“玲女可在?”

“在呀!娘親怎麼才來找我呀!”

藍光盈盈的鈴/口湧出一片雲霧,凝結出一尊小巧女仙,她宛若一頭毛色雪白的小狸奴,腳步輕俏,歡快撲進江雙穗的懷裡,雙髻編著兩根櫻粉色的流蘇發帶,搖晃得很是俏麗。

這副活潑模樣的玲女,陰蘿沒見過。

陰蘿信奉強者為尊,自然要求玲女跟她一樣卷起來,不要懈怠功行,玲女對她是恭敬有餘,親熱不足,瞧見陰蘿在場,還嚇了一跳,受驚兔兒般蹦跳到江雙穗的身後,後者安慰道,“彆怕,現在你是我的妹妹,她不敢吃你的。”

毛病。

誰要吃她。

一隻鈴鐺都不夠塞她牙縫的好嗎。

陰蘿面無表情,猜測她的意圖,“你是要用玲女搖人嗎?為了留住我,至於鬨這麼大的陣仗?”

登天鈴一響,神洲三千九萬域即刻封閉,她亦插翅難飛!

陰蘿都要吐血了,她不做惡毒小boss行不行,主角團就跟蝗蟲過境似的,碾死一隻又來一隻,怎麼也打不完!

陰蘿睫毛烏芒沉沉,又凝視著玲女。

萬道昌隆它老母雞的。

老娘忍、忍了!

姑奶奶向來能屈能伸,立即放軟聲色,“玲女,我雖然是個假的,可也是吃好喝好捧著你,什麼功法資源,什麼龍泉寶珠,也是隨著你挑,我鄭陰蘿養你數百年,不曾讓你委屈,今日你若能放我一馬,來日我必當報答你!”

玲女呀了一聲,咬著手指頭,滿是為難。

可當她看了一眼臉色慘白的江雙穗,仿佛下定了某種守護的決心,咬著貝齒稚聲道。

“娘親,娘親身體不好,她會死的,對不起,主人。”

……?!

不是,她身體不好不是她非得穿嫁衣跳天淵嗎?光姑奶奶糞球事兒啊!!!

“咚!嚓嚓——”

“咚!嚓嚓——”

“咚!嚓嚓——”

玲女旋身飛升,搖晃手腕的蒲青色鈴鐺。

登天鈴響徹神洲三萬九千域。

“噗——!!!”

雖然已經預知是這個結果,陰蘿仍怒氣上湧,哇的一聲吐了血。昔日玲女在陰蘿手裡,她從未讓她燃燒精血,發出第一響。

可今日這一響,卻是要來奪她的命!陰蘿阻止不了,眼珠因為驚駭恐懼而撐爆,泛起絲絲縷縷的血絮。

寂夜,無數飛火朝著玉崖追來,仿佛墜落三千星輝,陰蘿回頭一瞧,那崖壁的蚌珠受驚了般,緊緊合攏蚌殼,不再開放通道。

好,很好。

栽在自己人身上,那滋味兒當真是好極了哈哈!

“哈,哈哈!!!”

姑奶奶怒極反笑。

“她不能死所以隻能我去死了嗎?!哈哈哈,哈哈哈很好!!!”

陰蘿揚起粉頸,從那無害唇口吐出來的,赫然是兩條細長交叉、粘稠陰冷的蛇信子。

蛇信子柔軟且靈活,貪婪舔了舔臉頰的血墨,曳出一道葷腥粘稠的涎水。

“那麼,諸天都給我殉葬好了。”

諸位,該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