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堇到了住處, 見桂姐兒還沒回,便從裡面插上了門,在箱籠裡尋到了個木盒。
木盒裡裝的不是銀錢, 而是她這幾年跟著胡娘子,學的做菜方子。
如今,她大菜都已學的差不多,這上面的東西, 她早就記的爛熟於心, 便尋個蠟頭,把這些草紙放在盆子裡給點了。
她心知胡娘子對她藏私,教的大菜, 少了幾道香料,這是故意防著她。
人心隔肚皮, 胡娘子也是為紅果作打算。
怕她一個反水, 不認賬, 搶了紅果的前程。
梁堇不怪她,擱到旁人身上,也會這般。
少了幾道香料, 做出的大菜, 味道不那麼出挑了,梁堇也不是那一成不變的人。
她這兩年,沒少琢磨胡娘子教的大菜,頗有心得。
大菜的味道,並不是一定要守舊。
每個灶房娘子, 做菜都有擅長的地方,就像胡娘子,她擅長拿捏火候, 做的羊肉,以蒸的最為出彩。
並且她還有最聰明的一點就是,在做蒸羊肉的時候,她並不會放多種香料來調味。
有的灶房娘子,做羊,要往裡面放十幾種的香料來增味。
胡娘子與她們不同,隻會用梅子酒來增味,這樣既不毀了羊肉本身的味道,還能激發出它的鮮氣。
做出來的羊肉,油而不膩,清嫩不失味道。
她的糟脆筋,也有同曲之妙,吊的湯頭不見一滴油,卻讓人吃了念念不忘。
梁堇雖有廚藝,但從不敢小瞧旁人。
不說胡娘子人咋樣,她的手藝,是實實在在的,要不然也不會當上馮氏的陪房。
她跟在她身邊,看她做菜,受益良多,也算是摸到了北宋官宦人家菜肴的一點門檻。
曉得一桌席面的規矩,像吳家,要是來了客人,馮氏讓做一桌席面。
胡娘子就要打聽,來的是什麼客,男客還是女客,身份貴重與否。
然後再列單子,主菜要上雙數,不能是,五,七……會認為不吉。
要是一般的女客,就備四道主菜,一道大菜,兩道羹,餘下是些小食。
冷熱,葷素,這都是有講究的。
要是男客,要有佐酒的四個碟,羊肉簽,蓮花肉,旋鮓,炙鵪子。
另外四個碟,盛鬆子,銀杏,鵝梨,香圓。
剩下的主菜和大菜與女客一樣。
席面,分上席,中席,下席,來了貴客,做上席。
前些年,柳氏的哥嫂來吳家打秋風,馮氏讓做的兩桌下席招待的。
下席和上席的席面,差彆很大,不僅差著碟碗,更差著菜色。
下席是沒有大菜的,主菜也甚是不講究,外面買來的燒雞,都能上得了台盤充主菜。
還有席面上盛菜的碟,要用上等細瓷,有的還用銀碟,銀碗,銀酒壺,牙箸都是楠木做就……下席沒有這諸多講究。
這裡面的門道多,胡娘子說的時候,她都暗暗記在心裡。
灶房娘子不是好當的,但隻要肯下苦功夫,便不愁什麼。
桂姐兒從苗奶媽那得了兩塊白絹,哼著小調,從外面回來。
在院裡漿洗衣物的海棠,見了她,衣裳也不洗了,湊了上去,好姐姐的叫個不停。
“好姐姐,在四姑娘那,可是又得了什麼稀罕玩意?”
海棠還在吳家的灶房裡打雜,她也想進二房主子的院裡伺候,哪怕是當個倒尿桶的都願意。
可惜她娘蔡婆子和二房的人搭不上話,平白的誤了她的前程,使不上一點勁。
“沒得什麼玩意。”
桂姐兒是個勢利眼,瞧不上她,懶得和她多費口舌。
海棠見她進了屋,關了門,瞅院裡無人,便賊頭賊腦的蹲在了她家窗子下面,想聽倆人說些啥。
原來是苗奶媽的弟弟得了急症去了,也不是她親弟弟,而是她後娘給她生的。
倆人平時不怎麽走動,桂姐兒不曉得要不要給苗奶媽拿銀錢。
“你和旁的丫頭不一樣,旁的丫頭,想拿就拿,可你跟著苗奶媽學梳頭,這個錢一定是要拿的。”
“我也是這般想的,隻是心裡拿不定主意,要問問你才好。
去年,元娘屋裡的周奶媽家裡死了人,聽說院裡的丫頭,一人給拿了二十個錢。
我這要拿多少,死的和苗奶媽不是一個娘生的。”
桂姐兒遇到事,愛問梁堇。
外人瞧著她是個有主意的,其實不然,她最是個沒有主心骨的。
碰上啥,不敢自己拿主意,都要問一遍梁堇,才敢去做。
“你拿十個錢,是不是一個娘生的,又有什麼重要的。”
反正這錢苗奶媽也不會給那邊,
“你在四姑娘院裡,平日要靠人家多照拂,不要舍不得這幾個錢。”
梁堇勸她,這樣的事,苗奶媽也沒幾回,她告知了旁人,就是讓人來給她送錢。
要是不想收錢,瞞著不說就是。
銀錢給的少了,那苗奶媽心裡不舒坦,給你穿小鞋,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桂姐兒還真舍不得給這麽多錢,這些錢快抵得上她一個月的月錢了。
她在金哥院裡,如今一個月領四十文錢。
苗奶媽說,等她日後梳頭梳的好了,就抬舉她,讓她進屋去給金哥梳頭,到時候,會給她漲月錢。
也不知道是不是哄她的,桂姐兒這個月,在貨郎那打了二兩桂花油,又買了頭花,哪裡還剩的下錢。
便伸手朝二姐兒借十個錢,說下個月發了月錢,再還她。
說是還,哪次還過。
梁堇有心不借與她,可又怕她手裡沒銀錢給苗奶媽。
“這次借你的錢,要是再耍賴不還,我就揭了你的皮。”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靜的很。
對這個桂姐兒,不能手軟,她就是這樣德行的人,連親妹妹的便宜都要占。
幾天不打,皮就癢的難耐。
桂姐兒撇了撇嘴,不吭聲,曉得她說的出就做的出來。
她還想著,把今日剛得的白絹,分她一張,見她還要揭她的皮,說什麼也不給了。
梁堇讓她去屋外等著,她藏錢的地方不能叫她知曉,叫她知曉了,怕是又偷她的。
桂姐兒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梁堇有時候都拿她沒法子。
還偷穿梁堇的好衣裳,見梁堇得了啥,就要來搶。
梁堇忍她忍的久了,就會打她。
桂姐兒推開門走出來,正好看到海棠慌裡慌張的跑去洗衣裳,她心裡頓時起了疑,但沒有追上去問。
屋裡,梁堇這年,平日要孝敬胡娘子些東西,果子,蜜餞,有時候是香粉,零零碎碎的。
她每年生辰,還要送去兩條魚。
還有她自個平時的花銷,除去這些,才攢下兩貫子錢。
這兩貫錢,在梁堇看來,算不上錢。
她的月錢,比年前漲了十文,如今是五十文。
一個月五十文,一年才六百文,還不到一吊錢。
光靠這點子月錢,難免捉襟見肘,更何況以後少不了用錢的地方。
在這底下,什麽媽媽,奶媽,婆子,丫頭,娘子。
隻要手裡有點權,就有人上趕著送禮,送銀錢。
這底下比上面,更講人情世故,也更現實。
銀錢就是這裡面的通行證,乾什麽都要拿它來開路。
梁堇早就看明白了,隻能想法子賺銀錢,這樣才能日子好過,路好走。
她也不想這樣,可這底下的規則就是這般。
她隻是個沒有地位的家生子,命都不在自個手裡,在這些下人中,如何蹚出一條路來,比什麼都重要。
自來到沂州後,她隻要得閒,就會去這附近逛,還有市井。
下人院裡,幾家共用一個灶房,她做小食不方便不說,還會惹人注意。
她想在外賃個灶房,尋摸了些時日,見市井西邊,有個賣頭花的娘子,她們一家是外地人,來這賃了屋做些小生意。
平時灶房隻做飯食,剩下的時辰都空著不用。
她想賃來用,煮些醬肉賣,醬肉的利比香雞子的要大。
梁堇盤算好了,次日便尋了過去。
賣頭花的楊娘子見有人賃她的灶房,當然願意。
她賃這灶房,一個月是百六十個錢,問梁堇要了百錢。
梁堇不是沒有打聽過這片的賃價,百錢,著實高,她不肯給,
“我手裡隻有一百五十個錢,娘子的價高,我再去尋旁人家。”
見這個丫頭要走,楊娘子如何肯放她走,一番討價還價後,最後一百六十五個錢,讓梁堇賃到了。
“柴,你自己買,油鹽醋都不能用我的,還有,你不能耽誤我做飯食。”
“娘子放心,我曉得,中午的時候我不用灶房,隻有下晌的時候用。”
楊娘子見她年紀不大,說話這般老道,不由得問她是哪裡人,家住在哪,怎麽出來賃灶房使。
“我也不曉得我是哪的,我娘帶我來此地討生活,她白天在彆人家做幫工,日子難過。
沂州屋價又貴,我與我娘借住在一個舊相識的家裡,不好用人家的灶房。”
梁堇把自己說成了寄人籬下的人。
“你也是可憐的,怪不得這麽小,就曉得補貼家用。”
楊娘子的灶房在屋後面,她住的屋是臨街的,平時在門口支個攤子,賣些頭花和各色麻線。
她男人前些天去外面販珠去了,不在家。
說完,她就帶梁堇去了灶房,灶房裡的哪些物件用壞是要賠她的。
還把自己切菜的的案台分給了梁堇一半,又囑她用完灶房,需收拾整潔,她是個愛乾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