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這天, 梁父一早就起了。
換門神,貼對聯。
門神,對聯是外面小攤上買來的, 一文錢,就包圓了。
梁堇也起了, 她上邊穿著梁父給她在涿州買的綾子小襖,還是斜襟的, 翠藍色。
下面是個桃紅色的裙兒,六扇面的。
穿裙兒,裡面就不能再穿她那肥胖的棉褲了, 好在她有個薄一點的棉褲。
頭上的雙丫髻上用紅線一邊綁了一朵頭花,顏色鮮亮的很, 一朵是杏紅,一朵是豆黃。
晚上的時候, 南橋夜市那邊,還有遊船和花燈可以看, 熱鬨的很。
瓦舍裡的行首, 也會打扮一新,頭上戴著花冠子, 身著錦緞, 手持白絹, 坐在掛著燈籠的車上,遊街。
車上綴的有各色綢緞做的香囊, 隨人取之。
桂姐兒在屋裡還捯飭著,梁堇出來的時候,她都往自己頭上戴了四五朵頭花了。
恨不得把她那一整匣子裡的都戴到頭上去。
刁媽媽穿的比平時要好,頭上還多了一隻梅花銀簪。
梁父也換了身細布做的夾棉長袍, 用過早食,見時辰差不多,就去了二房。
二房娘子讓他去的涿州,他要把那邊鋪子裡的賬與她回稟一番。
刁媽媽雖然是陪房,但家裡也是要迎神的。
她把香燭早就買來了,供品比不上府裡的,但也是個意思。
兩碟兒糕,一碟兒生切臘肉,一碟兒豬腳子,一碟兒炸肉丸。
豬腳子還是梁堇之前買的。
這天的午食,是要包角子吃的。
刁媽媽剁了肉餡,裡面還放了些豬油渣,想著多包些,盧媽媽平時自個住,她給她送一碗過去,也算是表了她的心意。
梁堇把剩下的臘肉,燉了半鍋油滋滋,紅豔豔的紅燒臘肉。
用炊餅夾上一兩塊,最是好吃。
炊餅其實是饅頭,沒有餡的饅頭。
刁媽媽蒸了一大鍋,個個都比拳頭大,上供的時候,也要供些饅頭。
沒有做饅頭的家裡,會供兩碗米,這是習俗。
隔壁的蔡婆子聞著飄來的香味,眼角濕了。
她躺在炕上,和個死人沒啥區彆。
小紅連水都不給她喝,昨晚扔給了她半塊餅子,今個啥都沒給。
“兒啊,給我點吃的吧。”
蔡婆子的嘴乾的已經流血了,口中一股子鐵鏽味。
這個時候,她多希望誰能來替她做主,教訓教訓這個小紅。
她沒有一兒半女,收的那些乾女兒,也隻是惦記人家的月錢。
人家恨她還來不及,怎麽會過來給她撐腰。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蔡婆子吃了打,才悔恨不已。
若是她沒有被這個小紅給磋磨死,一定去找個乾女兒,也不勒索人家的錢財了。
她好好對人家,盼著日後對方能與她養老送終。
小紅搬個凳就坐在蔡婆子跟前,手裡拿著熱好的炊餅,炊餅裡夾著炒雞子,吃的噴香。
她就這樣冷眼瞧著蔡婆子,往日不是挺厲害的嗎,打罵她的那個勁頭哪去了?
蔡婆子被她的這種眼神,嚇出了冷汗。
早知道她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當初就不應該把她買下來。
她是對她不好,但從沒有想過要她的命。
她如今這是對她生了歹意。
蔡婆子的喉嚨眼乾澀的不行,說話都是沙啞的,
“兒啊,我攢的還有四十貫銀錢。
我不怪你,隻怪我自個,我當初不該打罵你,你心裡有怨氣也是應該的。
隻是如今,娘悔改了,娘也不氣你。
以後,咱娘倆把以前的事都一筆勾銷掉,拿上這些銀錢好好過日子。
我還指望你給我養老送終哪。”
蔡婆子說的真情實意,臉上滿是悔恨的淚水。
“你藏的還有四十貫銀錢?”
小紅從蔡婆子藏錢的地方隻找到了十一貫錢,聽到她還有這麼多銀錢,心思立馬活泛了起來。
“你把那些銀錢藏哪去了。”
蔡婆子如何肯說,說了她就不能活了。
“你隻要說了,我就給你吃飯。”
小紅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銀錢,那可是四十貫啊。
她爹娘把她賣了,才得了三貫錢。
小紅見她閉著眼不肯說,隻好去屋裡翻找,什麼箱子,櫃子,炕裡面,衣裳裡……
炕上的蔡婆子眼睛睜開了一條縫,見她亂翻亂找,嘴角勾起一絲得意,一副不怕她找的樣子。
中午的時候,刁媽媽盛了一大碗角子,又給盧婆子帶了四個炊餅夾紅燒臘肉。
那紅燒臘肉的湯汁把炊餅都給浸了,又撿了一碗酸甜蘿卜。
用籃子裝著,上面蓋了一塊碎花布,這就去了盧婆子的住處。
她沒有住在下人院,而是二房院子的屋裡。
刁媽媽沒有進院門,而是繞了半圈,從小門進去的。
盧婆子剛好沒去馮氏屋裡伺候,而是待在自個屋裡,讓伺候她的小丫頭去給她燙酒吃。
她並不是頓頓都在馮氏屋裡用飯,隻有馮氏留她的時候,才能在那用。
吳二郎也得了年假,這兩天都在馮氏屋裡,她不好去礙眼。
她坐在炕上,面前的炕桌上擺著一碟兒糖蒜,用來就酒吃。
也就隻有在馮氏屋裡用飯的時候,能打打牙祭,不在的時候,和其他下人一樣,也是吃灶房的。
今個午食,灶房吃角子,盧婆子嫌肉少菜多,吃起來不香,用了幾個便給丫頭吃了。
她屋裡地方不大,但收拾的很是乾淨,案幾上還擺著兩個瓷瓶。
八仙桌下是春凳,春凳上鋪了青綢如意坐墊。
地上燒著一個炭盆,這炭是馮氏給她的。
“秋兒,媽媽可在家?”
“可是梁家的?”
屋裡的盧婆子聽到屋外刁媽媽的聲音,不等丫頭回答,就揚了聲。
“給媽媽提前拜個早年。”
刁媽媽掀開布簾,笑著走了進來。
“你這年拜的也忒早了些。”
盧婆子讓她過來坐,使喚丫頭去衝盞蜜水來,自個從炕頭的箱子上給刁媽媽抓了一碟兒的鬆子吃。
“媽媽快彆忙活了,我來是給你送吃食的,剛做好就給您端來了。
瞧,還熱著呐。”
刁媽媽把角子和小菜從籃子裡端了出來,又給盧婆子遞過去一個炊餅夾肉。
“也就隻有你惦記我。”
盧婆子還沒吃,就聞到了甜香的醬肉味,她就愛吃這樣的肉。
正好她嘴裡寡的沒味,就饞肉呐。
秋兒進來給刁媽媽送蜜水,見盧婆子一口接著一口,屋裡彌漫的都是肉香味,她忍不住咽了好幾下口水。
“刁娘子,你家的肉怎麽這般香。”
秋兒嘴饞,把盛蜜水的盞子遞給刁媽媽,想問她要吃的。
“待會去我家,我給你夾兩個吃。”
刁媽媽說道。
這籃子裡的是送與盧婆子吃的,她不好給她。
秋兒聽後,歡喜的不行。
“也不嫌害臊,白問人家要吃的。”
盧婆子吃的滿嘴流油,嫌丫頭丟人。
“媽媽彆說她,不過是點子吃食。”
秋兒日日伺候盧婆子,盧婆子待她親近。
刁媽媽自是舍得兩個炊餅的。
盧婆子感覺自己沒咋吃,一個炊餅就下了肚。
又拿起一個就角子吃。
“梁家的,你的手藝咋這般好!!”
盧婆子吃美了,剛剛第一個吃的太快,這第二個她細嚼慢咽,嘗著裡面的味。
她跟著馮氏,什麼好東西沒吃過,這尋常的賤豬肉,她都不怎麼稀罕吃。
可梁家的這豬肉,做的比羊肉還好吃,這真是……
刁媽媽有心說是自己的二姐兒做的,可擔心被胡娘子知曉了,心裡不舒坦。
彆看刁媽媽平時粗心,其實她的心細著呐。
胡娘子都做不出這樣的好味來,她二姐兒做出來了。
“我胡亂做的,媽媽喜歡吃,我待會再給你端些來。”
盧婆子哪能這樣不知好歹,她家能有多少肉啊,也不知放了多久,就等著過年吃的。
如今糧價這樣高,誰家都沒有存糧,還從牙縫裡給她擠出這些來,怕是她們家裡的兩個女孩都沒得吃了。
盧婆子心裡感動的慌。
誰不曉得今天是大年三十啊,可瞅瞅,平時巴結她的那些婆子丫頭,有哪一個想著給她送角子,送這炊餅夾肉了。
一個個隻有用的著她的時候,才想起來她。
平時嘴巴比著抹蜜,真到了這個時候,就能看出來誰對她是真心的。
“彆往這拿了,我一個老婆子能吃多少,你家還有兩個姐兒,彆苛著她們。”
盧婆子吃著吃著,眼眶都熱了。
她一個孤家寡人,難為還有人惦記著她。
刁媽媽從盧婆子屋裡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個銀鐲子。
是盧婆子給的,讓刁媽媽拿到金銀鋪子裡融了,給家裡的兩個姐兒,一人打一個銀鐲子戴。
刁媽媽不想要都不行,必須要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