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娘子好, 娘子怎麽來了?”
吳老太帶著趙婆子等人撩開布簾子就進來了,薛小娘正在炭火旁邊做針線。
見了她,連忙迎上來問好。
吳老太在屋裡瞅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在了那盆上等細炭上。
想她才是正兒八經的大娘子, 屋裡用的還是一盆下等炭。
“薛小娘, 你有這好炭, 你不孝敬給我用,你倒自己用上了。
你一個買來的小娘, 配用這上好的炭嗎?”
吳老太今日怕風吹了頭, 頭上專門綁了根布勒子,這是柳氏撿那藕色如意四季花綢給她做的。
本是熱鬨的料子,可勒在她頭上, 卻襯的那臉子蠟黃。
到了冬日,她能一兩個月不洗發,每天早上, 讓趙婆子給她梳發髻, 趙婆子梳好後, 都能沾一手的頭油。
她嫌惡的不行,背地裡沒少和人說,吳老太不用買桂花油。
如今勒著那嶄新的布勒子,顯得頭發更加的油膩。
薛小娘是知曉吳老太身上有味的,她和她在一塊這麼多年。
可平時, 倆人也不怎麼見面。
剛剛吳老太一進來,身上的味衝的薛小娘一臉的不自然。
“是相公要燒炭,說冬日我屋裡冷。
我不知娘子屋裡缺炭使,這就讓丫頭給娘子送去。”
吳老太愛要旁人的東西,薛小娘給她就是了。
“冬日, 你屋裡冷,我屋裡就不冷了?”
吳老太陰陽怪氣的很,
“勾的官人隻疼你一個,你個妖精,野狐狸。”
“娘子……這是哪裡的話。”
薛小娘都半老徐娘了,還被吳老太指著鼻子罵狐狸。
原以為她比不上年輕的丫頭了,可見吳老太這樣,薛小娘不僅不氣,還有莫名的歡喜。
“趙婆子,給我扒了她的衣裳。”
“娘子,你們要做什麼?”
薛小娘臉色頓變,讓丫頭趕快去叫吳老太爺回來。
“快攔著她。”
吳老太爺不在這,正好方便了吳老太行事,讓婆子攔著丫頭不準去叫人。
“娘子,娘子,不要賣我,我在咱家都多少年了。”
薛小娘此時再不明白吳老太這是想發賣了她,那就是傻子了。
“不賣你?不賣你府裡如何有銀錢買米下鍋。
你在我家享了這麼多年的福,也該走了。”
吳老太讓婆子扒她的衣裳,她自己去翻薛小娘放首飾的匣子去了。
薛小娘光頭面就裝了四個匣子,裡面金的,銀的,鑲真珠的,看的吳老太心口疼。
這些頭面,置辦下來要花多少銀錢,敗家的玩意。
就在她準備翻薛小娘的箱籠,尋身契的時候,吳老太爺得了信,從吳二郎的書房匆忙趕來。
薛小娘一共有兩個丫頭,吳老太進來的時候,另外一個丫頭去拿炭去了。
等她回來,隔著布簾子,就聽到吳老太讓人扒薛小娘的衣裳,便跑去報信去了。
“給我住手。”
老太爺的聲音剛傳進來,布簾子就被掀開了。
“你怎麽回來了?”
吳老太的手都插在了薛小娘的綢緞衣裳裡,就見吳老太爺回來了。
“相公……娘子要賣了我。”
被扒的隻剩一身裡面穿的單衣的薛小娘,哭的臉上都是淚。
“你甭可憐她,府上如今斷了炊,把她賣了,好有米下鍋。”
吳老太有些心虛,怕他不讓買,又說道,
“等把這個災年熬過去,我再給你買個年輕的。”
吳老太爺指著地上的薛小娘,
“她都多大了,你賣了她,牙婆會把她賣到何處?
你又能落幾個錢?
我買她做妾,已有十幾載,她從沒有不敬你,也沒有害人……”
“你為了幾個錢,把她賣了,你的心是什麼做的?”
“我,我也是為了府裡……沒銀錢買米了。”
吳老太仔細想想,這個薛小娘確實沒有對她不好,每年還孝敬她兩雙鞋,一身衣裳。
可她把吳老太爺的銀錢都給哄了去,這讓她怎麼不恨她。
“沒銀錢買米,活該,我早就勸你把丫頭賣了,你不聽怪誰。”
吳老太要賣薛小娘,這事著實氣到了吳老太爺,他這次也不給她銀錢使了。
“牙婆給的價兒賤,如何能賣。”
吳老太不敢對他說,如今價兒更賤了,怕他和她急眼,錢也不要了,帶著趙婆子幾人又回到了自己院裡。
巧姑回來,告訴柳氏薛小娘沒賣成,吳老太爺攔著不讓賣。
柳氏怕吳老太把氣撒在她身上,連忙帶著巧姑回了大房。
她沒想到,公爹吳老太爺這麼看重一個妾,家裡都吃不上飯了,還不肯賣掉。
……
八個丫頭連著一個張養娘,吳老太一共得了四貫餘五百十個錢。
這錢她讓趙婆子去外面買了麥,麥比糙米還要賤些。
買回來磨成面,蒸餅子就鹹菜吃。
趙婆子把麥買回來,自己先昧下了兩碗。
下人院,
蔡婆子躺在炕上,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小紅也不敢去招她,她躲在灶房,啃著又涼又硬的餅子。
這餅子就剩三塊了,吃完小紅也不知道要吃啥。
她盼著蔡婆子手裡還有銀錢,能拿銀錢再去買些糧回來。
張媽媽家的小環比她命好,在張媽媽家至少能吃上一口熱飯,也不用挨打受氣。
她不知,小環此時正在院裡漿洗衣物,張媽媽和雁姐兒她們在屋裡喝米粥。
“娘,再給我來一碗。”
雁姐兒喝了一碗,還想吃,張媽媽不肯給她盛。
“你都喝了一碗了,要是餓,多吃些鹹菜。”
晚食是張媽媽做的,一家四口人,就煮了半碗米。
正好一人一碗粥,鍋裡的那是給她兒子留的,也不知她兒子哪去了,這些天不著家。
“我又不是吃白食的,我有掙月錢。”
雁姐兒瞥了一眼還想去鍋裡撈稠粥吃的嫂子。
王氏撈粥的動作一頓,把勺子放下,看向這個小姑子,
“雁姐兒,你是在說我吃白食?”
“誰說你了,我和娘掙的有月錢,一人才吃了一碗粥。”
雁姐兒嘴上說不是,可話裡又處處點嫂子王氏。
王氏聽了,心裡憋屈,本來想撈一勺稠的,後面把自己的粥碗給添的滿滿當當才作罷。
雁姐兒見嫂子這樣不要臉皮,氣的來到院子裡,讓小環去給她燒水燙腳。
小環正在給王氏漿洗衣裳,見她讓自己去燒水,隻好放下衣裳去燒水。
“小環,把衣裳給我洗了,不洗好彆想吃飯。”
屋裡傳來王氏的聲音。
小環夾在倆人中間門,左右為難。
“你們把我也賣了吧……”
小環也聽說了府裡賣丫頭的事,這家子人老使喚她乾活。
輪到她吃飯的時候,這家王氏就裝傻,說忘了給她留飯。
她已經兩頓沒有吃了。
說罷,她把衣裳扔下,不肯洗了,也不肯去燒水,跑到灶房,一把搶過王氏手裡的粥,咕嘟咕嘟喝下。
都把張媽媽她們看呆了。
小環吃完粥,用袖子抹了下嘴,然後跑到了雁姐兒乾淨整潔的炕上躺下。
這是之前從來沒有過的。
雁姐兒趕她下去,她就像沒聽到似的,還把雁姐兒的褥子蓋在了她的身上。
“娘,要不然還是把她賣了吧,彆是有瘋病。”
正好家裡還能少一張嘴吃飯。
王氏對張媽媽說道。
“兩貫錢買的……”
張媽媽原本算計的是,等丫頭價兒高了,再高價賣出去,不僅能賺個幾貫錢,還能讓她伺候一家子。
可誰想到今年是個災年,早知丫頭的價兒不漲反跌,她當日就不該買下她。
若是賣給牙婆,肯定給不了價兒。
這下人院……誰家要丫頭啊。
張媽媽尋思了半天,想到了刁銀娣。
她是個愛吹噓的,到時候她去捧她兩句,哄她把這丫頭給買了去。
想罷,就讓兒媳王氏給她從鹹菜缸裡撿碗鹹菜來,那刁銀娣愛占人家的便宜,她與她一碗鹹菜,她定然高興。
刁媽媽在灶房做晚食,把想幫忙的梁堇也趕到了熱炕上。
這炕裡的柴燒的足,人躺在上面,骨頭縫都酥了。
“我做好晚食,你倆就在炕上吃,彆下來了,外面冷,我待會給你們倆端過來。
尿桶也給你們拎進來了。”
“娘,你把我的小褲兒幫我洗了。”
桂姐兒從自個的褥子裡,抽出一條穿了許多天的褲兒。
梁堇嫌惡的往後躺了躺,
“你怎麼不自己洗?
娘,不要給她洗。”
梁堇見她懶病又犯了,瞅她娘刁媽媽沒看見,手伸過去,偷擰了她一把。
“還是我自己洗吧。”
桂姐兒有點怕二姐兒,被掐了也不敢吱聲告狀。
等刁媽媽出了屋,桂姐兒朝梁堇湊了過來,梁堇再退就從炕沿上掉下去了。
“二姐兒……你的小褲兒讓我穿一條。”
桂姐兒晃著梁堇的胳膊,她知曉梁堇愛乾淨,小褲兒常洗。
梁堇不肯答應,小褲兒是貼身穿的,怎麼能亂穿。
桂姐兒纏了她一會兒,見她不答應,又想把那條剛脫下的小褲再穿回去。
梁堇真是受不了了,
“你成天還想著給哪個郎君當小娘。
就你這樣的,小褲兒穿的都能揭下來一層子皮,人家郎君嫌不嫌你?”
“到時候,我有丫頭給我洗小褲。”
她長得俊,不給人當小娘,這張臉不白長了。
等她當了小娘,就讓二姐兒去給她當丫頭,天天給她洗小褲兒,讓她不借給自己小褲穿。
梁堇不知桂姐兒心裡想的啥,要是知道了,非要打的她叫娘不可。
“小褲兒要常換洗,我聽灶房的胡娘子說,若是不常換,那裡會得病。”
北宋是沒有婦科醫生的,下面得了婦科病,女子都羞於啟齒,隻能默默忍受。
像這等私密之事,若是梁堇不與桂姐兒說,桂姐兒也不曉得。
刁媽媽也不會和她們說,因為像這樣的事,都不好意思張口。
她隻會讓她們換小褲兒,但從不說為什麼。
或許,連刁媽媽也不懂,隻是許久不換洗會有味道所以才常換。
“你怎麼說那裡。”
桂姐兒把頭縮進了褥子裡,她也是知羞的,褥子裡的她滿臉通紅。
在梁堇看來這沒什麼,可桂姐兒是個實打實的北宋人。
平時女子們都默契的從不言及那裡,好像提起那裡,有多不堪,或者多不體面一樣。
“我說的是真的。”
梁堇怕她不信,又說了一遍。
過了一會兒,桂姐兒從褥子裡探出頭來,耳朵肉都是燙的。
她有些羞恥,又有些害怕,問了梁堇她那發生的變化。
她今年那裡才開始有的,平時也不敢說。
桂姐兒那裡是正常的,開始發育了而已,梁堇與她說,旁人都會有,桂姐兒才放下心來。
“以後我日日換小褲兒。”
桂姐兒怕得病,不敢再一條小褲兒穿十幾天了。
倆人躺在炕上,湊在一起說著外人不能聽的小話。
刁媽媽在灶房熬了米粥,又把馮娘子讓盧婆子給她送來的肉食,蒸了兩碗。
這肉食沒壞,天冷能放住。
又舀了些面,揉了一鍋餅子。
張媽媽端著一碗鹹菜過來的時候,刁媽媽正在壇子裡撈梁堇之前醃的小菜。
隻見這小菜,不過是尋常的蘿卜,芥菜疙瘩,卻色澤通透,和旁人醃的不一樣。
刁媽媽昨個就吃了,吃起來,又酸又辣,很是爽口。
尤其是吃肉食的時候,再吃兩筷子這個,很是受用。
“刁娘子,做什麼吃食哪,這麼香。”
刁媽媽見是張媽媽來了,手裡還端著一碗她自己醃的鹹菜,她還沒說話,臉上就露出了一絲嫌棄來,
“沒做什麽,就熬些米粥來吃……
前個有人與了我一點豬下水,我蒸來給家裡的兩個姐兒吃。”
張媽媽往灶台那邊看了兩眼,味道這樣香,會是豬下水?
“這冬日裡,沒什麼好菜吃,我想著給你送碗我醃的鹹菜。”
“這鹹菜你還是留著自個吃吧。
家裡有好的,不舍得給我送,送碗子鹹菜疙瘩。”
刁媽媽撇了撇嘴,覺得這張媽媽瞧不起她。
她家連丫頭都使喚上了,還給人送鹹菜。
張媽媽好心好意的來給她送鹹菜吃,沒想到她還瞧不上,
“我家裡哪有什麼好的,我不比你,你在娘子跟前得臉面,還得過娘子賞的好衣裳。”
“這倒是實話。”
刁媽媽被捧了兩句,又開始顯擺了。
在這些陪房中,娘子可是很疼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