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1 / 1)

第118章

項梁聞言大喜,急忙取過項籍手中的掃帚歸位,抱起他笑吟吟道,“籍真有大丈夫之誌也!”

項燕看著次子與長孫,眼中卻盈滿了擔憂。

自己若是為國戰死,以這情同父子的叔侄二人之性子,定會耗費畢生之力為他、為楚國複仇。

若秦國為征服天下列國,行窮兵黷武之霸道,頻頻加征稅賦,奴役國內民夫,在一掃六合後,又以衛鞅酷法壓製六國之民——

六國貴族與天下萬萬人,定會在數十年內群起而攻之,秦國縱便得了這六國故地,也決計守不住這天下,如此一來,項氏子孫的複仇便稱得上順勢而為,若真能從亂世中奪回幾l座楚國城池,也算為朝廷儘忠了...

可想到秦國的高產糧種與煤礦,想到韓魏趙故地被秦國徹底收攏的人心,想到上月他去壽春郊外觀望春耕之時,農人們臉上悲苦的絕望之色,項燕重重歎了一口氣。

他看著氣鼓鼓的項籍,面色沉肅地開口道,“這般匹夫之勇,何足稱道哉?項籍,你且記住了,你雖有生而自帶之神力,但一個孩童,是無論如何也打不過六十萬秦軍的...”

項籍拚命掙紮著,用力掰開項梁的手跳下來,跑來抱住項燕大喊道,“不,籍會長大的,籍總有一天能滅了秦軍的!”

項燕頓了頓,一下下摸著長孫的腦袋,又無奈道,“籍啊,如今已來不及了,楚國已來不及等你長大...而老夫,雖有萬人敵之勇,但我楚國若想僅憑老夫一人之力,亦是決然無法打贏秦軍的...”

由於楚國宗室長期把持朝綱,國中人才凋零,如今的楚國,已找不到第二個能迎戰秦軍之將,想來到時與他分軍配合的將領,又是屈景昭三族派出的廢物罷了。

楚軍雖有人口優勢,中途可源源不斷補充士卒,卻難敵秦國數名久經沙場之悍將凶卒。

是以,如他這般的老將早已看出,雖然即將到來的秦楚一戰尚未開打,雖然楚國疆域遼闊地形複雜,但如今秦國已平定諸國再無隱憂,隻要秦軍不主動退兵,楚軍縱便能借助對地形之熟悉,突襲秦軍打上幾l場勝仗,最後土崩瓦解亦不過是早晚之事。

國力不如人,將領不如人,君王不如人...楚國既無良臣,又無旁的棟梁之將,如何取勝?

項籍在他懷中嗚嗚大哭了起來,“祖父不能敗,祖父若敗了,秦軍定會殺了您!祖父...祖父您去求大王好不好?求大王如今先不要跟秦軍開戰!籍總有一日會長大的,待我長到叔父這般高,我便可替祖父領兵上戰場將秦軍全殺死,我要將秦軍全殺死嗚嗚嗚...”

項梁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侄子這話何其天真?

若王上前番不派軍挑釁秦國,這一戰,想來還能再緩上一兩年,如今,是楚國主動給秦國遞上了複仇的借口...

不,此事並非楚國之過,若非秦國接連蠶食山東諸國,王上又豈會亂了陣腳?想到此處,他悄悄握緊了拳頭,秦軍遠道

而來,若能設法斷其糧草...

哪知,項燕在安撫了一番長孫後,卻將秦國眼下兵多將廣、糧倉充足、還為庶民減稅之事一一說來,又殷殷叮囑道,

“據老夫所知,三年前,秦國滅了韓國,韓人非但不怨恨,反倒對秦王感激涕零;兩年前,秦國滅了魏國,魏人亦對秦王忠心耿耿;去歲,秦國滅趙後,北地各郡之民更是載歌載舞,慶祝李牧終於擺脫了昏君...想來,此番秦國能如此快速連滅燕齊兩國,亦有收攏人心之功啊!”

“如此一個強大的秦國,如同泰山之巨石,爾等絕不可以卵擊之!切記,若老夫所率之軍不敵王翦,則楚國必亡,屆時,項梁你即刻帶族人離開壽春避亂..待戰事平複,按今秦王待列國王公大臣之先例,必會以仁義之道善待爾等,從此,項氏需安生自保,切不可行複仇之事...此事,爾等定要牢記於心,切不可忘!”

項梁聽完他這話早已面色大變,急忙跪地道,“阿父,您怎就一心認定,我楚軍此趟必敗呢?兒以為,秦軍若真要派出六十萬大軍攻楚,每日所耗之糧食與草料必有數萬石之多,屆時,秦人必會順著汝水淮河源源運糧南下,並在沿岸駐紮修建糧倉儲存...屆時,我楚國若能埋伏大軍於水岸截殺秦軍糧草,再派人燒毀秦軍儲糧之倉,如此一來,任他秦軍再如何不可一世,亦難抵缺糧之患,必會引起軍心大亂...”

項燕長歎一口氣,用手指點著自己的腦袋道,“此戰若是秦將桓猗一人前來,截殺糧草與燒毀糧倉之計,我軍恐能有一兩分勝算...可秦王此番為求穩妥,定會派出王翦前來。王翦此人心思何其縝密,從不打無把握之戰,豈會留下糧道糧倉這偌大的空子給我楚軍鑽?老人比你看得更清楚,此事不過是枉費心機罷了。項梁啊,往後老夫不在了,你凡事還需再多想上幾l番!”

項梁急忙抬袖擦了擦滾滾流下的眼淚,哽咽道,“阿父...莫要一再說此等不吉之言,您定能打敗秦軍的...”

他這一哭,惹得項籍又再次哭喊起來,聽著項籍口中的殺光秦軍之言,項燕猛地一拍案幾l,怒吼道,

“哭哭啼啼成何體統!老夫乃是武將,上戰場第一日便將腦袋彆在褲腰上,何曾懼怕過死之一事?總之,項梁你務必記住,待老夫戰亡,莫要惦記複仇一事,帶著項氏一族安生度日即可...”

項梁仰頭搖首道,“阿父啊,兒做不到啊!您既有為國死守之誌,兒又豈能隻求自保?請恕兒難從阿父之命!自兒曉事之日起,便知曉秦國乃無信無義之國,負我楚國多矣!”

“暴秦若真行仁義之道,又豈會發兵剿滅山東五國?若非秦國毫不掩飾狼子野心,王上又豈會派出大軍北上?我項氏一族世代飽受國恩,又豈能在楚國遭受亡國厄運之時,任由楚人哀啼而明哲保身?兒不管旁國之人如何被秦國假仁假義迷惑,但楚國若果真亡國,兒此生定率族人秉承光複楚國之誌,將秦人從我楚國的土地上趕出去!”

項籍也大聲附和道,“叔父說得對,籍也當如此,若秦軍敢

滅楚國,項氏便要滅了秦國!”

項燕伸手指著項梁,冷哼道,“項梁啊,你長兄走得早,老夫將項籍托於你教導,這便是你教出的項籍?本領不大,口氣倒是一個比一個狂妄!趕走秦人?滅秦?秦人收攏人心之術堪稱可怖,屆時,恐怕楚人皆自願做秦人,爾等要將他們亦趕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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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梁還想再辯解,但項燕已不想再聽下去了,便飛快開口結束了父子對話,

“罷了,老夫已是行將入土之人,哪管得了你們再如何折騰?你若想將項氏族人全折騰覆滅,老夫往後做個孤魂野鬼也無妨,滾吧!”

說著,他便氣咻咻起身將項籍遞給項梁,將二人推出了屋外,久久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身為楚將,他少年時幸得春申君提拔,又得了先王賞識之恩,雖知這是一場必敗之戰,亦從未生出半分畏懼之心,不過是一死報國效忠而已,何足畏之?

但身為項氏族長,早在王上三番五次不肯聽他勸諫之時,早在屈景兩族明知官田更改田壟間距、會讓楚國庶民迎來餓殍遍野之時,他便生出讓後世族人隱退朝堂之意。

自春申君遭遇伏殺開始,楚國朝堂便一日比一日荒唐,項氏若再不急流勇退,恐將迎來若敖氏兔死狗烹之危機。

先王固然對他有恩,但他項燕既已決意拚死堅守國門報答這恩情,項氏族人便無須再搭上性命為王族複仇。

辜負楚國者,並非項氏,而是王族。

想到項梁與項籍的固執,他再次重重歎了一口氣,轉身回到屋中命人取來竹簡,提前寫下一封交待族中諸事之遺囑。

...

時間一晃就到了驕陽煦煦的五月,仍未商議出究竟該求和還是備戰的楚國君臣,卻收到了一封秦王親筆所書的戰書。

這也是秦國橫掃山東諸國以來,發出的第一份戰書,楚王恍惚看著宮人呈上的絹帛時,竟不合時宜地,生出了幾l分混雜著受寵若驚的自豪之情。

沒想到,秦王竟肯遵循周禮儒法,這般珍而重之對待我楚國...

當然,下一瞬隨著昭讓大聲念出戰書的兩句內容,楚王面上泛起的隱隱喜色,便迅速消失得一乾二淨了。

他一把奪過絹帛,隻見秦王特意用楚篆龍飛鳳舞寫道——楚王負芻粗材曲質,有豺狼之心,擅竊雞盜狗之譎智,秉性奸詐無德...相鼠有皮,人而無儀,負芻殺兄襲秦,乃貪殘暴虐之君...寡人受命於天,今治軍七十萬南下,與楚王會戰於楚地...(1)

楚王越看越氣,先將戰書棄於地上狠狠踩了幾l腳,又大吼道,“無恥嬴政,欺人太甚耳!會戰便會戰,寡人不懼!嬴政,我楚國不懼秦軍!”

殺兄奪位一事,乃是楚王負芻此事最耿耿於懷之事。

正因如此,他先前才會暗暗命人四處放出流言,假稱先王後李氏所生之幽王、哀王,並非先王親子,而是李氏與春申君媾和所生,以此證明自己奪位之事名正言順。

在這重視孝道的時代,他寧肯親自給親

爹種上一片綠草原,亦不肯世人將他視為狼子野心之徒?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秦王此番竟公然在戰書中,指責他殺兄一事,怎能不令他氣得跳腳?

如此一來,楚王想求和的心思登時消散一空,當即便改口附和昭氏與景氏,召來項燕任命為主將即刻操練士卒,又命人在國內加征士卒、籌備糧草,備戰!

比起想趁機滅掉秦軍主力的昭讓與景初等人,屈附聽聞此事卻面色大變,急匆匆提前回到府中召集族中眾人密議...

...

六月,秦王嬴政親自在鹹陽城外灞水之濱,以秦酒為七十萬秦卒壯行。

跟隨士卒一道南下踏入楚地的,還有一支豪華的秦將戰隊——

以王翦為主軍的秦軍,在陳城—商水—新蔡—舞陽—平輿為第一戰線的戰略部署下,由李信、桓猗、蒙武、章邯、劉季、鐘離昧等人為偏師主將,各帶一隊偏師分彆沿淮陽、汝水、穎水等地繞行,以穿插迂回的副線作戰方式,四處侵擾楚軍,令項燕所率之主軍,根本無法同時抵達各地施援。

當然,這也是秦軍在滅六國戰爭中,打得最艱難的一戰。

一則,楚軍的士氣遠勝山東列國。

所謂征伐士氣,大多時候並不因君王而生,而與將領的個人能力與威信息息相關,這也是名將帶的兵士氣更高昂的原因。

因為,在戰場上冒著性命危險廝殺的士卒們,所有的精神支撐全來自對將領的信任,一個屢戰屢勝的將領,能最大程度激發士卒對勝利的渴望——對勝利的渴望,便能轉化成激昂的士氣。

而項燕,便是這樣一位賦予楚軍無限希望的將領,就如趙國士卒迷信李牧一樣,楚國士卒也將項燕視為精神領袖。

甚至,駐守各地的士卒根本無需見到項燕,隻要知曉他們的上將軍還活著,他們便有無窮無儘的勇氣,再次抓起武器與秦人決戰,堅信項燕一定能帶他們擊退秦軍。

二則,楚國不但士卒眾多,戰鬥力亦遠勝頹廢的山東列國。

君王狂妄自稱“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諡”的楚國,有荊楚八百年獨特的文化曆史,無論語言抑或服飾禮儀,皆與中原各地不同,而楚地之民風,向來更為奔放彪悍。

而楚國數百年間滅掉的夷狄諸國之民,在漫長的時光中,漸漸也將自己視為了楚人,這些打著赤足亦能在山間健步如飛的夷狄後代,上了戰場更是十分驍勇善戰。(2)

三則,楚國地形複雜、河道遍布,又早在楚威王時期就組建了專擅水戰的舟兵,楚軍借助對地形的熟悉,屢屢將秦軍攆至水邊迎戰,對水戰毫不嫻熟的秦軍為保存有生力量,隻得倉皇後撤。

畢竟,當年世人聞風喪膽的殺神白起,曾三次親自發兵攻楚,一路取洞庭、破五渚,縱便最後鄢郢一戰破楚都、焚宗廟,亦未能如願成功滅楚。

如此一來,這場戰事便僵持了下來,雖然兩軍在數場小戰中各有勝負,但秦軍所奪城池,相對於廣袤的楚地疆域而言,依然不過杯水車薪。

但王翦並不著

急,隻命各地將領按原計劃,繼續攪亂楚軍士氣,同時安營築堡耐心等候時機便可,絕不可擅自輕敵冒進。

當日商議作戰計劃時,君王考慮到楚軍元氣仍在,楚地又地廣人眾,便否定了桓猗提出的速戰速決之打法。

鑒於如今秦國已滅三晉與燕齊,再無後背受敵之憂,更有巨量豐產糧食支撐,嬴政認為,打王翦最擅長的持久戰,才是最穩當之道,這才製定了“避其銳氣,擊其惰歸”的匹敵製勝方針。

八月,兩軍仍在秦軍的小幅攻城略地中僵持,項燕一人統領四十萬大軍,卻並未與王翦手中的四十萬大軍正面交鋒。

兩名老將,都在指揮著各處支線進退的無聲布局中,暗暗較著勁。

項燕雖知這場戰爭,必將以秦軍獲勝而結束,且並不欲族人為楚國和自己複仇,但他依然如往常每一仗那般,以無比虔誠的報國之心,謹慎而細致地規劃著每一步戰術。

楚國雖注定要亡,但楚軍既食君之祿,自當竭儘全力,將楚國滅亡的那一日,拖到拖不下去那一刻。

項燕駐兵於淮北河岸,不肯主動率大軍出戰,乃是在等一個時機——等冬日降臨河水結冰之時,秦軍押運的補給糧草,無法再順水快捷而南下,屆時趁秦軍缺糧之危機,楚軍便能借助本土作戰之優勢,衝上去擊殺數支秦軍偏師。

秦軍雖注定要勝,他亦絕不會讓他們輕而易舉奪得勝利?降秦?隻要他還剩一口氣,便絕不會降秦!

而項燕不知道的是,王翦在催著各部加固營地之時,一邊也在等待一個時機——一個楚將項燕主動發起進攻的時機。

世人皆讚他從不打無把握之戰,卻並不知曉,他為了謀劃出一場時機成熟、有把握取勝的戰事,要綢繆多少錢糧兵器細鎖碎事,又要反複揣摩上多少趟人心。

王翦早已看出,眼下楚軍數番故意丟棄小城,又在城中堅壁清野不留下一人一糧,大有不想與秦軍鏖戰、卻又故意借此引誘秦軍之意,此事豈不反常哉?

加之項燕一直按兵不動,想來打的正是拖延之計,想讓秦軍面臨數月糧草不濟之危。

可如今正是夏日,楚王和強勢的楚國宗室,真會讓他將兩軍大規模會戰,拖延到冬日嗎?

他並不著急,隻要項燕先發起進宮,項燕與楚軍主力便再無生機,所謂擒賊先擒王,失去項燕的楚軍,還能再有如此士氣麼?

果然,隨著時日的推移,來自屈景昭三族、負責統領楚軍支線的偏師主將們,開始對這“不過癮”的打法抱怨起來。

在他們看來,凶名在外的秦軍,實則是一群窩囊廢,在最初的數場廝殺後,後來每每兩軍打得正上頭之時,對方便命人鳴金收兵,跑了!

而項燕以避免遭受埋伏夾擊為由,要求他們不準追出十裡之地。

這仗打得,簡直讓人摸不著頭腦,而讓人摸不著頭腦之事,最能吸引人胡思亂想。

於是,在偏師主將的再三催促下,仍不肯出兵迎敵的項燕,被主將們悄悄以密信告到

了朝中:秦軍不敢與楚軍正面交戰,項燕卻畏敵如虎,龜縮不敢前進。

在壓根不懂戰術對峙的楚王和宗室們看來,項燕唯一的價值便是為他們驅敵,既然秦軍畏畏縮縮,不敢主動發起大規模進攻,眼下,不正是楚軍動用全軍剿滅敵人之良機麼?

如此一來,在楚王接連五道詔令的怒斥下,在宗室要更換主軍將領的威脅下,在項氏族人接連被接進王宮“做客”的無奈下,九月,項燕不得不主動對秦軍發起了進攻。

他選擇率先攻打的對象,正是王翦手上那支四十萬大軍,比起分散於各地的秦軍支線部隊而言,無論是秦軍主軍覆滅,還是秦軍中最穩的老將王翦戰死,對楚軍而言皆是大好消息。

但項燕沒料到的是,無論楚軍如何擊鼓叫罵,王翦並不肯派人迎戰。

這般之下,楚軍隻得強攻,但是,一來王翦將充作營地的城池,皆命人以堅石加固,極難攻破;二來,秦軍竟有射程可達一百五十步之三弓巨弩,數日攻城之下,已有三萬多楚軍倒在巨弩下...

戰局再次陷入僵持之態,而壽春王宮中的楚王,卻在昭讓的建議下,命項梁另領五千人馬,暗中前去燒毀秦軍糧倉。

項梁雖在楚國權貴子弟中,頗有文武雙全之美名,但他眼下年紀尚輕,並無一官半職,自然也從未領兵打過仗。

昭讓將這個任務交給他,自然是想為遏製項氏的升遷埋下伏筆——縱便項燕此戰果真擊退秦兵,憑項梁這毛頭小子帶著五千人馬,亦絕無可能焚燒重兵把守的秦軍駐地糧倉,屆時,君王本該賞給項燕的爵位,便會因項梁之敗仗而抵消。

楚國朝堂權柄,本該牢牢握在王族宗室手中,豈能讓項氏再因此戰獲得更高的官爵?

當然,他明知糧倉定是秦軍重兵箭弩把守之地,卻仍勸楚王給項梁五千人馬,未嘗不含著幾l分盼對方再也回不來之意。

項燕先前既敢勸君王廢分封、奪宗室之權,他如今趁機除去項燕最在意的聰慧兒子,倒也算得上“投桃報李”之舉。

而一心想著報國的項梁,卻將此舉視為君王對自己的無上信任,無比激動地接過了任務,當日便帶著五千人馬,前往穎水河邊的秦軍糧倉偷襲。

三日後,項梁全軍覆沒、中箭而死的消息傳來,在昭讓暗藏興奮的目光中,楚王卻後知後覺地懊悔不已——項燕如今正在為國殺敵,若讓他知曉此事,該如何是好?

昭讓忙掩下心中喜悅,迭聲勸楚王不必擔憂,隻要吩咐眾人守口如瓶,此事定不會教項燕知曉,楚王這才大鬆一口氣放下心來。

但他們忘記了,天下並無不漏風的牆。

值夜的秦軍,斬殺了前來偷襲糧倉的楚軍,按例是要將此事連同敵軍主將首級一道,上呈給長官。

而負責穎水支線的秦將,正是桓猗。

桓猗十多年前,曾與項燕交過手,而項梁,恰恰長得很有幾l分像項燕。

桓猗雖是個粗糙性子,但他將每一個敵將的外貌都記得格外清晰,

就盼著有一日能親手宰了對方,是以,他提著項梁的首級左看右看一番後,立刻命人尋來木匣放上草藥,讓快馬送去交給王翦。

此人若真與項燕有甚乾係,倒能趁機挫一挫楚軍士氣。

好在眼下已是十月,天氣已漸漸涼了起來,王翦收到首級時並未腐爛,一眼便認出,此人之容貌,極像數十年前與他在鹹陽暢談兵法的項燕。

苦攻數十日後,楚軍終於看到秦軍主將王翦出現在城牆之上,項燕正要命人射箭之時,卻見秦卒以竹竿挑起一個人頭,晃晃悠悠掛在城牆之上。

因城牆隔得有些高,項燕一時並看不清那是何人之首級,卻也猶疑地製止了弓弩手,此事,有些蹊蹺。

這時,王翦洪亮的聲音從城牆傳來,“一彆數十年,項兄近來可好?此人,乃是楚王派去偷襲我秦軍糧草之將,老夫見他與項兄頗有幾l分肖似,便想借機做個人情...”

說著,那長長的竹竿開始慢慢下降,竹竿上綁著的首級也漸漸清晰起來,待項燕看著那年輕的面容,不由登時目眥欲裂,歇斯底裡痛呼道,“兒啊,你從未上過戰場啊...”

項梁,是他最聰慧的兒子,也是項氏一族最有希望挑起大梁之人!

王翦見這首級不但真與項燕有血親,竟還是項燕之子,立刻計上心來,在精兵的保護下出城與項燕談判。

此戰,他原本對招降項燕並不抱半分希望,但楚王竟在將領為國出征之時,派其從未上過戰場之子偷襲秦軍,真是...

夠蠢的!

項燕抱著首級悲痛不已,但他仍拒絕了王翦的招降。

據楚王故意派人傳來的消息,項氏一族已有多人被召進宮中軟禁,若他膽敢投敵,項氏必將迎來滅頂之災。

再者,無論如何,心懷忠君之心的他,亦絕不肯叛國投敵——秦國,乃是先王心心念念想報複之國,亦是春申君四處遊說列國想滅亡之國。

他若投敵,九泉之下該如何面對先王與春申君?

兩軍談不攏,隻得再次陷入僵持,但楚國主力大軍之士氣,已跟著項燕低落的情緒一起,明顯低沉了一截。

這時,楚王又接連發來詔令,命項燕勿再這般無用攻城耗費時日,該速速調兵前去穎水攻打桓猗。

項燕雖知這是一出昏招,卻因族人受掣,無法以將在外不聽君命而拒絕,隻得無奈遵令引軍東去。

所謂戰機,便發生在這轉瞬之間。

楚軍剛調頭離去,王翦便命四十萬大軍立刻全軍出擊,一路追殺楚軍而去——他按兵不動數月,故意等項燕先出手,再繼續按兵不動,等的正是這千載難逢的對方撤退之機。

以水道截殺敵軍,這一招楚軍雖善用,秦軍亦未嘗學不會。

項燕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對方的大軍追上來後,竟將楚軍一路往渦河逼退,但他手中這支大軍並無舟兵,而眼下這天氣,渦河亦尚未結冰,楚軍無法踏冰而逃!

兩軍在渦河邊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決戰,

但眼下楚軍從攻城之主動方,變為被圍之被動方,士氣已大大受挫,而秦軍靜待數日,終於等到最佳滅敵時機,卻是全軍士氣驟然大振,一時之間,秦軍斬敵無數。

但項燕仍不肯投降,他讓人高舉寫著“項”字的赤色大旗,命令全軍奮力突圍。

原本,這場兩軍兵力相當的大規模決戰,面對楚軍的頑強抵抗,少說也要打上一兩月,秦軍才能徹底擊敗楚軍。

但變故發生隨著複仇的苗不嚭到來而發生,在他帶著秦國數百斥候的大力流言宣傳之下,今歲隻等來空空的麥稈與黍杆的絕望楚國民眾,得到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隻要他們成為秦人,秦王便會用糧食,換走他們的麥稈黍杆做草料,讓他們能安然度過接下來的饑荒困境!

而要儘快成為秦人、拿到糧食,他們便要助秦軍消滅阻礙,讓秦國順利占領這片土地。

楚人自然是愛國的,他們甚至還因楚懷王客死異鄉之事,對王族增添了幾l分忠誠。

可他們投以忠誠的王族,卻並不愛他們。

去歲冬日,任播種官田的百姓們如何苦苦哀求,各處郡縣長官仍是強令他們改了田壟間距——跟莊稼打了一輩子交道的庶民,從那時便恨上了楚王。

而他們心懷僥幸地盼啊盼,勤快地為禾苗澆水鋤草,滿心期待地數著禾苗結出的朵朵小花,隻盼著它們能快些結成果子長大。

可他們最後絕望地發現,那些花兒謝了後,十之八/九皆未結出果子,這意味著,按君王之法種出的莊稼,隻有往年之一成收成,而這一成收成中,他們還需繳納六成稅賦。

那位高高在上的楚王,卻大發雷霆以“庶民偷奸耍滑,荒廢農耕”之緣由,下詔砍死了壽春郊外數千庶民!

如今占據國中人口半數的官田百姓,對這個王族已生不出半分愛意,隻有滿滿的恨意,這個王,要餓死他們全家老小!

如此一來,苗不嚭散播的流言,不啻於讓陷入絕境的楚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即使他們並不知道這流言究竟是真是假,亦不得不去試一試。

若試了,秦王或許真會用糧食,換走他們收獲的空杆;但若不試,他們便會活活餓死。

是以,當日夜奔波的斥候,將秦楚大軍在渦河決戰的消息散發出去後,千千萬萬的楚人,便扛著石鋤木棒奔往渦河。

誰做這楚國土地的大王,對他們而言,關係這全家的性命。

他們要助秦王奪到這片土地!

隨著如潮水般奔湧而來的楚人加入,項燕陷入了一個巨大的絕望圈套——他若命大軍放棄抵抗,便背叛了國家君王;他若命大軍繼續與秦軍決戰,便不得不將刀戟,刺向惡狠狠撲來打他們的楚人!

可楚軍舍棄性命保家護國,為的正是效忠君王、庇護百姓家人,又怎能揮刀殺這些楚國平民?

但楚人半分也未停下他們凶殘的進攻,他們隻知道,父母妻兒快餓死了,他們必須除掉楚軍,助秦軍早日攻下楚國,這樣一來,他們就能早點得到傳說中

的糧食了。

這些百姓手上隻有石鋤,木棒,並無一寸銅鐵,但他們有力氣,有牙齒,揍不過就咬,咬不過就群毆...

最後,再也無法忍受楚卒與楚人自相殘殺的項燕,主動提出了投降,唯一的要求,是懇求王翦看在當年曾與他有一面之交的份上,不要殺這些楚國降卒。

王翦大喜過望之下,當即便下令停戰,並許諾,秦軍絕不會殺半個楚國俘虜。

秦國眼下正急需勞力修路,這批楚軍戰力極強,正是乾活的好手,他篤定王上高興都來不及,豈會殺了他們?

兩軍簽訂盟約後,讓王翦始料未及的是,項燕朝著渦河大喊了一聲“天亡我,非戰之罪也!王上,項燕雖降,卻未叛國!”,便拔劍自刎而死,鮮血噴濺了周邊一兩尺之地。

在楚軍的嚎啕大哭聲中,王翦上前為他闔上了雙眼,喃喃道,“項兄,你這又是何苦?”

隨著秦國斥候將項燕自刎的消息傳往各地,蟄伏許久的秦軍支線偏師,開始以所向披靡之勢逐個攻破城池——項燕之死,抽走了各地楚軍的士氣,他們再也無法滿懷鬥誌鬥相信,這場仗楚國能贏。

因為,連戰無不勝的上將軍項燕都敗在秦軍手上了,上將軍降了!

而王翦在對滿懷希望的楚國百姓鄭重許諾,秦國朝廷一定會為他們解決口糧問題後,便率領大軍衝向了壽春王城。

王宮中的楚王,在聽聞項燕竟敢通敵叛國後,氣得當日便命人將項氏全族滅門,連項燕三歲的孫子項籍亦未放過。

然而,無論他如何殺人泄憤,亦逃不過淪為階下囚的命運。

在秦軍攻破楚國王宮那個冬日,被捆綁著押送出殿的楚王,抬頭留戀地看了一眼白皚皚的天空,這楚國來年的春色,寡人恐怕再也看不到了。

秦王政十九年冬,秦軍攻破壽春王宮,楚國滅。

...

而同一時期的章台宮中,天天跟韓信望眼欲穿盼著好消息的明赫,正乖乖趴在父王懷中,睜大眼睛聽五黑興奮地講解,少府工坊按仙界圖紙造出的火爐——

跟後世一模一樣,圓盤、中空、有煙管排煙的火爐。

他買這圖紙之時,還擔心墨者造不出來呢,沒想到人家能一比一複刻!

嬴政抱著小家夥,笑吟吟打量著擺在殿中的火爐,連聲讚道,“五黑子真乃我大秦賢助也!有了此物,百姓便能以之烹飪食物...”

明赫急忙比劃道,“父王,還可以烤火哦!”

這時,他突然聽見係統嘀咕了一聲,“項羽竟然死了?算起來他現在應該還很小吧,真有些可惜...”

明赫心頭一驚,忙問道,“統子,你是怎麼知道這事的?”

係統忙道,“宿主,我同事得了個顯示曆史名人壽命長短的光柱,我跑去圍觀了一下,剛好看到項羽的光柱滅了,同事說人死如燈滅,光柱滅了就表示他死了...”

明赫沉默了一瞬,按史書上項羽的性子,隻要項燕是因秦軍而死,他一定是會找秦國報仇的——此人心懷滿腔不共戴天之國恨家仇,根本不可能被秦國收服。

再者,縱便項羽再有軍事才能,父王恐怕也不會用他。

燒宮屠城滅族挖墳之仇,他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無神論者,尚且為父王感到憤憤不平,何況是本來就生活在兩千多年前的父王?

這時代之人,是何等重視祭祀與身後之事,他是一清二楚的。

任父王再如何寬容大度,也定然難以釋懷此事,怎會任由一個仇人在自己面前晃蕩?

他對係統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時空,再不會有尋我父王報仇的項羽了吧?”

係統這才反應過來,急忙道,“是的宿主,你放心吧!”

說著,他又嘀咕道,“不過話說回來,秦國眼下有了這麼多厲害的文武人才,倒也不差項羽一個,也沒什麼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