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1 / 1)

第99章

與燕王派出的使臣一道抵達鹹陽的,還有秦國信使送來的第二道急報——秦國又喜得武陽郡。

上穀郡本是燕國的西南大門,武陽郡本是燕國的東南大門,燕王卻喜氣洋洋地,特意派人攜來厚禮慶賀它落入秦國手中!

這般當著天下人伏低做小的姿態,極大地取悅了嬴政,他欣然在六英宮設宴款待了使臣。

如此屈辱之事,燕國使臣當著滿座秦國公卿大臣的面,卻極儘諂媚之能事,喜笑顏開地再三拜祝“秦王如鬆柏之茂,不騫不崩”“秦國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1)

看著如同跳梁小醜般左右逢源的使臣,李斯默默飲儘了尊中美酒,眼中有嘲諷的光芒在閃爍。

國之興亡,與君主之明幽息息相關。自周王室敗落以來,燕國數百年間昏君頻出,如燕昭王那般胸懷大誌之明主,不過一閃即逝,若非諸侯為製衡中原,燕國?早被齊趙秦楚任一國吞並了!

原本,他篤定,以上穀郡對燕國的重要性,燕王必會在姬氏宗族的重壓逼迫之下,大舉興兵南下,意圖奪回主動投誠的上穀郡,秦國便可借著自保之名,趁與燕軍交戰之時北上攻占燕都薊城——來而不往非禮也,既是燕國先開的戰端,看在天下人眼中,錯的便絕非秦國。

如此一來,燕國便會名正言順成為秦國下一個囊中之物,雖然燕王姬喜興許會趁亂,往北逃亡匈奴,或是往東竄至遼東,但失去權力庇護的區區燕王,又能成何氣候?如此,秦國便能安心伐楚了。

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究竟是過於低估了燕王的羞恥心,此人竟會派使臣來慶賀秦國連得燕國兩城?簡直荒謬至極!

然而,以燕王之昏庸,竟誤打誤撞將這步棋走對了,至少,秦國眼下意外得了燕國兩城,又得了燕王唾面自乾的恭賀,在天下人的無聲注視中,一時是無法擇機對燕國興兵的。

那麼,秦國接下來的目標,在齊楚之間必選楚國。

因為兩相比較之下,楚國強大而齊國弱小,楚軍有良將而齊軍無棟梁,若秦國首先攻齊,必會被楚國從背後偷襲。

但問題恰恰就出在這裡:楚地疆域遼闊,道路崎嶇又遍布水澤,以王翦的推測,至少需同時出動六十萬大軍,方能顧頭顧尾地打完這一仗。但若秦國泰半兵力、前去攻打楚國之時,燕齊兩國悄悄聯手從背後偷襲呢?

據他知曉的消息,如今兩國朝堂之兵力,雖加起來隻有五十多萬,但燕齊兩國宗室貴族蓄養的私兵,加起來約摸也有五十萬之多。

對厚顏無恥的燕王而言,於私,他連親兒子都肯殺來討好秦國,是絕不會在意名聲的;於公,以燕國之國力,絕不會成為最後統一中原之國,他亦不必如秦國這般,費儘心思拉攏天下人心。

而燕國宗室眾人,原本倒未必願意出兵助燕王襲秦,但上穀郡對姬氏一族意義十分重大,面對燕王的提議,他們豈能不心動?

至於齊國麼,本是恨不得龜縮一

隅假裝不存在的,但若燕王鐵了心要惡心秦國,隻消花些黃金珠玉買通後勝,齊王便會即刻命舉國之兵附和燕國。

是以,燕存而伐楚,對秦國而言風險極大...

宴會散後,李斯特意跟著君王來到了章台宮,將心中擔憂一一說了出來。

今夜這宴會,名為招待燕國使臣之接風洗塵宴,但在秦國君王心中,亦不啻於又一場慶功宴——秦國未費一兵一卒,便連得兩城,所耗費的無非是些糧食。

試想,桓猗當日攻打趙國宜安,與李牧僵持兩年有餘卻無功而返,大軍不也耗費了更多糧食麼?無論怎麼算,上穀郡與武陽郡皆算是意外之喜。

今歲,秦國二月五月接連有天降之喜,真乃祥瑞之天意也!

正因如此,群臣的心情格外激昂,在筵席之上頻頻朝君王敬酒,而鹹陽宮今日之酒,正是少府工坊按邯鄲酒坊獻來的高梁趙酒方子、在張蒼的改良後以酒曲發酵而成,此酒色澤比黍米酒更澄澈透亮,香味比黍米酒更醇厚甘咧,相應的,度數也高了不少。

是以,今夜的嬴政是真有些微醺了。

向來端肅清疏的君王,此刻放鬆地稍稍後仰於椅背之上,他面上含著淺笑輕揉額角,眸光卻似因黍米酒的緣故,蕩漾著比往日更亮的光澤,曜如星辰,光華流轉。

同樣微醺而不自知的李斯,怔怔看著這樣俊逸親和的君王,腦中不由閃過一個念頭:若老夫能有個適齡的女兒,這般謫仙姿容的王上若能做老夫之賢婿,也不知能生出個多好看的外孫來...

待他恍然回過神來,立馬意識到自己這荒唐想法是何其大逆不道,登時臊得一張老臉羞紅,急急垂首掩飾慌亂神色。

年輕的君王慢慢揉著額角,片刻後,待一陣陣伴隨著恍惚的酒意似乎消褪,他才傾身向前恢複往日的正襟危坐,笑著安慰李斯道,

“愛卿且想想看,幾l百年間,曆代燕王又清醒過幾l回?寡人倒認為,不必高看燕王。此人三番兩次對秦國俯首稱臣,卻無耐性長久偽裝,但凡得了個機會,便會如上回助姬丹那般,恨不得即刻除了我秦國而後快。如此心性之人,想來等不及秦楚兩國交戰,便會主動為我秦國獻出伐燕的借口。”

當君王以無比篤定的語氣,雲淡風輕說出這番話,李斯一整晚坐立難安的焦躁心情,便瞬間被撫平了——所謂當局者迷,他惦記了一晚上燕齊偷襲之事,卻忘了,燕王姬喜絕無耐性,肯蟄伏到秦楚交戰之時再行動!

王上,才是始終清醒如一之人啊!

當他面帶喜色、深一腳淺一腳告退出殿之時,正碰上扶蘇抱著明赫前來,待行禮擦身而過之時,腦中猛地靈光乍現:等等,他方才幻想出來的王上與自家子虛烏有的女兒誕下之孩童,不正長得跟九公子一模一樣嗎?天爺啊!

李斯疾步跨過殿門穿上鞋子,以快成一道殘影的速度逃離了章台宮,老夫太過狂妄了!老夫雖無女兒,卻不但敢幻想有個王上這般風采過人的女婿,還敢肖想有個小仙童九公子這般玉雪聰慧的

外孫...老夫按罪該誅啊!

站於丹墀處的衛尉,不由在燃著宮燈的夜色中面面相覷,李廷尉...何時練過功夫了,竟練出飛一般的速度?

殿中,君王見扶蘇抱著小家夥過來,眸中瞬間射出喜悅的亮光,正想如往常那般下殿去接小崽,起身之時腳下卻忽地一個趔趄,險些沒站穩。

在扶蘇慌亂奔跑的驚呼聲中,明赫已拚命蹬著腿掙脫他的手臂,跳下來如小炮仗一般朝父王直直衝去——實際上以他一個孩子的力氣,縱便最快衝上去也幫不了忙。

幸好,一旁的蒙毅已敏捷地穩穩扶住了君王。

明赫這才大鬆一口氣,繼續快步跑上殿階抱著父王的腿,抬頭奶聲奶氣地關心道,“父王,先坐下嘛,您快先坐下!酒喝多了很不舒服的...”

君王俯首含笑看著小不點,解釋著自己並未醉酒,讓小家夥不必憂心,但當他彎腰伸手去摸明赫的小腦袋時,竟摸了個空!

嬴政這才心知,自己腦中雖仍是一片清明,行動卻真有些醉了,便依言重新坐了回去,接著,他朝小崽張開了雙臂。

跑來一旁正關切看向父王的扶蘇,忙面紅耳赤閃到一旁,又好心提醒道,“父王,孩兒已長大了...您快抱抱小九吧!○○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從未醉過酒的嬴政自然不知曉,這後勁極大的改良酒,會讓人在醺醺然的狀態之下,對空間的判斷逐漸出現誤差——譬如此刻,他分明自覺意識無比清晰地想抱明赫,手卻伸向了扶蘇。

趕在君王即將朝蒙毅伸出雙臂之前,處於視線盲區的小個兒明赫,已主動抓著父王的纁裳奮力爬到了他膝蓋上。

懷中多了個三十多斤的小胖娃,嬴政倒不至於再認錯人了,他邊將明赫的臉當成後腦勺輕輕由上往下撫摸著,邊輕輕笑問道,“吾兒怎的這般晚還來章台宮?可是想寡人了?”

今夜這場宴會,小家夥是一直跟扶蘇幾l人待在一起的,他不過隻遠遠瞟到幾l眼小崽跟兄長們喜笑顏開的畫面,兄友弟恭,甚好啊!

眼下,吾兒定是想寡人了,今夜想來定能成功將他留在章台宮…

明赫這會兒可沒空回答呢,他正虛虛眯起眼睛,伸出兩隻小胖手與君王修長有力的大手抗爭著,爹啊,彆再薅我的臉啦!

扶蘇頭疼地上前將小崽抱著調個面,讓他乖乖趴在父王懷中,這才開口解釋道,

“父王,小九擔心您今夜醉酒不適,這才讓孩兒一道過來看看,您身子可有不適?可要召夏無且前來?”

原來,今夜君臣們開懷暢飲之時,明赫敏銳地聞出,陣陣飄蕩在殿中的竟是美酒香味——後世真正的酒香味,而非往日那種隻有黍米香味的“酒”味。

小家夥擔心父王喝醉傷身,半夜人不舒服,這才纏著扶蘇來章台宮的。

他的嗅覺並未出錯,在先秦漫長的數千年時間裡,製酒工藝均為單一發酵,有酒而無曲,缺乏酒曲引入更多菌源的發酵酒,酒精濃度最多到達七八度的耐受範圍,便不會繼續再往上增高度數了

換而言之,列國盛行的黍米酒,充其量隻能被稱為甘醴——帶著米香的五六度甜味飲料。

這時期的所謂烈酒,不過是酒精度再高上兩度罷了,遠未達到後世國際通行的二十度低度酒標準,而如今世人口中的“醉酒”,不過是氣血上湧導致面色有些發紅罷了。

除了少數連半點酒精也沾不得之人,確會被這十度以下的酒醺得搖搖晃晃,更多“醉酒?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之人實則是故意為之,以方便借醉酒之名私鬥,畢竟,好酒的燕趙遊俠在豪飲數鬥後,還能拔劍精確殺人呢。

周禮規定,“孟夏之月,天子飲酎用禮樂”。酎,便是將酒反複多次發酵的重釀之酒,度數約摸能達到十多度,唯有周天子能品之以饗神靈。(2)

周王室早已覆滅,列國君王亦不乏效仿周天子者。但再三發酵的“酎”耗費極大,通常十鬥隻能得兩三鬥。而糧食釀酒已隻能十取二三,若再將酒液拋棄十之七八,在格外愛惜糧食的秦國是絕不可能發生之事,故而,秦國君臣們並無人飲過度數更高的“酎”。

今夜這酒說來也巧,當日,張蒼拿到邯鄲高梁酒方後,發現跟秦酒配方不同的趙酒確實更味美一些,受到啟發的他便命人往數堆發酵的高梁裡,分彆混入稻穀、辣椒、紅薯與麥粒。

最後,他發現混入麥粒的發酵堆所產之酒最為美味,便秉承著嚴謹的態度,又劃出幾l小堆高梁發酵堆,往其中再次混入麥粒,卻驚訝地發現,隻有被鐵鍋炒乾後的發芽發黴麥粒,才能穩定釀出美味之酒。

本該在漢朝才出現的酒曲,就這麼被秦國提前解鎖了,而整日忙得暈頭轉向的張蒼,並不知道這美酒的度數,也提高到了二十度左右——身為土生土長的戰國之人,他壓根不懂真正的“醉酒”會是何種反應,隻以為喝完有些頭暈是忙累的緣故。

這趟宮宴,為趁機在燕國使臣面前炫耀秦國之酒,負責宴會的李斯便徑直讓工坊之人,將新酒送進了宮。

君臣眾人隻覺得今日之新酒格外味美甘甜,並無人知曉它會醉人。

自然,這二十來度的低度酒,也絕不會如高度酒那般令人大醉酩酊或是大發酒瘋,喝多了的眾人,最多會進入半醉狀態。

故而,君王聽了扶蘇之言,依然不以為意地擺手笑道,“吾兒不必操心,寡人此生從未醉過酒,今夜又豈會醉酒?不必驚擾夏無且。”

扶蘇卻焦眉愁眼地望向蒙毅,怎麼辦,父王今夜,分明處處透著不對勁啊!

蒙毅身為肩負護衛職責的君王近臣,今夜自是滴酒未沾,正因如此,早在李斯還在殿中之時,他便隱隱察覺今晚的王上與李廷尉狀態皆有異,卻不知問題出在何處。

聽了長公子之言,他立刻緊蹙眉頭上前提醒道,“王上,今日這新酒,恐有些不對,可要臣即刻帶人去少府查探一番?”

喏,比起滴酒未沾過的扶蘇,蒙毅便立刻反應到:按理,世間之酒是不會真讓人喝醉的,眼下王上與李廷尉若喝醉了,定是這酒有問題。

君王愈

發恍惚的眼中緩緩湧起了一絲疑惑,少府為我大秦釀出如此美味嘉酒,按律是當以功授爵的,你去查探他們做甚?

這時,趴在父王懷中邊聽君王的心跳,邊皺著小鼻子一通細細亂嗅的明赫,終於深吸一口氣,大聲道,“彆擔心,父王隻是醉了,但問題不大...”

剛剛通過他的嗅覺將酒精傳導給係統後,係統分析出,這是一份二十度上下的高粱酒,並非明赫想象中的四十度烈酒。

說著,他忙扭頭看向扶蘇,“阿兄,這酒的度數比我想的要低很多,父王睡一覺就好了,你明日還要早起忙學業,快回去歇息哦,我今晚留下來照顧父王就好啦!”

明赫並不知道,酒的“度數”這種說法,是建國後統一“酒表”才有的,在古代隻有籠統的烈酒、薄酒之分。

好在扶蘇聰慧,很快便猜出“度數低”便是酒不夠烈之意。

隨著小家夥話音一落,原本正想開口堅稱自己未喝醉的嬴政,便立刻樂嗬嗬抱緊小崽,語氣卻罕見地虛弱道,“扶蘇,寡人確乎有些醉了,頭疼得緊...寡人困乏欲眠,你且速速回去歇息吧...”

扶蘇雖不舍與親手帶大的阿弟分屋而眠,但父王既這般說了,他又向來是孝順孩子,自然應聲告辭離殿而去。

可一路上,扶蘇邊走邊想著方才父王面上的笑容,不由愈發疑惑起來,頭疼...還能笑得這般歡快的嗎?

他暗暗跺了跺腳,嗐,又被父王趁機將小九騙走了!

蒙毅抱著明赫、扶著君王來到側殿秦宮後,終於收工下值的他,便滿腹狐疑地揮鞭策馬在月色中往家中急急奔去,他迫不及待想問問父親,今日少府送來的究竟是何酒,著實太過詭異了!

此事若有異常,牽扯之人極廣,也不知跟那燕國使臣有無乾係…

哪知,待他回到蒙府卻登時傻了眼:此刻已是亥時深夜,本該在書房安靜等自己回家交流工作感想的父親,卻倒舉著一個空酒壺,正朝天上的圓月怒吼道,

“怎的?汝竟當真不肯分吾半杯美酒?哼,豎子等著,吾將阿父喚來將汝揍扁...”

說著,蒙武就一把拉住剛巧走到他身旁的蒙毅,撲進他懷裡嗚嗚哭嚎道,“阿父,石氏小子搶了孩兒今日從宮中偷回的美酒...阿父快為孩兒奪回來,快為孩兒奪回來,嗚嗚嗚您不奪回來孩兒就三日不吃不喝...”

蒙毅面無表情地推了推自家腰圓膀粗的老父,推不動。

向來對他兄弟二人嚴肅得不行的阿父,幼時竟是這般無賴的孩童,嘖!

這時,蒙母急忙從大開的房門中出來,躲在蒙毅身後小聲道,“你阿父今日回府後,逢人便衝上去喊‘阿父’,嚇得家臣們皆不敢再從院中經過...”

這時,蒙武又獻寶一樣舉著酒壺,兩眼亮晶晶地望著蒙毅道,“阿父,這是王上今日在大宴上賞的新酒,比齊國之酒味美多了,孩兒給您偷了一壺回來,快嘗嘗,嘗完便不會再思念故土了...”

在父親滿懷期待的

目光中,蒙毅忽地鼻頭一酸,伸手接過白玉酒壺,假意仰頭灌了一口,學著蒙驁的語氣讚道,“好酒!確比齊國之酒更美味,喝了吾兒這酒,老夫便再也不思鄉了...”

蒙武聞言,又抱著他嗚嗚嗚哭嚎起來,“阿父,孩兒做了一個噩夢,夢到阿父中毒箭身亡了,孩兒再也沒有阿父了...但孩兒知道夢是反的,夢全是反的...”

蒙驁在世時是極講理的長者,性格和善的他,對家中諸人從未紅過臉,待蒙毅兄弟更是無比慈愛,他與兄長每每前去拜祭祖父之時,常會痛哭一場。

但與祖父天人相隔的數年間,他們嚴肅的父親蒙武卻仿若從未悲傷過,縱便祖父咽氣之時,蒙武亦未流一滴眼淚,隻冷靜說了一句“往後,蒙氏要靠你我父子支撐了”。

哪知...

蒙毅紅著眼眶,慌亂地學著幼時祖父安慰他們的樣子,一下下輕輕拍著父親寬闊的後背,原來今日少府之新酒,能讓人看見離世之親人?

若是如此,他也想請王上賜上幾l壇啊。

...

而章台宮側殿秦宮中,洗漱一番的君王實則是半分睡意也無,在乍然迎來二十度酒精的刺激下,君王的大腦反倒比平日更活躍興奮,人一興奮,自然越不可能困乏。所謂困乏之言,不過是想早些將扶蘇打發走。

唔,扶蘇走了,他就能抱著軟乎乎的小崽入睡了,奶呼呼的娃娃再不多陪陪,很快就長大了,長大了便會如扶蘇那般,絕不會再讓父王抱一回,這便是為人父母之無奈。

旁的感情,終點皆是走向相聚,唯有父母與子女的終點,卻是走向漸行漸遠的離彆,離彆後,子女再也不會如幼時那般滿心濡慕父母...這苦澀的滋味,嬴政曾親身體驗過,一時不忍再往下想。

話說回來,明赫這會兒正在羨慕地找他打商量,說今晚的酒很有酒味,自己也很想嘗嘗。

嬴政聞言不由與小家夥大眼瞪小眼,見對方一臉期待的看著自己,竟毫無半分還是稚子的自覺?

他便伸出有力的手掌,想捏一捏小家夥因側躺而看起來更胖乎乎的小臉,笑道,

“眼下,此事決計不成。但待宮中諸子女長大後,寡人願陪爾等一醉方休。”

明赫忙伸出小手將君王捏著自己鼻子的大手推開,爬起身笑嘻嘻道,“父王,還是讓孩兒睡外面吧。”

他真的害怕因醉酒而空間判斷失誤的父王,半夜會摔下床啊...

思及此,他在心頭暗暗嘀咕著,“我父王呢樣樣都好,就是酒量不大好,二十來度的酒他都能喝醉,以後,我得攔著父王少喝幾l杯...”

他前世雖喝過酒,卻不曉得高度酒性烈,一上來就勁頭十足,很快就能將人醉倒醉癲,反倒不大可能喝多,正是這種二十來度的酒,入口綿軟香甜,極易讓人放鬆警惕不知不覺喝下很多,如此一來,自然隨著時間的推延酒勁越大。

今夜,嬴政少說也喝下了群臣們敬來的數十尊新酒,比起情緒失控的蒙武和陷入臆想

狀態的李斯,還有回到驛館後、哈哈大笑著將燕王的盤算全吐露出來的燕國使臣??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他此刻仍能勉強保持神清誌明,酒量已算得上極好了。

喏,除了想摸小崽總撲個空。

君王並未意識到的是,在沉沉來襲的昏沉恍惚中,他已下意識一把將小崽撈在懷中,同時順著小家夥的心聲開口了,

“吾兒放心,寡人酒量極好,縱是一百度之酒亦絕不會醉,寡人睡外側護著你...”

咦,這話沒頭沒尾的,明赫聽著自然感覺有些奇怪,一百度之酒?父王是從何處聽到這種荒謬詞彙的呢?

好在,他並沒注意到自己悄悄嘀咕了一句,所以並不曾想到“心聲”的問題去。

他剛奮力開口跟父王解釋了一句,“父王,世上沒有一百度的食用白酒哦...”,

便聽君王迷糊地邊親他的頭發,邊疑惑道,“吾兒臉上,怎的突然長滿了草?”

明赫奮力將小臉從父王胸膛間掙紮出來,仰頭無語道,“父王!親爹!那是孩兒的後腦勺啊!”

最後,在小家夥的主動貼貼下,意識越來越模糊的君王終於成功親到了小崽的臉頰,這才心滿意足地沉沉睡了過去。

明赫讓係統買了個道具,把父王和自己挪了個位置後,很快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第二日雞鳴時分,按點醒來準備上朝的君王睜眼一看,身旁空無一人!

他揉了揉因宿醉未消而淺痛的太陽穴,莫非,昨夜與小崽同眠乃是寡人之夢境?扶蘇那狠心孩子,最後仍將吾兒抱走了?

正在君王滿心疑惑披衣準備下床之時,卻發現地上裹著一團衾被,待他匆匆撩開定睛一看,小崽!

...

隨著少府工坊新酒的名聲傳開,秦國開始以酒曲釀造之酒取代單一發酵之酒——如此一來,不但味道更為甘醇,同樣的糧食還能釀出更烈之酒。

很快,已大興商道的秦國各地,官辦酒坊也在鋪子中擺上了這款新酒,而秦國前往齊楚燕匈奴等地的商隊,也將這酒運往了各地...

隨著商貿往來車隊的增多,卻另一個大難題擺在了秦國面前:各處主乾道路日漸載荷過多,尤其韓趙魏故地,除卻都城外,許多地方的道路年久失修多有坍塌,修路一事迫在眉睫。

當然,僅憑商隊的車隊並無如此大的威力,它們走上一趟將貨賣完少說也得兩三月,但隨著秦國四處采煤的步伐,運煤車隊日夜不停歇輪番碾壓,韓趙魏境內本就沒怎麼維護的道路自然壞得更快。

修路,自古便是極耗人力財力的超級大工程,近日朝堂上,大臣們為何時修路、先修哪些郡縣之路、究竟以煤渣還是以黃土修路,吵得不可開交,連素來明哲保身的李斯亦加入了爭執之中,可想象場面之慘烈。

明赫自然也為此煩惱不已,不管以煤渣還是黃土修路,隻要車隊經年累月拉著重物來回往返,都很容易反複損壞——縱便史書上十分堅固的秦馳道,若遇上如今這源源不斷運煤的車隊和商隊,想來也會磨損得更快,畢竟它再堅固原料也隻是黃土,遠不如石頭堅硬牢固。

但商城買不到水泥製造方子和機器的前提下,要在這時代憑空製作出水泥,簡直是天方夜譚,而采大塊石頭修路的難度,也稱得上難於上青天了,君不見,如今連都城鹹陽都隻是黃土大道呢!

係統從試題裡,搜出一種古代用“三合土”修路之法,但這種法子修出來的路,如果要達到水泥的堅固程度,得用一成羊桃藤汁和灰砂、兩成黃土、七成糯米粉攪拌出來。

七成糯米粉,彆說修各處損壞的道路,便是隻修鹹陽城,已足夠耗光秦國國庫豐收的高產糯米!

再者,百姓今年才剛剛填飽肚子,莫說秦國君臣絕不會答應以糯米修路之法,縱便是明赫這從豐衣足食年代穿越而來之人,也斷然不忍心用糧食來鋪在路上。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但魏國故地東郡許多已經破損的道路,壞起來的速度已比完好之時更快數倍,在車隊的日夜不停碾壓下,很快就從小裂縫變成大裂縫,又從大裂縫變成大洞,朝廷隻得召集人手先奔赴東郡以黃土修路。

正在明赫跟著君臣們愁得焦頭爛額、連帶著韓信都整日憂心忡忡之際,卻乍然得到一份從天而降的驚喜:滅趙一事,係統規則竟也給了他開疆拓土的獎勵。

而獎勵之物,正是秦國最迫需的水泥與水泥生產設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