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以鹿製楚之計(1 / 1)

第35章

明赫一聽更氣了, 揮舞著小手暗罵道,“能想出這種惡毒主意的東西,真夠不要臉的, 這是要斷絕百姓的活路啊!呸, 跟那些屠殺幾十萬平民的小櫻花有什麼兩樣, 這狗德行...”

李斯聽著他罕見的罵罵咧咧心聲, 暗暗回憶了一番,這小櫻花又是何人,竟會這般駭人的凶殘暴虐?我倒從未聽過...

不過, 他的面色依然漸漸凝重起來, 九公子此言倒不假, 想出這等毒計之人確實太過惡毒。

須知,眼下雖已戰亂五百年,但春秋時期多是先詠詩歌、點到為止的“循德”之戰,便是在這禮崩樂壞的戰國時代,各國亦心照不宣地遵守著荀子《議兵篇》“王者城守而不攻..不屠城”之理念, 即便施行法家之術的秦國君王亦不例外。(1)

因為平民, 意味著農耕時代最寶貴的勞動力, 意味著一個國家生生不息的希望,在這個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的時代, 誰也不敢保證自己能笑到最後, 但留得青山在總有機會卷土重來, 所以大家都在暗留一條不被斬草除根的後路:今日留下他國之平民, 來日他國亦會留下吾國之平民。

故而兩軍交戰之際, 雖陰謀不限於戰場之上,但歸根到底,左不過是些離間朝堂文臣武將的陰謀, 極少有人會將詭計擴大到平民身上。

這是信奉鬼神祭祀的戰國諸侯們,在亂世之中最後的堅守:戰場之上對負隅頑抗的敵軍士卒絕不會心慈手軟,但戰場之下,屠殺之手不可伸向平民。

如此一來,縱是上了戰場就紅著眼斬首、以期立下軍功的秦國士卒,亦不敢屠殺敵國手無寸鐵的平民來濫竽充數。

因為按照秦律,秦軍殺敵領功要過層層嚴格的監督流程:士卒五人為一伍,行連坐監督之法;所斬之首級,必須露出脖子根部的喉結,防止殺女性和孩子領功;戰爭結束後,還需在軍法吏的監督下,暴首日來驗查傷口、喉結、發髻和頭飾等,若殺良民冒功,不但無賞,還將接受重罰。

李斯最是清楚不過,眼下各國縱是占了他國之城池,待戰事結束,最多也不過與該國商議、將城中老弱病殘人口遣返回去,幾百年來,並無諸侯會喪心病狂到下達屠城之令。(2)

想到此處,他急忙提醒道,“王上,若韓王確受人蒙蔽而不知情,這便意味著,有人已徹底撂開為君者仁義之底線,開始把毒計引向六國之平民,我大秦需得早做準備啊!”

蒙恬蹙眉道,“若果真如此,豈非與當年管仲以鹿製楚一般無二?兩國爭霸各憑實力,城中老弱之民何其無辜?如此趕儘殺絕之毒計,真乃禽獸之舉!”

他堅信,自家王上來日縱是滅了六國,亦絕不會將六國之民趕儘殺絕,此舉不啻於殺雞取卵!

明赫忙問係統,“統子,你刷過這道曆史題嗎?我知道管仲幫助公子小白成為春秋霸主的故事,但以鹿製楚我怎麼記不清了...”

係統忙在記憶庫搜了一遍,念道,“是這樣的,齊桓公想成為春秋霸主,首先要解決的敵人是最強大的楚國。於是管仲想出一條計策,讓齊桓公派商人前往楚國,以千金之高價四處收購活鹿,楚成王非但不阻攔,還下令鼓勵全國百姓製作工具加入捕鹿。”

明赫不解,“可是,楚成王難道就不擔心,楚國百姓會因捕鹿耽誤農業生產嗎?”

係統歎息道,“因為楚成王認為,通過賣鹿給齊桓公,掙到的錢遠比種地多得多,到時楚國手上有大把錢,還會買不到糧食嗎?但他沒想到,等年底顆粒無收、百姓無糧可食的時候,楚國拿著錢四處買糧食才發現,齊國早就將各國多餘的糧食收購一空了!”(3)

明赫喃喃道,“原來如此,接下來齊國肯定不再花錢收鹿,也不肯賣一顆菽黍給楚國...”

係統忙道,“宿主真聰明,就是這樣的,最後楚國隻扛了年就被打敗了!除了這個,管仲還想出衡山之謀、服帛製魯梁等類似的招數,一舉擊倒眾多荒廢農耕的敵國,被稱為華夏最早的貿易經濟戰鼻祖...”

明赫前世終究隻是一個普通人,即便如今成了秦國的九公子,也無法真正將自己代入諸侯公卿的角色,他沉默了很久,咬牙道,“在這些陰謀之下,達官貴人們有餘糧頂著,失去的隻不過是富貴,可那些年年無一口餘糧的百姓,卻會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而現在這個想害南郡百姓種下熟種的人,卻比管仲的心腸更歹毒百倍,惡賊子真該去死啊!”

...

但龍台宮中的趙遷卻不這麼認為,他命人將二十車熟菽種送去驛館後,便早早散掉那場不歡而散的接風宴,來到月華殿中,在薑姬面前得意吹噓了一番自己天衣無縫的妙計。

薑姬跪坐在趙遷身後,輕輕為他揉捏著額頭,含笑柔聲道,“王上真乃世間最英明之君王,若能將此種依計送給山東四國,趙國必將不戰而勝六國,在您的手上再現昔年鼎盛之狀,真令人心馳神往之至啊!”

趙遷意氣風發側身將她攬入懷中,冷笑道,“眼下秦國之病急亂投醫之亂象,皆源於寡人大義滅親,牽頭將那災星孽障送給了出去,按照當日之約定,待滅秦後,我趙國之功勞最大,理應成為超然於山東列國之盟主,偏偏他們不安分,承了我趙國之恩情竟想著過河拆橋!”

薑姬嬌笑道,“正是如此。那秦國暴君癡心妄想也就罷了,那昌平君竟敢兩次番讓您獻城給秦國,以為以王上之睿智,會看不出來他是想借秦君之手,趁機削弱我趙國實力...”

趙遷摸著她光潔的臉頰,笑道,“所以,相國再以管仲削弱列國之計來勸寡人,要在滅了秦國之時,順手將五國給收拾掉,屆時,這天下隻會存在一個國家,一個王族之姓氏,便是我趙氏之國!”

他又轉而歎道,“可惜,眼下除了秦國與韓國,其餘五國皆回絕了寡人贈送農種之事,哼,把我趙國當賊一般防著,可惡至極!”

薑姬忽然娥眉輕蹙,提醒道,“王上,可這菽種既然煮過,便與生種驟然不同,若被秦韓之人看出異常..”

趙遷再次得意笑著挑起她的下巴,“愛姬勿憂!寡人並未下令將它下鍋燉煮成菽飯,而是命人裝袋後,用沸水燙過幾回再曬乾,外觀看去與生菽並無差彆,寡人料定,他們絕看不出此種有異。”

薑姬頓時重新綻放出美麗的笑容,奉承道,“王上之神機妙算,絕非妾之愚所能及也!”

待趙遷心滿意足離開月華殿,薑姬這才面無表情地吩咐鳶找來絹帛,跪坐於案前,用左手寫了幾行歪歪斜斜的楚篆,封好後遞給她,“讓人悄悄送去給昌平君,此番交換的條件是...待六國來日攻進鹹陽之日,他要替趙不喜收屍立墓,好生掩埋。”

鳶卻不肯接絹帛,跪下壓低聲音勸道,“夫人,您勿要一錯再錯再犯糊塗啊!待趙國一統天下之時,憑王上對您的寵愛和愧疚,待您再生下一位小公子,定能獲得比當今太後更尊貴的尊榮,亦能助薑大人他們更進一步,不如,奴幫您拿去燒掉...”

“閉嘴!”薑姬紅著眼眶低吼道,“他是我的孩子,是從我腹中掉下的肉,你未曾做過母親,又豈會明白我日夜煎熬的滋味!隻恨當日未餓死他,亦未讓那藥毒死他,...我好恨,當日為何不讓王上溺死他!”

若早早死了,這孩子便不會在秦國那暴君手中,日複一日忍受虐待的煎熬...

他出生那日,她原本已決心舍棄他,安心再生個孩子為家族謀利益——可誰知曉,一個素來冷靜的女人做了母親,原來會像發了瘋一樣,無法自抑地、日複一日惦記起那個小生命,無比清晰地記起他亮晶晶望向自己的烏黑眼睛,跟自己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挺翹小鼻梁,隻覺得心中湧起無儘愛意。

在娘家和孩子之間,她心中的天秤漸漸朝後者傾斜,在得知趙不喜並未被毒死、而是順利被秦國長公子抱回秦宮後,她便同意暗中為昌平君傳遞趙國消息——以換取他傳來那孩子的消息。

每當她想到,秦王一旦知曉是趙不喜吞噬了秦國氣運,不知要用何等酷刑讓他生不如死,便會猝然從夢中驚醒。

當她從一封封鹹陽來的密信中,得知秦王十分厭惡趙不喜,不但命人將他送去偏僻隱宮居住,還任由秦國公子公主虐待他之時,那個曾被她深深厭惡的孩子,早成了她錐心蝕骨的痛苦牽掛——他才個月啊,她寧肯他早早死掉,也不願這苦命的孩子活在世上,一生忍受天煞孤星命格的煎熬。

鳶急忙匍匐上前安慰她,“夫人息怒,奴不該多事的!奴這便拿去讓人送出去,您勿要擔憂。”

說著,她急忙接過封好的絹帛,匆匆邁著碎步走出殿門,隻要自家主人能高興起來,她什麼都肯做。

薑姬慢慢坐回床邊,翻出藏在被褥下趙不喜出生之日穿過的大紅斜襟軟綢小衣裳,捧在手中認真看起來。

遠在趙國的她並不知曉,自己的孩子不但從未被秦王虐待過,甚至還是鹹陽宮中,唯一能跟秦國長公子待遇相同而無人嫉妒的孩子——誰讓他是人見人愛的可愛聰明崽崽呢。

薑姬甚至做夢都想不到,這會兒,秦王正溫柔地抱著他親自喂完一碗羊乳羹呢。

今日章台宮側殿的餐桌上,出現了兩道往日不曾出現的新菜:豆腐菠菜湯和肉羹燉葑。

其中,菠菜苗是明赫先前得到的贈品,如今已長成嫩苗,雖是用來留種的,但治粟內史仍是特意采摘了一些送給君王品鮮。

而葑這種植物,明赫前世隻在詩經中見到過,“采葑采葑,首陽之東”,當時,他壓根不知這是一道菜,直到今天看到宮人端上來,才恍然大悟——原來葑就是前世曾在網上見過的蔓菁,其根葉形狀都與白蘿卜十分相似,但遠不如白蘿卜細嫩多汁,後世通常丟棄其葉,將大頭根部切來醃製榨菜。

而現在,擺在君王面前的葑,卻是連葉帶根放在陶器中燉爛的,無論是賣相還是口感都好不到哪去,明赫睜大烏溜溜的眼睛同情地看著嬴政和扶蘇,愁眉苦臉想道,

“每天看著父王這一國之君,吃穿住行都比不上後世老百姓的小康水平,我這心裡真著急啊!君王尚且如此,百姓的食材隻會更貧乏無助...不行,既然有新的機會,我得趕快找機會幫父王滅掉其中一國,看看究竟能得到什麼了不起的獎勵...如果可以一步到位解決農業問題就好了,老百姓餐餐都能吃上白米飯,餐桌不時出現雞鴨豬牛魚,父王和扶蘇也能吃到很多好吃的,我也總算是達成一個小目標了...呸呸呸,我這福星倒黴蛋,偏偏就遇到這麼個黑心商城,漲價漲價我讓你再漲...”

他不知道的是,隨著自己的念叨,一些奇怪的畫面,開始出現在嬴政父子的腦海之中:許多短發異服的男女老少,分彆坐在不同的餐桌前,捧著精美的餐具,儘情享用著一碗碗雪白的稻米飯,每一家的餐桌上,都擺著色彩斑斕的精美菜肴,除卻那些做法更誘人、一看便噴香的雞鴨魚肉,還有許多他們叫不出名字的菜...

扶蘇低頭看了一眼陶碗中褪去外皮的白米飯,父王說,它是列國之中最好的糧食,隻有王公貴族才可享用。

在五黑前些時日發現、大石磨可以將小麥磨成雪白的面粉之前,諸國之人早就認定,五穀之中,白生生的稻米飯最為軟糯香甜。

然而,大秦雖有關中千裡平原,又有九水十八池環繞,本是耕采豐美之良地。

可坐擁眾多河流的秦國,早年間並未依靠本土農業成為富庶之地,蓋因秦國無灌溉之溝渠利用河流,而秦嶺以北又雨水太少,飽受旱災之苦,所以,秦人曆來最崇尚水德水運。

關中除卻關南河穀,並無太多優質水田,曆來以耐旱耐貧的黍穀為主要耕種作物,老百姓日常食用的,多是隻褪去第一層外殼的粗糙黍米粥飯。

所以,先前韓國以疲秦之計,送來鄭國修築一條聯通諸條水係的溝渠時,嬴政雖知他是間者,卻也大度地寬恕了對方,還以他的名字命名鄭國渠,皆因此渠於關中而言如同天降的甘霖,大大提升了農地灌溉的便利性,讓關中農業創造出畝產一鐘之功績。

但秦國在嘗試小範圍試驗後,立刻放棄了在關中大規模種植水稻的夢想,改而大面積種植產量比黍穀高出數倍的小麥。

原來,除卻灌溉之水源,溫度與土壤也會大大影響水稻的產量,在秦嶺以南的巴蜀平原,在李冰父子都江堰的灌溉之下,成了大秦眼下最豐饒的水稻產區,畝產可達四石,可同樣的稻種快馬運來後,播撒在秦川大地卻隻能畝產兩石——秦國著實無法承擔糧食減產的風險。(4)

而巴蜀之地距離鹹陽路途遙遠,又多山多陡坡,並不良於車馬同行,一路運來拋灑無數,便是鹹陽宮中,稻米飯亦非日日都能吃上的,有時需以精舂的黍米為主食。

扶蘇夾了一口菠菜苗,鮮嫩清甜,還有一種葵沒有的淡淡香味,他珍惜地慢慢嚼著,暗道,“神畫中莫非就是仙境麼?那些神仙想必亦非大官,他們的吃食真比父王的午食還豐盛許多,真令人萬分羨慕...小九若是長大了,會因不喜秦國的食物而回仙界麼?我好想快點長大,幫大秦種出很多很多好吃的,讓小九安心留下來...”

嬴政卻敏銳地察覺到,那些人就是明赫口中的“後世老百姓”,這並不是仙界,而是上回那般預示未來的畫面,這世間,竟有一個地方的物資會豐盛到如此地步,讓庶民皆能吃上比他這君王更奢侈的菜肴!

如此令人神往的煌煌盛世,若非親眼所見,他是定不會相信的。

再者,明赫所提滅六國與獎勵之事,莫非便是他此番下凡轉世之任務?完成任務後,他會離開嗎?

他暗道,“吾兒勿要著急,待南陽郡寧騰捷報傳來,寡人便要伺機將六國逐個擊破,想來,至多不過十年之間,天下便可儘歸於秦。屆時,望吾兒還願留在大秦,親眼看著寡人將這天下變成你想要的治世...”

大爭之世過後,我大秦當有大治之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