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他要報恩(1 / 1)

第31章

明赫也驚得瞪大了烏溜溜的圓眼睛, 就這撐死十六七歲的小身板,他能抱得動百斤重的巨石,還能精準投擲到目標地點?彆是抓錯人了吧...

深知人不可貌相的嬴政卻不這麼認為, 他深深打量著殿中被五花大綁卻滿臉桀驁不遜的少年,冷聲道, “何人派汝行事?”

少年抬起頭,硬朗的臉上很快浮起不屑的嘲諷, 冷哼一聲。

蒙恬怒不可遏,若照他的心思,當場就想將這膽敢謀害王上之逆賊殺掉, 如何能忍這賊子當眾藐視君王?

他疾步上前,一腳踢向對方右側的膝蓋後窩, 喝道,“大膽狂賊, 還不速速跪下回話!”

少年猝不及防被踢得朝前撲倒在地,很快掙紮著挺直上身, 抬頭看向居高臨下站著的冷靜君王, 嚷道,“要殺便殺, 廢甚麼話!”

明赫氣咻咻瞪著他, 暗道, “我趣,這中二病中毒不淺啊, 他該不會以為自己這樣還挺威風的吧?敢來行刺我家大大,自己作死就算了,還要連累家人受罰,呸!”

蒙恬正想再上前給他幾下子, 被嬴政抬手製止了,隻見君王抱著明赫慢慢踱步下殿,來到少年身前數丈停下。

少年昂首挑釁地看他一眼,便扭過頭去,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作出拒不配合的強硬姿態。

哪知,他面前那矜貴的君王再度開口時,問的卻是,“昌平君苦心隱忍數十載,所謀甚大,想必,他並不願汝三番兩次、行這般莽夫之舉。你莫非以為,自己竟是在幫他?”

蒙恬心中一震,隻覺心中疑團愈來愈大,刺客竟是昌平君派來的?那王上..又是從何處知曉的?這樣想著,他不動聲色以防備姿態,走到君王左側一丈之地站立,以防賊子偷襲君王。

少年聞言,猛地轉頭看向嬴政,怒氣騰騰道,“是他狗咬呂洞賓不識好歹!我本想報恩,那日才會出手為他解決後患,哪知...”

下一秒,他馬上意識到不對,立刻緊緊抿嘴了嘴唇,狠狠瞪了嬴政一眼,再不肯往下說什麼。

嬴政卻暗嗤,這少年人果然心無城府,倒讓自己試探出來了!

他邁著沉穩的步伐,朝那少年走近一步,沉聲道,“那日行宮之中,你見寡人即將問出,與離夫人合謀之人是昌平君,這才情急之下將瓦當砸下,若寡人所料不差,你之目標並非胡亥,而是寡人!”

蒙恬眼中頓時射出尖銳的鋒芒,直直對準殿中的少年,原來,他就是那日逃脫的凶手!

好哇,爾賊竟敢接二連三謀刺我王!

誰知那本不欲開口的少年卻立刻破了功,露出得意的冷笑,嗤道,“嘖!若是當日我想殺你,你這昏君,又豈能逃過我鐘離眜手上的準頭!”

明赫倏地瞪大眼睛看著他,暗道,“鐘離眜?怎麼會是他?!謔,怪不得他能成項羽手下四大名將之一,原來年紀這麼小力氣就這麼大了...咦,倒是可以把他留下來給大大立軍功贖罪,他可是讓劉邦從滎陽大敗而歸的猛人…不對啊,史書上,他可沒刺殺過始皇大大...”

嬴政不動聲色再次暗暗打量自稱“鐘離眜”的少年,得出一個結論:項羽是何人他眼下還不知曉,但眼前這人,將會是戰場上的一把好手。

大秦接下來要攻打六國,來日還要北擊匈奴與諸戎,朝中將帥之才遠遠不夠。

思及此,他迅速收回心頭欲斬殺眼前刺客的決定,看向對方道,“那你今日,為何又要殺寡人?”

鐘離眜冷哼一聲,“自是為了報恩!總之,此事與昌平君無關,我鐘離眜一人做事一人當,要殺要剮隨你便!”

他是新楚國人,祖上曾是南邊乾國的開國大將,可惜在數百年大諸侯吞並小諸侯的戰爭中,家族過往的顯赫榮光,也隨著乾國被楚國吞並而漸漸敗落,從此,鐘離氏後裔便成了楚國伊蘆鄉一戶尋常富戶。(1)

鐘離眜自幼在父親的親自教習下,學習弓弩刀劍等武學之法,他十三歲那年,雙親雙雙病故,宅田亦被鄉裡豪強聯合官府奪走。

走投無路之下,他從家鄉前往都城壽春城謀生,原想找個機會進軍營發揮才能,哪知都城謀生艱難,半月過去耗光盤纏後,隻得尋了個幫屠夫檔子殺豬的活計,卻因刀法太過精妙,引來城中頑劣紈絝少年結伴挑釁毆打,正寡不敵眾即將被群毆致殘之時,被前來壽春出使辦差的昌平君看到,派出幾名持劍侍衛將他救下,從此將他帶回鹹陽扮做府中雜役,實則時常命他出城四處傳遞消息。

昌平君出使魏國前,得知胡亥母子被貶去宜春行宮,便命他前去暗中監視。

豈料,當日他趴在屋頂偷聽之時,憤然於胡亥賣母求榮、要出賣昌平君之舉,便折斷屋簷一角瓦當,當場將他砸死後迅速溜走,自認為幫昌平君除去一個後患,頗為自得。

哪知,昌平君從魏國歸來獲知此事,非但不嘉獎他,反倒怒罵他誤了大事,不由分說命家臣把賣身契還他,將他逐出丞相府,並勒命立刻離開秦國。

他守在後院門口懇求半晌,卻引來家臣們一頓棍棒亂打,這才徹底明白,昌平君是真的要趕走自己。

鐘離眜倒不是拖泥帶水之人,反之,他行事自有一番格外獨特的邏輯——他想著,要在臨走之前最後再做一件事,來報答對方當年的救命之恩,從此便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欠。

他思來想去,覺得昌平君此番生氣的原因,是自己那日不該殺胡亥,而該殺了秦王,於是決定快刀斬亂麻幫昌平君除去嬴政,這才每日躲在鹹陽街頭打聽消息,終於等到今日秦王出行的好時機。

因他祖傳的刀劍,三年前早被壽春城的賊人騙走,如今買不起鐵刀鐵劍,便設計想用巨石將對方砸死。

沒想到,原本一切都謀算得剛剛好——偏偏秦王在最後關頭走開了!

嬴政頷首道,“可此番你刺殺寡人失敗,恩情未得報便要赴死,你當真甘心?你便不想再殺寡人一回?”

鐘離眜卻一臉莫名其妙,像看怪人一樣瞪著他,粗聲粗氣道,“他雖救了我,卻對我並無再多恩情,我殺你之計雖未成功,卻因此身陷囹圄即將身死,我以性命還他救命之恩,你豈能說我恩情未報?我鐘離眜下輩子自是不再欠他隔夜恩,既然無須再報恩,我為何又要再來殺你?沒想到你這秦王,倒是個怪人!”

明赫目瞪口呆看著他理直氣壯的樣子,暗暗驚歎著,“窩的天,這大哥的邏輯怎會如此清奇?怪不得他要突然搞個刺殺,原來是為了報恩...不過這樣一來,我竟然突然有點理解,他後來為什麼會一聽完韓信的理由,就乾脆利落地拔劍自殺、讓韓信拿自己的人頭去找劉邦請罪了,因為這大哥確實是個怪人...不過,我家大大接下來要收複六國,還得打多少場仗啊,良將多多益善,這人雖比不上韓信,但他上戰場很能打、也是經過史書蓋章認可的...”

嬴政摸了摸小崽可愛的小腦袋,暗道,如此說來,此人肯為報恩赴死,又肯為救友赴死,品行倒是磊落,他將“打仗更厲害的韓信”這名字記下,忽而笑道,“若你不必死呢?”

明赫頓時一喜,急忙仰頭看向父親俊朗的下巴,蒙恬卻心中一跳,急忙勸道,“王上,此賊人按律當腰斬於市,夷三族...”

鐘離眜不屑地朝蒙恬撇撇嘴,“我家祖宗十八代如今隻剩我一人,要殺便殺,休再囉嗦!”

反正莫說秦國,便是放在楚國,弑君亦是必死之罪,他願賭服輸,壓根不想奴顏屈膝求饒。

他又看向嬴政,慢慢答道,“自然是何人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便為何人賣命。”

嬴政點頭,“如此說來,寡人此番若饒你不死...”

蒙恬面色大變正待再勸,卻見鐘離眜已瞬移跑到嬴政身前噗通跪下,腦袋在地上磕得咚咚直響,“秦王若饒我性命,我鐘離眜此生便願為秦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小人多謝秦王不殺之恩!”

此時,兩名押解的衛尉正在茫然面面相覷,而方才捆綁對方的數條繩索,已儘數斷於地上!

蒙恬心中大驚,急忙奔至他的身前擋住君王,做出蓄勢待發的防禦姿勢——以此人之力,恐怕能開十石之弓,其臂力猶在自己之上,若是想於殿中行刺,幸好方才搜過他的身...

明赫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巨變驚了一跳,擔心有詐,急忙讓係統在商城用重金兌換一個真誠度測試劑,投在鐘離昧身上,一看不由得暗暗驚呼,“好家夥,他真沒撒謊,眼下對我父王的忠誠度竟然是最高值,100分!”

嘖,這可真是個怪人呐!

嬴政聽完這心聲不由得心中大喜,抬手揮退衛尉後,轉手將明赫遞給蒙恬,親自俯身將鐘離眜扶起,笑道,“壯士快快請起,寡人早看出你乃當世勇士也!你既有此神力,又功夫了得,方才為何不掙脫繩索逃生?”

鐘離眜這才起身,撓頭笑了笑,“方才,若秦王一心想殺小人,小人便是掙得脫繩索,亦逃不出這弓弩刀劍密布的鹹陽宮,與其被捅成窟窿,倒不如死個痛快。但此時,您已褪去殺我之心,小人方敢鬥膽一試。”

說著,他又把自己的身世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說了,鄭重深深一拜,“多謝秦王寬宏大量,小人願為秦王做牛做馬來將功折罪!”

他這話並非虛言,而是此刻真心實意地覺得秦王此人很不錯——自己想殺他,他卻要放了自己,這樣的怪人,這樣的好人,他此生隻遇到這一個!

嬴政卻暗讚道,此少年心思看似拙樸,卻又在拙樸之間門,暗含兵家因時因利而合之詭道,明赫所言不虛,此人確是不可多得的將才,若在軍中磨練數年,來日至少可比肩桓猗。

想到這裡,他朗聲道,“做牛做馬倒不必了,不過,你除去一身神力與輕功,想必亦擅弓弩之事,不知,你可願前往我大秦軍營為士卒,為寡人上陣殺敵?”

鐘離眜雙眼倏地一亮,“軍..營?我願意!小人萬分願意當秦卒!”

如此一來,不但能圓自己的戰場之夢,還有機會在秦國建功立業,重振家族榮耀,秦王真乃當世第一大善人也!

蒙恬急得差點要跺腳了,“王上啊...”

明赫卻仰慕地歪頭看著嬴政,“父王好聰明哦,他從鐘離眜的武力值裡,就能判斷出他會是個厲害的將軍!而且,他的胸懷是那麼的寬廣,能饒恕一個刺客,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比父王更智慧的君王了...”

蒙恬隻好奉命帶鐘離昧前往戰場安置,章台宮其餘宮人衛尉雖驚歎王上之寬宏,卻無人敢因此而生出半絲謀逆之心——我們可沒吃熊心豹子膽!

...

幾日後,今年的第一場雪飄飄悠悠而至,韓非卻在風雪中坐著驚夫駕馭的馬車,極速滾動著車輪碾碎風雪,日夜兼程抵達陽武郡。

城池交接事務比他設想中還要順利,對方官員當日就將戶籍、賬簿、典籍等與民生相關的如數呈上,待一切核對無誤後,帶去的數百秦卒便取代離開的魏卒,作為當地常備軍在陽武軍營駐紮下來。

陽武在魏國本是一個縣,如今嬴政出於為韓非的官階考慮,才將它破格設為郡——著實是眼下秦國地盤最小的郡。

此地雖是魏王精挑細選出來的較貧瘠之地,卻有濟水、官渡水等河流經過,若非中原戰亂不休飽受戰爭之害,又臨鄰黃河之北時常鬨水災,本該是水草豐茂的魚米之地。

據說上古之時,倉頡便出生於此地,後來登臨陽墟山與天神通靈,得窺白玉京之玄妙,便趁此機緣為人間門造出文字,待他得長生之道升天之時,亦將肉身留於此地利鄉之南,故而,此亦人傑地靈之地。(2)

顯然,韓非也聽過這個傳聞,正與前來拜訪的當地豪族,請教在當地招攬人才一事。

今日提著禮物來登門拜訪之人,乃是戶牖鄉豪族張氏之族長張負,而他之所以第一個來找新郡守攀附交情,乃是因其遊曆在外的侄子張蒼的緣故。

當年荀況於稷下學宮收徒講學,其門下學子除了浮丘伯、陸賈、陳囂等人,還有韓非與李斯,巧的是,張蒼也是荀子的弟子,算起來是韓非的師弟。

正是因著這層緣由,張氏才敢壯著膽子,代表如今焦慮觀望的魏國陽武豪族來探探口風。

韓非對張蒼讚不絕口,“張師弟不但極通音律文書,還對算籌之道頗有研究,堪稱世間門罕見呐!”

說著,他看向眼前雖白發蒼蒼卻神采極其高大的張負,再次明晃晃暗示道,“若張師弟願前來協助本郡,想必這陽武諸多舊事定能儘快理順,此等治郡之功績,必能換來我王親自為張氏賜下的爵位。”

臨行之前,王上交給他一份陽武煤礦地圖,眼看接下來還有一堆需要細細籌算之事,朝中派來的郡丞尚未到位,他如今單槍匹馬,急需算術極好的張蒼來搭把手。

張負聽得一顆心怦怦直跳,韓非言下之意,便是...秦王願意重用魏國舊民了?

須知魏國之法與秦國截然不同,便是先前張氏算有些底蘊,放在秦國的軍功爵位面前,簡直屁都不是,戶牖鄉豪門張氏,如今翻遍全族,找不出一個最低等級的公士!

在秦律面前,沒有爵位的士伍,不過是最底層的平頭百姓,當務之急,張氏繼續投靠秦國換取爵位!

想到這裡,張負暗暗叫苦不迭,他如何會不懂韓非的言下之意?可偏偏張蒼此人向來隨性肆意,莫說眼下不在郡中,便是此刻就坐在韓非面前,他亦不敢打包票料定張蒼會欣然點頭前來郡衙任職!

他發愁地思來想去,族中子弟除了張蒼,再無佼佼之輩,若貿然將他們送來引韓非不滿,倒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忽然,他靈機一動,想到前些日子遭到兒子激烈反對之事,那貧寒青年不卑不亢的模樣,此刻再次浮現在眼前,他頓時心一橫,張蒼之事老夫不便擅自做主,但此事今日必須定下!

想到這裡,他遂滿臉堆笑道,“韓郡守,老朽眼下倒真有一名鄉鄰交口相讚的人才,正是家中女孫之未婚夫婿,此番想鬥膽推薦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