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有刺客!(1 / 1)

待禦夫“籲”的一聲扯緊韁繩, 馬車緩緩再廷尉府門前停下,李斯便如狡兔一般風馳電掣衝了進去,看得身後禦夫目瞪口呆——大人素日...不是最講究君子儀容端莊的嗎?

卻不知, 李斯眼下哪還顧得了這個?他此刻早已蹲在書房外的花囿處, 小心翼翼地挨個撫著土豆莖葉間、還沾著露珠的紫白花骨朵, 清臒的臉上滿是歡喜笑容。

畝產十鐘的寶貴土豆終於開花了!這意味著,短則一月, 多則月半, 他就能親手為大秦培育出第一批土豆種,是何其之榮耀!

他依依不舍撫摸了土豆花許多, 這才挽起寬袖, 一邊念叨著“快快為老夫將崽子養胖些”,一邊按照早已爛熟於心的吩咐,飛快掐起土豆花來。

王上當日叮囑過,土豆一旦開花,便意味著地下的果子進入了快速膨大生長期,需要從土地中吸取大量養分。

而花朵則會在此期間,拚命與地下的果實爭奪養分,最後結出植株之上的漿果——花結出的漿果越多,土豆的產量便越低。

若掐去土豆花,便足足能多出兩成的產量, 讓他如何能不急著趕回來掐花?

也是他運氣好,今年鹹陽至今未下雪,暖陽頗多,若遇上陰雨綿綿飄雪的天氣,免不得還要再耽誤些時日,因為晴日掐花方能讓莖葉間的傷口快速愈合, 最大程度保障植株的健□□長。

如今闔府皆知,這囿中之地果是家主的心頭肉,他每在此處柔情蜜意乾活時,家臣們隻能站在一丈外遠觀——夫人多次趁家主上值悄悄來此處蹲守,卻未曾守到過半個化形的精怪美人,最後,眾人不得不相信,家主恐是得了一種依戀地果的怪病。

李斯盯著掐下的土豆花感慨,果然是來自仙界之果,連花都這般嬌豔多姿,急忙吩咐人拿一半去送給夫人後,又拿起一旁的鐵鏟,開始第三次培土——王上說過,土豆喜歡疏鬆的土質,多次培土不但能提高產量,還能預防有毒的青綠皮果形成。

待他命人將早前在家中漚好的肥提來,認真追了一遍肥後,終於戀戀不舍洗手更衣,找來一塊帛布捧著剩下的土豆花,興衝衝趕往章台宮。

哪知行至半道,便遇到浩浩蕩蕩的君王出行衛尉隊,他急忙命禦者停車,捧著土豆花朝蒙恬打招呼,蒙恬疾步回稟後,將他帶至金車前。

李斯站在車旁,喜滋滋道,“回稟王上,您交給臣的土豆開花了!”

說著,便雙手舉著帛布遞至車窗前。

蒙恬忙接來遞給車內的君王,嬴政接過細細打量這美麗的花朵,亦是十分喜悅。

世間作物大多先開花後結果,當日明赫所扮的老神仙”將土豆交給他時,亦叮囑此物會在開花之時、快速在地底之下結果,他原本有些隱隱擔心,此仙界神物來到大秦的土地上,是否會因水土不服而不開花?今日看來,真乃豐收之兆也!

君臣二人交談幾句後,李斯便匆匆趕往官署忙公務,而嬴政則抱著明赫前往郊區農田——他沒想到,如今連番遭受打擊的扶蘇,竟未回到喪母之時的鬱鬱寡歡之中,反而將滿腔失望,轉化成了刻苦念書習武的動力。

是以,眼下扶蘇還未完成今日的課業,帶孩子的任務便落在了君王身上——他近日忙於政務,方才在明赫的嘀咕中乍然驚覺,小家夥這是...想出宮看油菜?

不過他轉念一想,也難怪小崽惦記著油菜,人家前幾日才剛贈給自己一份“臥式楔子榨油機”製作書,這是在盼著油菜豐收呢!

是以,下朝後,他特意帶小崽往郊區走一趟。

這回,治粟內史倒是跟著車隊一道來的,待君王抱著繈褓下車後,他急忙跟上去,邊走邊解釋道,

“王上,欸,先前由於肥料不足,這油菜播種之時基肥便不夠肥沃,加之臣又不懂其習性,以為長得夠高便能收獲頗豐,故而才出現您上回看到的細杆,實在是臣的失職...但王上請看,臣先前見臘月將至,便命人又以馬糞混雜漚肥,為它認真追了一遍重肥,如今,其杆果然粗壯了許多,再者,糞肥亦能為油菜提供抽薹開花期之養分,還可助它保溫防凍...”

寒風中,身姿挺拔的嬴政邊聽邊點頭,將大氅輕輕覆了一半在繈褓之上,慢慢舉步朝油菜田走去,待看清田中油菜,面上頓露驚詫:治粟內史所言不虛,短短不到一月的功夫,其莖杆竟已粗壯一倍不止,高度竟足達三四尺!

他懷中的明赫也轉頭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仔細看了半天,待確認眼前的油菜杆,跟前世在外婆家見過的杆差不多粗細,這才鬆了一口氣。

治粟內史又帶他來到靠近山坳的一處地勢,指著另一片整齊劃一的光禿禿農田,恭聲道,“王上請看,前幾日您給的菠菜種子,臣已命人浸泡後撒了下去,如今田地皆用馬糞與漚肥先施過的,此物定能豐產,待留種再廣泛播撒,我大秦便多了一樣菜蔬...”

說話間,他看向嬴政的雙眼之中,滿是仰慕之情:我大秦何其有幸,能有這樣一位幸得仙女垂青的偉岸君王,得贈如此多仙界寶物!

嬴政頷首叮囑道,“待留種之時,切莫混淆分辨雌雄植株之法。”

治粟內史忙道,“王上放心,臣已熟記於心!”

若換了其他諸國之君王,倒不見得有耐心關心這些雞毛蒜皮的農事,但秦國的君王不一樣。

在秦孝公之前,有數名秦君曾親自上陣戰死沙場;從秦孝公開始變法後,曆代秦君便格外重視農耕。

秦律之中明確規定,全國各地必須按畝、定期向朝廷彙報當地農業情況:何種作物種了多少面積,耗費多少肥料,莊稼長勢如何,可有遇到旱澇蝗災...

所以,這些在列國君王看來汙穢不堪的田間地頭之事,卻是嬴政日常的工作內容之一。

明赫見油菜長勢喜人,隻覺前些日子的擔心頓時一掃而空,他高興地咿咿呀呀揮舞著小手,在心中大聲唱起歌來,

“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今天是個好日子,土豆開花油菜長大了,我的菠菜也下地了!我家大大,馬上能享受豐收的喜悅啦...”

秦之惠文王與昭襄王,皆是極喜愛音律樂器之人,嬴政亦遺傳了這份雅好,秦宮之中,甚至設有派赴采集各地歌謠的樂府。故而,此刻他聽明赫用稚嫩的童音唱著這兩句,倒覺得頗有幾分陌生的活潑野趣。(1)

哪知,越聽越覺得有些曲不成曲、調不成調,不免有些失望:仙界之樂,確與人間之樂大不相同。

他不知道的是,係統正在明赫腦中苦苦哀求,“宿主,咱彆唱了好嗎?你已經從‘千裡之外’,跑調跑到‘山路十八彎’去了...”

明赫卻驚訝道,“可是我明明在唱‘好日子’呢!不信你聽...”

說著,又開始深情地在心頭唱起來,“嘿,我們馬上能帶百姓過好日子...”

係統隻覺得這詭異的咆哮唱腔,讓它的腦電波都震蕩了起來,它絞儘腦汁想來想去,突然眼前一亮,“對了宿主,你想看看自己帥氣的鴻鈞老祖照片嗎?前幾天我幫你偷拍的哦,這幾天事有點多,就忘了給你...”

話音未落,鬼哭狼嚎的歌聲頓時停了下來,明赫欣喜道,“好呀,是我和大大的合照嗎?快給我看看!”

一秒後,他腦海中出現了一張合照:身穿玄衣寬袍的秦始皇是如此的豐神俊朗,而他的旁邊,站著一個穿著黑白垃圾抹布長袍、一隻細竹竿手提著掃把、一隻眼睛大如拳頭另一隻眼睛小如指甲蓋、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

他乍然被嚇了一大跳,震驚道,“什麼,我來的這個時空竟然是有鬼的?統子,你怎麼不早提醒一下我啊,快幫我兌換點驅鬼符文,我要塞到大大身上...”

係統疑惑道,“不是啊宿主,那個人不是鬼啊,就是帥帥的鴻鈞老祖,也就是你的造夢裡的樣子啊!雖然我畫功不太好,不過上回宿主你提醒後,我認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審美,其實你這樣也很帥哦...”

明赫頓覺腦中一片空白,這鬼樣...鴻鈞老祖?這就是我在始皇大大面前的神仙形象?這僅僅叫畫功不算好嗎?不,這簡直是鬼畫符!!

隨著一陣“啊啊啊啊”的心聲驟然在耳中響起,嬴政懷中的幼崽突然撲在他肩頭,“哇”地一聲傷心大哭起來。

嬴政急忙將繈褓裹緊一些,撫了撫他的後背,柔聲道,“明赫這是怎麼了?”

其實無人知曉,在秦國這段時間,是明赫前世今生過得最為安穩的日子,也是第一回體驗到父愛的幸福日子,而眼前的父親,還是他最仰慕的千古一帝秦始皇!

所以,很多時候他在嬴政面前,都會情不自禁地忘記前世大學生的身份,而無比投入地當秦始皇家的幼崽,連係統都時常吐槽他太幼稚,但他卻不以為恥,反而甘之如飴。

可現在,他想到自己屢屢在最想留下好形象的大大面前、以那般醜陋恐怖的形象,像跳梁小醜一樣上蹦下跳裝神弄鬼那麼久,實在感覺太丟人,太羞恥!這樣想著,不免有些悲從心來,索性把心頭的無措借著這具嬰兒之身哭著發泄出來,反正他這輩子隻是一個兩個月大的嬰兒啊,嬰兒偶爾嚎哭幾聲也是無人指責的…

嬴政靜靜等了一瞬,卻沒聽到他的心聲,心頭漸感不妙起來,往常自己隻要跟小崽講話,他一定會在心頭歡快回答,眼下之情況從未發生過。

再者,方才小崽還在歡樂唱曲,究竟是何事,讓他這般反常?

係統急忙問道,“宿主你這是怎麼了嘛?是被寒風凍到了嗎?這田野上的風本就夠冷了,旁邊那山上還有大風吹來...要不要給你兌換一份抗凍保暖劑啊?”

明赫一聽頓時哭得更厲害了,不,我的心被你凍傷了...

治粟內史在一旁手足無措,忙勸道,“王上,山間風大,想必九公子被凍得有些不適,您快帶他回宮吧!”

嬴政頷首,疾步抱著明赫朝馬車走去,治粟內史忙亦步亦趨跟在後面,豈知幾人剛離開幾步,便聽身後一聲“轟”的巨響傳來。

嬴政猛地頓下腳步,全身肌肉緊繃之下,本能地一手迅速抽劍轉身,明赫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停止了哭泣,一臉茫然。

而此時,站在一丈外的蒙恬已帶著衛尉軍衝上來,一隊拔劍將君王與治粟內史團團護住,另一隊則大喊著“有刺客”朝一側的山上追去。

原來,方才君臣二人所站之處,竟從天而降一塊足有數尺大小的巨石!

若二人再晚數息之間離開,則後果不敢想象!

治粟內史思及此,頓覺後背冷汗涔涔而下,連雙腿都有些忍不住打顫。

這時,許多農人聽見聲響,亦舉著挑糞用的扁擔從田間奔來,追著衛尉的步伐朝山上跑去。

他們這般積極追捕刺客,一是有心報答為農田提供免費馬糞的君王,二則,在秦法之中,見義勇為是每個秦人必儘的法定義務。

自商鞅變法後,秦國便禁止鄉民私鬥,而鼓勵眾人積極公戰,見義勇為亦算在公戰之列。

按照律法,秦國雖對殺人越貨的盜賊處罰極嚴,但也規定了路人的義務:若有人在道路上搶劫或是行凶,道旁百步以內的秦人,不及時上前出手相助,將會“貲二甲”。(1)

貲是以財務自贖其罪之意,在秦律中通常會出現“貲甲”或“貲盾”的懲罰,而盔甲遠比盾要貴,一副盔甲通常要花上千錢購置。

這意味著,拒絕見義勇為在秦國是重罪,要向官府繳納兩千多錢的罰金。

既然有罰,自然也有賞,若見義勇為者抓住一名殺人或搶劫的盜匪,便能從官府得到三千多錢賞金。

而若盜匪是五人以上團夥作案,抓捕者的賞金將翻倍至八千多錢——堪稱一筆十分豐厚的報酬。

當然,此乃商鞅當年為整頓秦人私鬥之風、穩定秦國境內治安,所立下的法規,朝廷高額賞金之下,打擊的犯罪對象主要是秦國人。

如此一來,若罪犯是六國之人,則無論人數與死活,皆隻賞一千錢出頭。

是以,在見義勇為和連坐法的雙重施壓下,秦人成了最遵紀守法的良民,秦國成了治安最好的國家。縱便後來發生在秦國的曆史著名刺殺事件,謀劃者和行動者亦皆是六國之人。

明赫看著在嬴政的吩咐下,兩名衛尉合力挪開巨石、露出被砸出來的大深坑,又想到史書上三番五次經曆的刺殺案,不由感到一陣後怕,立刻緊緊摟住嬴政,聞著他身上的鬆木冷香,暗暗發誓,“有我贏明赫在,絕不再讓任何人傷害父王!”

係統也從震驚中反應過來,連聲誇道,“宿主,原來你這十世福星轉世之身,還自帶預示危險的祥瑞之氣啊,好厲害哦!”

嬴政目光沉沉,緩緩放回配劍,輕輕拍著明赫的後背安撫,暗道,怪不得小崽方才會突然大哭,原來,他預知到了即將到來的未知危險,這才以哭,來提醒寡人儘快離開此處!

這是何等的赤子之心!

蒙恬命衛尉速速護送君王回到馬車上,又命禦者將馬車趕至遠離山體的一側,這才立於車窗前,壓低聲音回稟道,

“王上,臣方才抱石一試,此石竟有數百斤之重,此賊人既能將它從山上擲下,又能控製落地點與目標一致,可見他極擅弓弩之事,臂力過人,為免賊人再有埋伏,請王上允臣立刻護送您和九公子回宮!”

嬴政抬眼望了一瞬山上,點頭沉聲道,“傳令下去,抓活的。”

蒙恬一驚,“喏!”

當君王回到章台宮數個時辰後,正抱著明赫收心斂神批閱奏章之時,蒙恬急急從殿外走來拜道,“稟王上,刺客已抓到!”

他看了一眼君王驟然停下的筆觸,急忙飛快補充道,“經衛尉軍仔細查看,那賊人雖無同黨,但腿腳功夫十分了得,原本眼看就要追上,又教他跑掉了...幸得農人熟悉山間荊棘小路,帶他們抄近道才逮住賊人。”

嬴政心頭倏然劃過一絲警覺,腿腳功夫十分了得?前些日子,似乎也在何處聽過這句話...

他立刻放下手中毛筆,抱著明赫起身,沉吟道,“將刺客帶來!再吩咐下去,參與追捕之人,除賞金外,再獎給他們每人兩石煤!”

蒙恬忙喜道,“喏!”說著匆匆轉身離去。

原本昏昏欲睡的明赫被蒙恬的聲音驚醒,半眯著眼睛聽他說完,不免猜測道,“那刺客能把一百多斤的石頭扔下來,想來一定是個身強力壯的大力士,是屠夫?不會是樊噲吧...不對,樊噲現在應該還沒出生..”

嬴政暗暗記下他提到的名字,又迅速將近日發生的事梳理了一遍,思忖著它們之間的蛛絲馬跡...

片刻後,蒙恬帶著兩名衛尉押著一個捆得結結實實的人進來。

嬴政抬眼冷然望去,卻發現對方並非明赫猜測中的壯士,而是一個精瘦的黝黑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