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對危險都有著本能的預知, 付翔也不例外,他近乎慌亂地停下腳步。
“宋池!”付翔猛地扭過身體,一把拽過旁邊宋池的手臂。
誰知看著弱不禁風的宋池竟如同紮根在了地裡的樹一般,在他的大力拉拽下動也沒動一下, 隻是身體輕微地朝他的方向偏了一些。
不對勁……
如果付翔的腦子裡裝有警報器, 那麼此時此刻, 那個警報器已經在接連不斷地發出尖利又急促的聲響。
宋池的表情看上去和平時沒有兩樣,她雖瘦得嚇人,但五官是好看的,典型的濃顏長相,眉峰銳利,尾部上挑的狹長鳳眼自帶冷意,她的鼻梁很高,嘴唇很薄,面無表情時的模樣稍顯尖刻。
平時的宋池總是表現得畏手畏腳,即便一米七幾的身高在整個拾荒隊伍裡都排得上前幾,她也是總是弓腰駝背地低著頭,垂落的碎發遮擋了她的臉,很難叫人看清她在想什麼。
付翔算是看著宋池從小長大,看著宋池從一個乖巧可愛的孩童逐漸長成一個陰鬱自閉、不愛說話的少女,但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端詳宋池的長相。
不知怎的,竟和他印象中有著極大的差彆。
他從未發現宋池的五官已經長開,像是從一顆小小種子裡破開的嫩芽,不知何時變得鋒利起來。
宋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付翔,她背後是那片廢棄的樓房以及圍繞樓房而生的茂密植物,再往上便是枝葉沒能遮住的暗沉沉的天空。
將暗未暗的天色把她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襯出了幾分詭異, 她像是有些疑惑,目光往下掃了一眼,掃過付翔緊抓著她的手:“怎麼了?”
付翔的眉頭幾乎擰成一個結,想問什麼,又不知道該問什麼。
宋池看上去很正常,說話很正常,甚至反應都很正常。
所以到底是哪裡不正常?
付翔沒有多想,他在G9區城外摸爬打滾幾十年,不管處於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最基本的判斷力還是有的,他果斷鬆開了宋池的手。
“沒什麼。”付翔按捺住在心頭瘋狂湧動的異樣情緒,儘量裝出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天要黑了,外面危險,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
說完抬腳要走。
哪兒想到他才邁出一步,手就被宋池從後面抓住了。
宋池抓他的力道比剛才他抓宋池的力道大出很多,捏得他的手腕隱隱生疼,他的五官隨眉毛皺起,扭頭看向宋池的眼神裡已然生出一絲慍怒:“你又怎麼了?”
面對他的火氣,宋池既沒有害怕也沒有後縮,她的手猶如一隻鐵質的鉗子,將付翔的手腕禁錮得毫無掙紮的餘地。
“翔哥,彆著急走,我有話想跟你說。”宋池語氣平靜地說。
付翔臉上表情微微變幻,視線在宋池臉上打轉。
這一刻,那股不祥的預感爬上了巔峰。
他也終於知道哪裡不對了——
直覺不對。
直覺告訴他,宋池很危險。
“什麼話早不說晚不說,要留到現在說?”付翔放緩語速,同時轉身偏向宋池,對宋池抬抬下巴,“說吧。”
然而就在最後一個話音落下的瞬間,付翔眼神驟然一凜,沒被宋池抓住的那隻手往腰後一摸,摸出一把外殼黑得發亮的手/槍。
那把手/槍的外形和放在倉庫裡的幾款手/槍截然不同,顯然是付翔特意為自己準備的貼身武器,他沒有片刻猶豫,握住槍柄的同時便將食指扣上扳機,整條胳膊用力往上一抬。
眼見槍口就要對上宋池的腦袋,卻見宋池臉上沒有絲毫恐慌或者害怕,她似乎早已料到他會掏槍,居然直接用頭撞了過來。
發硬的皮膚裹著宋池的頭骨,整顆腦袋硬得像一塊磐石,重擊在付翔的面門上。
付翔哀嚎一聲,鈍痛以極快的速度圍著撞擊的點擴散開來,他身形一晃,隻覺眼冒金星,手上的力道沒控製住,食指扣動扳機,啪的一聲槍響在兩人之間回蕩。
子彈在不遠處的地上彈出一個明顯的彈坑,這把手/槍是付翔走了很多關係、給了很多錢從城裡偷買來的,威力巨大,副作用也不小。
正如此時,他用槍不當,整個虎口都震沒了知覺。
宋池見此機會,反應迅速,想也不想地抬膝撞上他發顫的手,手/槍從他的手裡脫離,往下掉時,被宋池穩穩接住。
下一刻,黑洞洞的槍口無聲地抵在了付翔的太陽穴上。
宋池鬆開付翔的手,從左手拿槍改為右手拿槍,這把槍的重量幾乎是倉庫裡那些槍的兩倍,拿在手裡沉甸甸的,外殼的質感也和倉庫裡那些槍不太一樣。
不愧是付翔用的槍,一摸就不便宜。
變故來得突然,付翔的臉色比紙還白,身體抖得跟篩子似的,他怎麼也沒想到宋池竟是有備而來,連皮膚硬化劑都用上了。
那可是他花錢買給她的東西啊!
“宋池,你想乾什麼?”強烈的害怕和不安讓付翔的胸膛劇烈起伏,他嘴上喘著粗氣,冷汗從額間溢出,凝聚成滴順著臉頰往下滑,可他動也不敢動一下,又驚又駭地盯著宋池。
宋池沒有跟他廢話,將頭朝廢棄樓房那邊偏了一些:“往那邊走。”
付翔頓時瞪大眼睛:“你到底想乾什麼?”
宋池的表情沒有一點變化,卻是毫不猶豫將槍口往下一壓,對著付翔的手臂就是一槍。
鮮血如流水般從傷口裡湧了出來,一下子把付翔手臂上的衣服打得濕透,付翔先是一愣,隨即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疼痛一般,他五官扭曲,慘叫起來。
在這個偏僻地方,又是臨近夜晚,宋池完全不擔心付翔的慘叫聲吸引來其他人,她面不改色地重新將槍口對準付翔的腦袋:“走。”
付翔兩眼充血,憤恨地瞪著她,劇痛侵襲他的神經,他說話變得口齒不清:“為什麼……誰讓你來的……”
宋池懶得回答他的問題,隻將槍口往前抵了幾分:“我數三聲,你再不走,我就在這裡把你打成馬蜂窩。”
付翔汗如雨下,臉上血色全無,他抖著聲音重複上一句話:“誰讓你來的?”
宋池直接開數:“三。”
“趙平安還是雷狗?”
“二。”
“說啊!誰讓你來的?”
“一。”
付翔表情猙獰至極,從喉嚨裡擠出一聲嘶吼,那隻沾滿鮮血的手居然從腰側摸出一把匕首,他揮起匕首撲向宋池。
宋池連眉毛都沒皺一下,身形靈活地往旁一閃,同時壓下槍口對準付翔的右邊大腿。
砰的一聲。
付翔還沒碰到宋池就栽倒在地,匕首也落到一旁,他顧不上手臂上的傷口,痛苦地捂著汩汩冒血的大腿,整個人蜷縮成了蝦仁的形狀,背後的衣服被冷汗浸出一大片暗色。
“救命啊!”付翔扯著嘶啞的聲音,絕望地吼,“有人嗎?救救我!”
宋池倒不擔心付翔用手環呼叫外援,因為付翔在出勤時壓根不會帶上手環,這是付翔之前叮囑過宋池的點,每輛運送廢品的車上都坐了兩個人,他們都是政府的人,如果被他們懷疑上了,很難洗脫嫌棄。
艾琳和陸奇都是警衛隊重點緝拿的人,一旦被警衛隊發現他們和艾琳、陸奇扯上關係,那麼等待他們的將是軍部相關部門的嚴厲審訊。
那個部門的人可不是什麼善良之輩,聽說就算是一塊磐石,也能被他們硬生生地撬開一條裂縫。
付翔一向謹慎,自然不會讓自己在這麼簡單的事上栽跟頭,可就是這麼一件簡單的事,斬斷了他求救的唯一機會。
宋池垂眸看著付翔手臂和大腿上的血流了一地,突然改變主意,兀自轉身朝廢棄樓房去了。
今早她特意記了幾遍位置,因此即便沒有艾米指路,她依然能迅速且準確地找到藏異種的地方。
異種的四肢都被釘在樹上,逃也逃不掉,雖然快速愈合劑讓它的精力有所恢複,但是經過一天一夜的煎熬,它又回到了半死不活的狀態,隻是對宋池的仇恨不減反增,聽到宋池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後,它抬頭發出嘶嘶的低吼聲。
宋池走到樹前,本想將釘住異種左前爪的飲血之刃拔出,但在伸手時想到什麼,她頓了一下,把手放下,打開係統。
後退兩步,嘗試就這樣將飲血之刃收進係統。
沒想到隻是心念一動,那把飲血之刃便憑空消失不見了,異種的左前爪脫離控製,扭曲著伸向宋池,尖利的黑色指甲足有四五厘米長,像是恨不得刮進宋池的皮肉裡。
宋池檢查了下自己的體能值和精神值,都在五十幾的狀態,她將其加滿,然後繼續用意念收回飲血之刃。
等第四把飲血之刃消失後,異種徹底恢複自由,它從樹上摔到灌木叢上,連休息都沒有,拚了命地爬起來,那張扭曲且恐怖的臉朝向宋池,布滿尖牙的嘴裡發出刺耳的嘯叫。
異種對宋池仇恨至極,甩了甩腦袋,不管不顧地撲了過去。
宋池先是慢慢後退,見異種的速度越來越快,她轉身拔腿就跑。
她在下午集合前就給自己注射了皮膚硬化劑和肌肉強化劑,加上被加滿的體能值和精神值,她感覺自己體內充滿能量,仿佛一蹦就能蹦出百米高,一跑就能跑上數萬裡,連腳步都變得無比輕盈。
她甚至需要減慢速度才能讓身後的異種跟上她的步伐。
跑回之前的地方,付翔自然不會在原地躺著等死,他已經從地上爬起來,脫下外套包住大腿的傷口,手臂的傷口被另一隻手捂著,正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從傷口裡溢出的血源源不斷,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淌出一條七八米長的血線。
“翔哥!”宋池高喊一聲。
誰知付翔連頭都不回,加快速度想跑,可傷在腿上,根本跑不動,被三步並作兩步的宋池輕而易舉地追上了。
宋池繞到付翔身前,在付翔無比驚悚的眼神中,抬腳將他往後一踹。
付翔毫無招架之力,一屁股摔到地上,摔得四腳朝天,血從包在他腿上的衣服下面流出來,他痛得直吸氣,差點連爬都爬不起來。
“宋池,你想要什麼告訴我,我都給你。”付翔幾乎有進氣沒出氣,痛得都開始翻白眼了,他捂著傷口,極為狼狽,“你看我對你那麼好,我給你那麼多錢,連你用的藥劑都是我出錢買的,你放我一馬,或者那個人給了你多少,我給你雙倍,不,我給你四倍五倍!”
“沒有人讓我來。”宋池俯視著付翔,她仍舊沒有多說的意思,眼神越過付翔看向後面,“翔哥,你看後面。”
此時付翔也聽到了身後的動靜,他臉色難看地轉頭。
剛轉過去,就覺眼前光線一黑。
有什麼東西撲到了他的身上。
本來異種的目標隻有宋池一個人,但付翔流了太多的血,幾乎染透他身下的土地,血腥味吸引到了異種,異種隻在瞬間就將注意力轉移到了付翔身上。
付翔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異種的外形,就在突然襲來的劇痛下險些直接昏厥過去,他的肩膀被咬出幾個血洞,濃鬱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爭先恐後地鑽進他的鼻子,他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乾嘔,哆哆嗦嗦地摸出剛剛放回腰間的匕首。
異種的腦袋在他肩上亂拱,硬是將他肩上的肉咬下一塊,肉連著皮,撕開一片,血淋淋的,刺激得異種更加興奮。
付翔因失血過多而頭暈目眩,強烈的求生欲望讓他得到短暫的清醒,他握緊匕首刺向異種。
異種正在咀嚼他的肉,防備不及,被一刀刺進眼睛裡,張著血盆大口發出刺人耳膜的嘯叫。
付翔拔不出匕首,當機立斷選擇放棄,他轉身試圖爬向宋池。
當死亡降臨,付翔感覺到了真正的害怕,他活了快50年,當了十幾年的老大,自從坐上這個位置後,都是彆人對他下跪、對他求饒、對他磕頭,而他看也不看對方一眼,隻需動一下手指,自有人替他處理掉那些人,連屍體和血液都不需要他來打掃。
他見過無數人的哭臉,卻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哭著哀求一個他以前從未正眼看過的女孩。
“宋、宋池,我求你放我一馬……”眼淚和鼻涕糊了付翔一臉,他一點尊嚴都不要了,卑微、可憐又狼狽地匍匐在地上,哭求宋池,“你救救我……以後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宋池面無表情地站在距離他一米之外的位置上,不為所動,甚至連話都沒說一句。
被激怒的異種再次撲向付翔,它瘋狂啃食付翔身上的肉。
付翔拔不出紮進異種眼睛裡的匕首,也沒了反抗的力氣,他像是一條被紮在案板上的魚,隻能任由異種宰割。
異種從背部開始啃食,不一會兒便啃出了一個血窟窿。
付翔的慘叫聲一次高過一次,又漸漸低了下去,他的雙眼被血填滿,直勾勾地盯著宋池,臉上的表情有痛苦、哀求、憤怒、憎恨,最後化為茫然。
“為什麼……”付翔被啃到了後頸上,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能一字一字地往外擠,“是我……”
尾音落下,他沒了聲息,就這麼睜著眼死了。
宋池看著付翔那張閉不上眼睛的臉,想到了臨死前的魏榮良。
付翔和魏榮良都是手上沾滿鮮血的人,可他們從不覺得自己該死,更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這個世界總在顛覆她的認知。
是非善惡的界限越來越模糊。
異種很快把付翔後頸上的肉啃食乾淨,抬起那張被血染紅的臉,喉嚨裡的嘶嘶聲比之前清晰不少,趴在付翔的屍體上扭動兩下,蓄滿力後,它齜牙咧嘴地撲向宋池。
宋池站在原地,抬腳往前一踹,鞋尖正中異種的胸脯。
異種被踹翻在地。
宋池一個箭步上前,同時膝蓋屈下,在地上跪行半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拔出紮在異種眼睛裡的匕首,對著異種的脖子就是一頓亂刺。
異種拚命揮動四肢,過長的指甲劃破宋池的衣服,在她手腳的皮膚上劃出一條條血痕。
血液流出,宋池很快成了一個血人。
鋪天蓋地的疼痛宛若密密麻麻的針一般從天而降,深深紮進她的腦神經裡,她身體打顫,但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
最後一個用力,隻聽幾聲脆響,匕首穿透了異種的脖子。
異種身體猛地一僵,緊接著,四肢失力地落到地上。
宋池眼前陣陣發黑,她晃了晃腦袋,喘口氣後,慢慢鬆開了被她握得血淋淋的刀柄,艱難地站起身,用腳踹了下異種。
異種沒死,隻是受了重傷,但這麼下去也離死不遠了,它脖子下面聚起一攤血,血越來越多,深深浸進了土裡。
宋池站了兩秒就受不住了,坐回地上。
她打開係統,看了一眼版面上的時間。
晚上7:30。
看來皮膚硬化劑隻能在她身上作用兩個小時左右,估計肌肉強化劑也差不多。
不過這樣也好,要是她全身而退,隻怕會引得其他人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