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一劍士(1 / 1)

過天門 唐酒卿 5704 字 5個月前

可她是個劍士,還是個天下第一的劍士,沒有了右臂,以後要如何震懾群雄?況且山虎劍鳴震,說明它已有不服之意。

李象令見天南星還在哽咽,無奈道:“知隱,快彆呆站著了,幫我勸勸你師妹。”

江濯仍在震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李象令說:“此事說來話長,這樣吧,咱們移步隔壁的茶室,慢慢說。如龍,你去熱壺茶來。”

幾人轉入茶室,裡頭布置雅淨,臨門卷著一道竹簾,能聽見細雨聲。大夥兒陸續落座,李象令看見洛胥的木箱,還問:“好沉的箱子,洛公子就是背著這個雲遊六州嗎?”

洛胥把木箱擱在旁邊:“都是我賴以糊口的家當。”

她還有興致閒聊,像個沒事人,這可急壞了天南星:“哪個屬地鬨墮災?怎麼這麼嚴重?我們在外頭竟然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李象令道:“沒聽到是對的,雷骨門如今不比從前,若是為了這事哭哭啼啼,彆人還不知道要如何笑話呢。”

江濯說:“好,彆人不能知道,那師父呢?你在梵風宗待了幾天?是不是一封信也沒有給師父傳?”

李象令示意李金麟退下,自己倒茶:“怎麼還是個少爺脾氣,上來就質問我這麼多,我該回答哪一個?不錯,我是還沒有跟你師父說,受傷是什麼很光彩的事嗎?我過些日子再告訴她也一樣。”

天南星說:“怎麼會一樣呢?師父懂神通,她來了,必定能為你的手想出彆的辦法!”

李象令端茶不飲,吹了幾下:“你師父這幾年身體抱恙,一直待在山上,乾什麼非要吵她?再說……”

她神色平靜,仿佛在說彆人的事:“手沒了就是沒了,所謂的通神衛道,不就是這樣嗎?”

天南星握不穩茶,眼淚頓時像斷了線的珠子:“可是……可是沒了這隻手,雷骨門怎麼辦?山虎劍怎麼辦?天下第一又怎麼辦?”

李象令道:“沒了這隻手,掌門我做不得了嗎?至於山虎劍,沒有我,也總有彆人能接過它。”

天南星說:“那天下第一呢?!你一劍一式爭出來的天下第一怎麼辦?沒了這隻手,會有多少人要來搶你、毀你的名頭?!”

李象令道:“小妹,這世上哪有什麼天下第一?當年我師父身隕霈都,雷骨門是個名不經傳的小門派,我爭這個名頭,是為了叫人不敢再輕視我們,可如今快二百年了,天下劍士多如牛毛,誰敢真說自己無敵手?況且一個名頭,換了人又如何,難道我李象令沒了這個名頭,就活不下去了嗎?”

天南星啜泣:“我才不管他們,我不要彆人做天下第一!”

李象令輕輕道:“你不要又能怎樣?發脾氣嗎?我早說了,什麼天下第一,我——”

天南星把茶杯猛地扔開:“我就是不要!”

她從握劍起,就把李象令視為天下第一,這些年不論風吹雨打,她練劍從不偷懶,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與李象令一

戰中州。當年開竅的時候,時意君問她誌向,她說要打敗李象令。天下劍士確實多如牛毛,可是從沒有一個人,能像李象令一樣臨危持劍、聲震六州!

江濯說:“天南星!”

天南星掩面大哭,推開竹簾跑了出去。雨點急促,聽得安奴喊了一聲:“小師妹,你怎麼了?你去哪裡!”

江濯起身扶住竹簾,看安奴追了上去。

李象令彎腰撿茶杯:“沒事,小妹是個好孩子,隻是發發脾氣,不會讓人為難。等她淋了雨,想明白,自然就會回來了。”

洛胥倒有些佩服她:“天下英雄數不儘,但能像這般將榮辱置之度外的,反倒沒有幾個。”

李象令說:“置之度外嗎?是難以為繼才對。”

江濯回首:“你把消息瞞這麼緊,根本不是怕人笑話,而是另有緣故對不對?”

李象令把杯子擱回桌上:“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我剛動點心思,就叫你猜出來了。不瞞你說,我封鎖消息,的確是另有原因,而這個原因,也與你有關。”

江濯說:“什麼?”

李象令反問:“你還記得永元的劍嗎?”

江濯道:“當然記得,當初我殺了景禹以後,把那把劍托付給大師姐,讓她轉交給你。怎麼?那把劍有問題?”

李象令說:“有,那把劍的劍身上,除了有殺邪的痕跡,還有飼火族的真火標記。我雖然用它證明了永元的清白,卻也連累了飼火族,讓他們平白蒙受了罵名。”

江濯道:“你說飼火族,我們這趟從近南二州出來,正帶著一位飼火族的族人。想必你還不知道,他們一族遭人陷害,已經被天命司給殺光了!”

他當下回到茶案旁,把安奴與飼火族的事情對李象令儘數道來。雨聲沙沙,等江濯講完的時候,桌上的茶已經涼了。

李象令攏著寬袍,沉吟片刻,對他們說:“想不到竟還有這樣的後續,自從近南二州淪為天命司的屬地以後,許多消息,外頭是聽不到也查不到的。”

江濯道:“如今天命司一家獨大,縱使有人聽到風聲,也不敢與他們堂前對簿。你剛問我還記不記得永元仙師的劍,難道你這條手臂也與那把劍有關?”

李象令起身,她這幾日瘦了許多,影子落在竹簾上,像枝倚窗獨放的梅。她看了會兒雨,說:“當年仙音城一事,我知道永元是清白的,可惜謠言四起,有如聚蚊成雷,為了平息眾怒,我失了仙音城這塊屬地,把它讓給了辛州龐氏。但你也知道,龐氏拿了這塊地,沒多久就歸順了天命司,從此我再也查不到有關這件事的細節了。”

她回過身,接著道:“我為了不忘舊事,把永元的劍一直帶在身邊。半月前,我因為宗門瑣事前往祈願河,途中經過仙音城,那把劍居然震動了。”

洛胥把自己杯中的冷茶喝了:“舊劍聞舊陣,若我猜得沒錯,這是那把劍又一次感受到了當年的邪氣。”

李象令說:“不錯,我匿氣潛入,果真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正如洛

公子所料,在仙音城中,竟還有個殘破不堪的舊陣。”

江濯道:“召凶陣?”

李象令說:“是個與召凶陣很相似的陣法,可惜我回來翻閱門內經卷,卻始終找不到它的名字。”

江濯心頭閃過一陣記憶:“與召凶陣極為相似的陣法?我倒是見過一個,名叫‘幻影陣’,是陶聖望臨死前模仿召凶陣畫出來的。”

李象令問:“什麼效果?”

江濯說:“不強,隻能召出一個幻影……”

他說到這裡,忽然想到:陶聖望經脈皆斷,已經無法再用靈能,他要畫陣,隻能借助符咒,所以畫出的效果與真正的幻影陣天差地彆!

李象令道:“當年景禹憑一人之力,破了鯤鵬劍陣,又與永元纏鬥半宿。知隱,你殺他的時候,他如何?”

江濯說:“他體虛步浮,雖然有黑霧助陣,卻不如在仙音城那夜厲害。我當時以為是他中了永元仙師兵器訣的緣故,可事後想來,他那夜有許多殺招都沒有施展!”

洛胥指腹微抬:“也許不是他不想施展,而是那夜他施展不出來。”

李象令道:“正是,我見了那殘破舊陣,便猜測景禹之所以能殺永元,並不是因為他修為高深,而是因為他提前在仙音城中布下了那個陣法。”

江濯說:“既然他在仙音城布下的是幻影陣,那麼為何他回了憐峰,卻要改設召凶陣?這兩種陣法究竟有什麼不同?”

李象令道:“我也有此疑惑,為了弄清楚這件事,我打算尋個時機再探仙音城。然而我還沒來得及動身,霈都就先出事了。”

江濯心神震動:“霈都?!”

霈都是中州腹地,也是雷骨門的老家。傳說數百年前,六州還是明暚女王統一的白薇朝,霈都作為月神晦芒的誕生地,曾做過一段時間的都城。可惜後來晦芒消散,霈都成了荒城,直到戰亂平息,它才重見天日。如今霈都雖然不複當年的風采,卻還是雷骨門供奉祖師爺的地方。

李象令撿起那截空袖:“我在霈都碰見了幾個墮化的神祇。”

洛胥重複:“幾個?”

李象令說:“我持劍二百年,也算見過些世面,可哪怕是六州亂戰的時候,也從未有過墮神聚集的情況。當時墮氣衝跨了霈都的封山咒,若不能立刻封天鎮神,隻怕仙音城的事會重演。”

——她實在是可怖!

這世上的通神者數萬萬,其中能以凡人之軀封天的更是少數,而她不僅能封天,還能獨身鎮住幾個墮化的神祇,其修為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然而可惜,從此以後,她再也不能用劍了。

李象令鬆開手,空袖蕩在一旁。她眼眸回望,對江濯說:“知隱,此事我還沒有想好該如何跟你師父說,也請你先不要跟她提。”

江濯沉沉歎出口氣,把頭扭開了:“你管得住我,也管得住小師妹嗎?她哭得那麼厲害,隻怕師父已經知道了。”

李象令道:“小妹很乖,不會輕易讓她師父難過。說回舊事,我一查仙音城,霈都就出了事,恐怕是有人故意為之,不想我繼續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