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聞驚弦(1 / 1)

過天門 唐酒卿 6139 字 2個月前

梵風宗位於空翠山,因為經年燃燈,所以從入山開始,就有象征“明淨超度”的戒律真言布滿青階。他們到時,天下起了細雨,山頂的燈光星點,在雲霧繚繞間更顯古意。

江濯剛踩上階,頭頂就傾來一把油紙傘。他回首,見洛胥也在上台階,不禁笑說:“想不到你還備了傘。”

洛胥長腿邁出,立時比他高出許多:“是小師妹給的。”

正好天南星從旁經過,江濯便說:“偏心鬼,怎麼隻給他,不給我?”

天南星道:“就兩把,你們湊合著用吧!”

安奴在後面追:“小師妹,等等我!說好一起走的!”

天南星說:“誰跑得快誰厲害,我等不了你,你自個兒L加把勁!”

她要往頂上跑,臨走前還不忘回頭,對江濯薄哼一聲:“大師姐說得不錯,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四哥,你從前不是寧死都不要打傘的嗎?大夥兒L勸你,你還說什麼‘飲酒淋雨人生快事’,怎麼如今轉性啦?”

江濯裝傻:“還有這回事?我一點也記不得了。”

天南星道:“你現在怎麼這也不記得,那也不記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失憶了呢!”

江濯想到幾日前的醉酒,心道:這可說不準。

天南星哪管他心中所想,打著傘幾步跑了。安奴匆忙兜起紗笠,疾步追趕:“小師妹……”

他們跑上青階,身影很快就被雨霧隱遮。雨“劈啪”地打在傘面,碎珠飛濺,江濯說:“這下又隻剩你和我了。”

洛胥風輕雲淡:“這幾日路上太熱鬨了。”

江濯道:“他們兩個湊在一起,又是拌嘴又是捉蟲,確實太熱鬨了一點。不過小師妹在山上的時候,很少這樣玩鬨,這趟就當陪她遊曆好了。”

洛胥說:“你待彆人,也像待小師妹一樣耐心嗎?”

江濯道:“‘彆人’是哪些人?是彆的師妹,還是彆的朋友?”

洛胥指節微頂,油紙傘輕輕轉了一下。祂神情不明:“還有彆的師妹?”

江濯說:“有啊,不止是師妹,我在雷骨門中還有好些師兄和師弟。”

洛胥傘朝一邊,半個肩膀都在淋雨:“這麼多師兄師弟,你個個都這麼體貼?真是好有耐心。”

“那也沒有,”江濯側頭,用指尖頂了下傘把,“說話就說話,乾嗎一直把傘往我這裡傾?要淋雨嗎?”

蒙蒙細雨,洛胥忽然俯首過來:“要,淋濕了你會管嗎?”

祂每次靠近江濯的時候,都要讓自己可憐一些,可是天知道,祂隻懂這一種法子。仿佛隻要能讓江濯摸一摸、碰一碰,不管是淋雨還是挨刀,祂都甘之如飴。

江濯折扇微開,給祂擋了半邊的雨。階旁的白花“簌簌”掉落,灑在幽引的扇面,也灑在洛胥的肩頭。

青階儘頭,天南星在喊:“四哥,你們上來沒有?快點!”

氣氛頓消,江濯把傘扶正:“來了!”

兩個人上了階,到儘頭,看天南星正在與人行禮。江濯一愣,緊接著聽見有人大聲說:“知隱兄弟,你也來了!”

江濯看清來人:“是你,如龍兄!你怎麼在這裡?”

那人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來,頗為激動:“我——我是陪掌門來的!知隱兄弟,當年仙音城一彆,真是好久不見!”

來人正是雷骨門的弟子,當年在仙音城中為江濯引過路的李金麟。

天南星在旁說:“我剛一上來,就看見雷骨門的旗幟,本以為是來祈福點燈的小弟子,沒想到竟然會是如龍師兄。”

江濯也沒想到,自己剛說完師兄弟,就真的碰上了。他居中引見:“如龍兄,這位是苦烏族的洛兄。洛兄,這位是雷骨門的大弟子,如龍兄。”

洛胥傘沿微抬,淡聲說:“幸會。”

李金麟點了點頭:“久聞苦烏族大名,今日一見洛兄,果真是氣宇軒昂。”

江濯覺得他心神不定,便道:“你剛說是陪掌門來的,那麼你師父也在這裡?”

李金麟聽他這樣問,忽然神情一變,似有哀傷:“我……我師父她……她正在裡頭療傷!”

天南星愕然,猛地跨出一步:“李象令受傷了?!怎麼回事?誰能傷她?”

江濯這才發現,李金麟眼眶微紅,像是哭過。如龍側過身,遮掩悲色:“……你們隨我來吧!”

幾人隨李金麟入內,隻見裡面點著數萬盞戒律燈。蓮心大師素衣持瓶,正領著眾法師繞壇而坐,渡念真經。壇心處是個淨水小池,有個女子散發披衣,盤坐其中,面前懸著一把鳴震不休的銀色長劍。

天南星說:“山虎劍!”

山虎劍是李象令的劍,也是最桀驁的劍。此劍的劍鋒上有月神賜祝,上可斬神祇,下能破萬敵,因此它既非能人不從,也非強者不尊。有傳言,當年正是為了爭奪這把劍,才使李象令和李永元師姐弟兩個人離了心。

“象令,”蓮心大師突然睜眼,“當心!”

她聲音方落,就見山虎劍驟然出鞘,那澎湃猛烈的劍氣頓時殺出來,將誦經的法師儘數掃倒。離得最近的那幾位當場噴血,手中的念珠“嘩啦”碎了滿地。

李金麟衝上去:“師父!”

江濯說:“待著!”

他拍出道畫牢符,把李金麟困在原地。李金麟大急:“知隱兄,你這是做什麼?我要去幫我師父!”

江濯道:“若是連你師父都製不住它,你去了也是白去。”

山虎劍寒光四溢,劍身已經滑出一半。壇邊布設的真經紙頁亂飛,眾法師眼看就要念不下去了,李象令倏地睜眼:“鬨什麼?我睡了一覺,不是死了。”

她抬起左手,拍在山虎劍的劍柄上。隻聽“唰”的一聲,那無法無天的劍就這樣歸了鞘。

室內危急頓解,蓮心大師說:“你重傷在身,還是不要再動用靈能氣力了!”

李象令從池中起身:“劍是我的,怎麼能任由它撒野傷人?

你也太好性了,適才就該一掌拍醒我。”

蓮心大師說:“傷還沒治完,你又要去哪裡?回來坐下吧!”

李象令道:“已經睡了一天一夜,再坐下去,人也要傻了。”

蓮心大師見她從池中出來,又氣又惱:“我說的你從來不聽,早知道就把時意君請來了,有她在,你哪敢!”

“她雖然不在,”李象令回身,看著天南星和江濯微笑,“她的徒弟不是都在這兒L嗎?”

天南星撲了上去:“你受傷了?!”

李象令走下壇來,幾步路的功夫,她身上的衣服就乾了,足見其靈能深厚。她摸摸天南星的頭:“一點小傷,你可不要傳音給你師父,我還沒有——還沒有想好該如何告訴她。”

李金麟聲音哽塞:“掌門……”

他情急時會喊“師父”,可當著李象令的面,卻隻敢喊“掌門”,這是雷骨門一直以來的規矩。

李象令沒有忙著給弟子解封,而是看向江濯:“這是誰啊?嗯?這不是咱們北鷺山的江四公子嗎?怎麼,這回不來找人打架了?”

江濯品出一絲怪異,他在門口觀李金麟的神色,猜想李象令傷勢很重,可是李象令站在面前,卻又像是沒事人一般,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忍住詫異,面上笑了笑:“不打了,你受傷了?”

李象令“嗯”了聲,沒有直接回答,又看向一旁:“這位是?”

洛胥收了傘,借了剛在門口的那套說辭:“在下洛胥,原是個文筆匠。”

李象令懷念道:“自從東照山坍塌以後,我已許久不曾見過文筆匠了。洛公子,日後如有機會,還請同知隱一起,到中州做客,容我門中弟子向你請教畫符之道。”

苦烏族逃散各地,如今文筆匠確實難得一見,他們沾水畫圖的施咒方式又獨樹一幟,任誰見了都會有此邀請。

她的表現太正常、太自然,以至於江濯不禁懷疑起自己:是我猜錯了不成?難道她沒有受傷?

李象令問:“你們來梵風宗所為何事?”

江濯一邊狐疑,一邊道:“為了超度一個人,還為了修燈。”

李象令說:“是那盞丟掉的引路燈嗎?你已經找到了?”

江濯道:“不錯,就是那盞。燈雖然找到了,但燈芯叫人做了手腳,一直不肯歸位,所以我們到梵風宗來就是為了……小師妹?你怎麼了?”

他話說一半,看見天南星的手臂在抖。

“你——”天南星像是見著了什麼極害怕的事,陡然間退後兩步,聲音顫抖,“你的右手呢?!”

李金麟再也忍不住,淒然道:“六日前屬地鬨墮災,師父為了封天,斷了……斷了一條右臂!”

這話猶如兜頭潑下的冷水,讓江濯也呆在原地。

難怪李金麟要忍淚吞聲,難怪山虎劍會躁動鳴震,難怪李象令用左手拍劍!原來都是因為——

李象令罩在身上的寬袍鬆落,右臂處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她淡淡地說:“怎麼一個兩個都這樣沉不住氣?我斷的是手臂,又不是命。小妹,哭什麼?以後想再學劍,我用左手一樣能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