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角子與賞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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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她扯大旗的事不僅當事人知道,當事人的好友知道,當事人的重量級家屬也知道,稚唯現在聽著外面黔首們左一句“夏女醫心善”,右一句“長公子仁義”,隻覺得腳下仿佛紮著釘子一樣,站立難安。

主要是吧……

這些讚譽裡面它沒有一條提到秦王啊!

不清楚這個時空真實的秦王政是個怎樣性格的人,會不會因為這事而多疑、不滿,稚唯對此略有些忐忑,卻無奈沒什麼好的補救辦法。

她曾為完善“暖冬計劃”多次請教韓林、章老丈等人。

大家對新事物總是抱有謹慎態度,稚唯作為後來者,新意不缺,隻苦惱這些新意要如何讓黔首們更容易去接受、去嘗試,對韓林等“土著人士”的意見自然是虛心接受,所以今年“暖冬計劃”搞得規模並不大,據點就是這兩間食肆。

她不曾料到後續反響會這麼好,怎麼可能有膽子空口無憑去“碰瓷”秦王政呢?

……就是真料到,那也不敢。

她選擇借勢扶蘇,是仗著通過字帖來往建立起來的微薄師徒情誼,以及根據蒙恬的人格品性,破罐子破摔(?)推測“能讓蒙恬交好的長公子,就是人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決定淺淺得試一試。

事實證明,她的決策沒有錯。

非常規的食肆能順利經營到現在,沒被市吏拿著秦律計較;百十件羽絨被服能順利分到孤寡、貧弱等真正需要救命的人手中,沒有激起大範圍的鄰裡、鄉裡矛盾,這背後定是有人在幫助她疏通基層關係,否則光靠韓林這支初步紮根鹹陽的商隊,是不可能做到一點風波都沒有的。

單憑這兩點,稚唯便感激扶蘇,也佩服他的心懷,並一直記得要找機會當面致謝。

不過現在場合不對,她知道“教字先生”就是長公子扶蘇的事也沒有在明面上戳破窗戶紙,這要是當面暫彆長者和蒙恬,跑過去對扶蘇寒暄、聊天、見禮,那她少不了要給在場的雙方做個自我介紹。

……這太考驗她的演技了。

考慮到他們雙方其實還是一夥人,那到時候演技大受考驗的就不隻是她了。

萬一某位長者懶得裝,直接攤牌,或者扶蘇公子直接叫出一聲“阿父”,那她是裝傻充愣呢?還是裝聾作啞呢?

稚唯隻是稍微想想,表情就又快繃不住扭曲起來。

“這是什麼另類修羅場啊!”係統看熱鬨不嫌事大,半玩笑半真·好奇問道,“阿唯啊,你說他們三人知不知道你已經猜出來'長者'的身份了?”

[統你胡說什麼呢?]稚唯一本正經道,[我猜出什麼了?我什麼也沒猜出來,我又沒有證據,他們誰承認了?沒有吧。]

係統:“……”

稚唯果斷側身,假裝個頭矮沒看見正在觀察民生的扶蘇,伸手示意長者和蒙恬一並向食肆裡面走走、轉轉,對門外的場面一句話帶過。

“外面正在分食丸子,亂糟

糟的。現在快到餔食時分,後院廚房對黔首們開放'拚餐'活動,不知兩位尊者有沒有興趣一觀?”

秦王政和蒙恬一眼就能看穿小女子轉移他們注意力的意圖和她那點“暫時性失明”的小心思,都沒計較,反而還覺得有些好笑。

若是現在把扶蘇/長公子叫過來跟他們一起行動,不知道小女子的反應會不會更有趣?

但秦王政暫時還不想暴露身份,再說,夏稚唯年紀小,機靈通透,相處起來並不令人無聊,他心情好,不介意多寬容一點,想著小女子臉皮薄,遂打消逗她的念頭。

“拚餐活動是何意?”他問。

蒙恬會意地接道:“方才我們來此地的時候,似乎沒有這項活動?”

“嗯,這活動隻在正午、餔食及夜間開放。具體形式……不好講,但一看便知。”

怕貴客會被在食肆幫工的鄉民們衝撞,稚唯邊解釋邊在前面帶路。

不過她好像過慮了。

不知韓信提前通知兩間食肆後,章老丈或是韓林特意吩咐了什麼,眼下他們一路走來,碰到的鄉民、雇工皆是默不作聲地見禮,然後遠遠退開,或是繼續乾自己手頭上的事,沒有莽撞過來打擾的。

稚唯暗自鬆了口氣,真怕哪位長輩不放心過來多問一句,或者好心想要替她招待貴客……她糊弄長輩倒是好糊弄,但言語一多,怕是會讓身邊兩位聽出端倪,明悟她已心知肚明長者是誰。

那她再面對二人,就不能繼續用這還算輕鬆自在的態度,不然就是存心怠慢、心存不敬。

稚唯覺得她在這短短時間內,大腦運轉都快要超負荷了,然而表面上,語速還能控製著不疾不徐,領著長者和蒙恬站在後院相對清靜的地方,給旁觀後廚的他們做講解。

這所謂拚餐活動形式,說白了就是大家一起包餃子。

“活動開放後,有意向的幾家可以合用一個灶台,各家分彆提供麥面,以及菜、蛋、肉等食材,一起包成角子,下鍋煮熟後再一起分食。”

如今的角子就是餃子的原型,不過稚唯的靈感是來源於醫聖張仲景製作“嬌耳”助百姓防寒的舉措。

“共用一個灶台的幾家就算為一個整體,具體怎麼分配,要用哪些食材,角子什麼餡……這些都由他們自己決定,食肆隻給他們提供場地、蔥薑、柴薪。”

稚唯想了想,補充道:“若是覺得廚藝不精,怕角子被煮爛,食肆裡有擅長下廚的婦媼可以幫忙。哦對,除了煮,還可以選擇蒸熟,或者交兩個錢,做成煎餃也行。”

秦王政和蒙恬自認見多識,但這種聞所未聞的做法還真是讓他們開眼了。

蒙恬最先發問:“他們彼此之間真的能做到共享嗎?”

“將軍是想說,如此做法會有分配不均的問題吧。”稚唯忍不住笑笑。

確實,所有食材都已經混成一團,這裡又沒有精準到毫克的稱,大家要怎麼計較角子分多分少?

“其實這個問題我們最開始想到了,還設

置了若是爭執、吵架影響到其他人,食肆有權將他們請趕出去的前提條件。”

稚唯頓了一下,略略收斂笑容,微帶複雜道,“然而事實上,這個活動從半旬前第一次開始,至今為止,若說是小的口角,那是有的,但還未有出現過很嚴重的分歧現象。”

許是能組團來的人家本身就是關係好的,許是怕吵起來食肆把他們趕出去,許是彆的什麼原因。

稚唯和食肆的其他人都沒有仔細深究。

天已經冷了。

但可以選擇相信人的感情是熱的嘛。

秦王政快速計算著“拚餐活動”所花費的人力物力,背在身後的手轉著拇指上的玉韘,思索問道:“人多嗎?”

“還挺多的。”

已經說開頭後,見長者和蒙恬都在認真傾聽,沒有不耐煩,稚唯便多說了一些。

“長者應該能看得出來,這拚餐活動的目標對象並不是那些存糧不豐,更缺乏肉食和菜的黔首們,也不是食物充足的黔首。

會來參加活動的,更多是那些家裡有點存糧、有點不太新鮮的菜、有兩個蛋……這些人家僅靠自家的存儲食物,全家都吃不飽,但隻要被幫助一下,就能吃頓好的。”

可對這些家庭而言,食物是珍貴的,每一天吃的每一口都要認真估量,他們不求吃飽,隻求全家人維持在生命線以上,按照常理來講,他們哪裡會舍得拿出食物跟彆人拚餐呢?

“是啊,”蒙恬下意識附和道,“不應該啊!”

稚唯委婉解釋道:“這裡沒有稱,其實沒法計較各家真正付出的占比多少,分得的角子是不是真的配比他們的付出。”

說的通俗一點,就是黔首不能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占便宜。

但隻要他們自己認為自己占到便宜了,那就很開心。

“再者,”稚唯斟酌著措辭,道,“能真真切切吃上一頓飽飯,對於要度過整個冬天的黔首們來說,是一種鼓舞,也是一種能看得見、摸得著的希冀。”

吃得飽飽的,就有力氣抗爭寒風;

當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就回想一下這最近一頓飽飯是什麼感覺,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就可以等到第二頓飽飯;

當太陽像個隻會發光的冰球一樣,不能讓他們感受到溫暖的時候,就自我安慰,如果能活到春天,就獎勵自己一頓飽飯。

……

不論是為什麼理由,食物吃進自己肚子裡的感覺,總比賣火柴的小女孩手中擦亮的火柴要真實一些?

不過稚唯說得也很直白:“這都是阿唯近期的感悟,一開始沒考慮這麼多,隻是突然想到這麼個點子,便就這麼做了。”

秦王政沉默,看著後廚無一空閒的灶台,以及圍在一起說說笑笑包角子的黔首們,知道起碼在“人多”方面,小女子所言不虛。

這說明,黔首們對此接受良好。

蒙恬見小女子隨性灑脫的神情不是作假,不禁笑問:“你這一天下來得虧多少?”

“還好吧。”

稚唯經營食肆確實是半慈善的性質,但她心裡也有賬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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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費的大頭主要是柴薪,如今還沒有到真正天寒地凍的時候,冬雪未下,木柴尚且能從山林中拾得,不算匱乏。至於蔥薑……”

她蔥薑水都免費供應,也不差這點調味量。

不過稚唯算著庫存及耗損,後續蔥應該是不能再免費提供了。

那乾脆換成薑水叭。

不過不提還好,一想到“薑”,稚唯就幻覺生薑的刺激味道開始在嘴裡泛濫——為了防止自己被傳染風寒,每天半碗蔥薑水、半碗防寒湯是她的必修課。

恰在此時,後廚有人認出她來,熱情地招呼道:“是夏女醫啊!快彆在外面站著,進來喝碗蔥薑水驅寒啊!”

稚唯一個激靈,趕忙擺手:“不用不用!你們喝,你們喝!”

那婦媼不死心,轉而邀請道:“那來碗混沌?不是我自誇,我這手藝一點不比章嫂子差!”

章媼作為章老丈的老妻,經常外出行走,認識她的人很多。

稚唯笑著婉拒:“我真的不餓啊,你們快吃吧。”

等這邊結束對話,蒙恬好奇問:“'混沌'是什麼?不是包的角子嗎?”

“啊,這個……”稚唯乾笑兩聲。

這稱呼確實是她的鍋。

本來拚餐活動形式是包餃子,但平民黔首有幾個吃過這精細面食啊?這猛一上手,彆說捏出八個褶子來,就是包成個形似的三角形都很困難。

又因大家節約糧食,想著儘量減少用面,面皮擀得很薄,甚至有些人不會擀圓皮,面皮是切出來的四四方方,最後成品煮熟後和熱湯一起服用……

活動的第一天,稚唯抽空過來的時候,看到不規則的“餃子”飄在熱湯裡,一下子想起食堂阿姨的手藝。

她脫口而出:“這不是餛飩嗎?”

曾經食堂阿姨那單手托面皮,另一隻手加餡,一秒捏兩個不規則小餛飩的樣子,稚唯可是印象深刻。

再加上她日常口頭語很多都是隨大流,餛飩的發音說成了混沌……

此刻面對蒙恬的疑問,和長者的注視,稚唯能怎麼辦,使勁圓唄。

“黔首家的食物都很零碎,他們有什麼就包什麼,我好幾次都看到一個角子裡有好多種野菜,鴨蛋和雞蛋還摻雜著……說是大雜燴不太好聽,所以我就稱其為,'混沌'。”

秦王政聞言失笑搖頭。

“混沌之名寓意多麼龐大,讓你一個小女子給這……”秦王政頓了一下,略過“粗鄙之食”的評價,“給這吃食命名,不像話。”

最後三個字雖然教訓,但輕描淡寫,一看就沒生氣,稚唯也就沒作出誠惶誠恐的姿態,靦腆笑道:“長者教誨的是,阿唯已經知道口誤,對外都是說的'角子'呢。”

秦王政點點頭,轉頭對蒙恬道:“你不是跟她投緣嗎?怎麼沒教些學識。”接著又吩咐道,“算了,改日拿些書簡讓她學。”

正好不知道賞什麼,這權當賞賜了。

蒙恬聽懂王上的意思,立馬應下,隨後抬眼看向小女子,見她臉上的表情果然僵住,趕緊低頭忍笑。

稚唯:“……”笑容逐漸消失。

九敏!蚌埠住了啊!

這對父子是有毛病——不能這麼說呸呸呸——這對父子是有什麼愛給人布置課業的癖好嗎?!

這賞賜貴重。

但她一點兒不想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