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油潑面的做法比刀削面要複雜,主要是多了扯面和潑油的步驟,面條可以做成扯面和棍棍面兩種類型,後者長得跟普通拉面差不多,前者則是較寬的長面片。
隻是稚唯是個光會說不會做的老師,對扯面的過程也隻能總結出“邊向兩邊拉扯面劑子,邊在案板上摔打”,這種令各位廚子摸不著頭腦的形容。
加上大型石轉磨沉重,軍隊行路不會攜帶,隻靠幾個小型石轉磨連軸工作,面粉的供應始終是有限狀態,廚子們想要勤加練習,隻能精打細算。
幾l日下來,稚唯這個試吃人員聞面而逃,完美的扯面依舊沒有做出來。
倒是幾l位將領對形狀不夠美觀的面條百吃不膩,導致各位廚子手中的醬料存貨直線下降。
沒辦法,不管是油潑面還是刀削面,想要味道好,調料少不了,但稚唯尚且不怎麼舍得使用自己手中的香料,就更不會大範圍分享出去了。
而她能攢下香料,功勞離不開天南海北經商的夏子推,如今後勤隻靠著她描繪的圖冊,在每日隊伍駐營時跑去附近山林中搜尋類似的“枝葉果子”,進度當然緩慢。
隻是一點口味欠缺,這本不是什麼不能將就的問題,偏偏蒙恬和王離吃過夏稚唯的版本,後面再吃普通醬料,總覺得面不對味,今日覺得這個廚子的醬鹹中發苦,明日覺得那個廚子的醬一股腥臭……
這念叨多了,其他將領也按耐不住,在這安逸的歸鄉路上,閒得沒事就頻頻過問香料采集一事。
眼見這樣下去,自己就必須抱著香料包睡覺才能安心,稚唯氣得直磨牙,隨後一擼袖子,帶人進山采蘑菇。
再做個醬料總行了吧?
稚唯帶的人也不是士卒或者廚子,而是軍醫。
趁著這機會,她一並將毒蘑菇與普通蘑菇的鑒彆方法教給軍醫,再由他們慢慢教給士卒,也算是給大家增加一份食物和收入來源。
山珍海味山珍海味,被叫做“蕈”的菌子蘑菇可也是貴族們愛吃的美食之一,靠山吃山的黔首們本能借此發家致富,但遺憾的是,稚唯聽羊軍醫言,大家即便采了蕈也是自己吃,很少會從事這買賣——萬一采到毒蕈還讓貴人吃了,那還有命活嗎?
稚唯聽後改變了主意,將一路上係統確定能吃的、外形又跟毒蘑菇不具有相似度的蘑菇種類劃分出來,讓軍醫們記住。
鑒彆方法不是所有人都能學會,也不百分百保險,暫時還是這樣搞吧,寧缺毋濫。
“這就已經很多了!”
頭次見識到蕈之種類豐富的軍醫們紛紛表示“夠了夠了”。
稚唯心道,這才哪兒L到哪兒L,等秦始皇打下百越,說不定他們還能見識到彩雲之南的特色。
現在的自然環境還沒有遭到大規模破壞,一場雨後,撐著傘蓋的小家夥們或是害羞躲在植被下半遮半掩,或是大咧咧出現在枯木之上,胖嘟嘟、瘦俏俏,各有各的可愛。
令人忍不住一口氣全部薅掉。
就是比較費腰。
等采蘑菇的小分隊回到營地,有一個算一個,都忍不住反手捶腰捶腿。
稚唯一想到如今的禮儀規範,在人前“坐著”休息等於跪著找罪受,直接選擇躲進馬車裡躺平。
待休息過後,她爬起來準備去做蘑菇醬,就得知軍醫們想帶著廚子和隸臣妾二度上山。
這麼有活力?
稚唯下意識看看天色,離天黑還有段時間,便沒阻止,隻囑咐了一句,采回來的蕈讓她檢查過後再行食用。
好學之心孜孜不倦,值得鼓勵嘛。
隻是走了一半廚子,今晚的大鍋飯怎麼做?大軍吃什麼?
留在廚下的程大廚回話態度很恭謹,但對問題內容毫不在意,淡定道:“沒事的,夏女醫,這幫兵漢,給兩糙餅都能吃下去的哈。”
稚唯:“……”
怎麼辦,她突然感覺有點愧疚。
她嘴角一抽,再問:“那將領們怎麼辦?”
走的廚子可不僅僅是管做大鍋飯的啊。
隻見程大廚“啪”的一聲掀開大木盆,露出裡面醒發好的面團,大聲道:“刀削面!”
稚唯扶額:“……行。”
真服了這群老秦人了。
程大廚誤以為夏女醫是在表示讚同,不免得意地道:“某不敢自吹,但某如今做刀削面的手藝絕對是這個!”
他豎起了大拇指。
稚唯看得眼疼。
係統冒出來調侃道:“完了,程大廚好似深受阿唯影響。”
不管是改口“湯餅”為“面”,還是學一些沒有歧義的言語舉動,都能看出這點。
而始作俑者·稚唯也很無奈。
正式場合她還能自我提醒一下言行舉止,但在日常生活中還處處計較那可就太難了。
……算了,反正她還背著一個“得天所授”的標簽,特彆點就特彆點吧。
熟練推鍋的稚唯神色自若,一邊跟程大廚閒聊,一邊指揮隸臣妾幫她清洗蘑菇,將蘑菇按照不同形狀,或切片,或撕成條。
這時候她才得知,程原來是蒙武手底下的兵,在一場戰役中被砍傷了右腿,正常走路沒問題,但跑不快,隻能提前退伍。然而腿傷同樣限製了他的勞作能力,沒法耕地,自身又無親無故,索性便投身官府。
蒙家知道後,問過其意願,調他來給蒙恬當廚子。
“蒙家都是好人,還願意管我們這些傷殘的老兵。”
程大廚感念這番恩情,把自己說得眼裡直泛淚花,但手上的動作很穩,削出來的面條細長均勻,賞心悅目。
稚唯從前在安豐縣的傷兵營中沒少聽士卒發愁日後的生活,對退伍事宜也有幾l分了解。
她不確定地問:“我記得,秦國是定期給傷殘士卒發放錢糧的吧?”
這筆撫恤金自然不至於讓人大富大貴,但保障基礎生活應當是沒有
問題的?
“是有,官府給,蒙家也給。”程大廚默數著時間,盯著鍋裡翻滾的面條,隨口道,“但某隻是受傷,比起那些沒活下來的同袍已經是命大了。某有手有腳,總不能一直讓蒙將軍和官府養著,這錢糧還不如給那些孤兒L寡母……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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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程大廚抄起笊籬快速撈出面條,依次分裝到案幾l旁擺著的一整排空碗裡。
他還不忘抽空問稚唯:“夏女醫要來一碗嗎?”
“……等會吧。”
面對神情毫無陰霾的程大廚,稚唯將沒有意義的誇讚和感慨全都扔到一邊,她打眼一掃分量均等的面碗,請他暫時不要加配菜,再重新準備一份肉餡。
“今日不用臊子,用這些蕈做個新醬嘗嘗。”
程大廚知道這話代表夏女醫要教他新食譜,頓時開心道:“好,某來幫女醫!”
稚唯站在一旁提點,讓他來做。
“肉臊子會做之後,這個就很簡單了。”
說起來,令稚唯聞面而逃的主要是油潑面,原因便在這“潑油”上。
沒有菜籽油,純豬油它吃多了膩啊!
可這話她沒法表達,跟其他常年吃不到葷腥的士卒相比,她算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但做蘑菇醬的話,豬油必須要多放。
生火後,凝固的豬肉在鍋裡逐漸化開,待油溫升高,表面冒起小泡,就放入蔥段。
這個過程因為鍋具的傳熱問題比較慢,好處是不會把蔥炸焦,導致油生糊味。
炸出蔥香之後,撈出微微發焦的蔥段,下蒜末薑末,繼續給油增香,然後就可以相繼放蘑菇和肉末了。
等它們變色,稚唯就讓程大廚放入他自製的醬料。
程大廚遲疑道:“可蒙中郎它們覺得大醬發苦……”
“那是鹽的問題。”稚唯淡淡地道,“沒事,蕈的口感會蓋過這點缺憾。”
如今品質最好,鹹度最佳,少有澀味的鹽是產自河東的井鹽,因為產量問題,井鹽一直是王室和大貴族專享的限量珍品。
更多人吃到的還是煮鹽法產出的粗糙海鹽;而貧困的黔首、底層的閭左根本吃不起鹽。
吃不起鹽又不能不吃,便在每次買鹽後將鹽全部化開,將粗布浸泡進鹽水裡,製成一塊鹽布,做飯時稍微用鹽布擦一下鍋底,這就算“吃鹽”了。
稚唯這個後世人對大名鼎鼎的曬鹽法隻是一知半解,對粗鹽提純倒是知道一些,也能改善鹽發苦發澀的問題……但她不能在這個時候拿出來。
就像她明知道馬蹄鐵三件套的重要性,卻不能輕易提及。
鹽鐵乃國家重中之重,每逢出現變革或是變動,無不是在人間掀起巨浪,就連皇帝待之都必須慎之又慎。
況且,正常、合理的鹽鐵官營不代表鹽鐵壟斷,然而一旦鹽鐵的利益產生五倍、十倍、幾l十倍的增幅,獨斷專權的帝王真能忍住不搞壟斷嗎?
漢武帝最初實行鹽鐵官營時或許
是為了籌集打匈奴的軍費,然而一旦嘗到了壟斷的甜頭,官府就不願再放手。
換成之後要南征北戰還修陵墓修路的秦始皇呢?
稚唯沒法賭。
她目前在大秦君臣眼裡隻能算是考察階段,這同時也是她與大秦的互相試探階段,當然不能讓人摸清她的底牌。
她隻是“得天所授”,又不是真的神仙,並且,她已經決定不能由自己加深世間崇尚鬼神的風氣,便最好彆隨便搞什麼溝通鬼神那一套。
但這麼一來,大秦君臣逐漸就會認清她是凡人,是肉體凡胎。
係統隻是醫學係統,在時空委托任務未完成前,或者任務被判定為“已經無法完成”前,它沒辦法帶她離開當下時空。
一旦她過早觸及國之重本,誰知道她是會被捧成什麼國師,還是會被關起來榨乾所有剩餘價值?
慢慢來,不能心急。
她需要更大的底氣。
這番思索在稚唯腦子裡轉了一圈,又被她很快壓回心底,表面上隻是稍作停頓,便繼續指點程大廚熬蘑菇醬。
大醬一下進鍋裡,就給已經呈現淺褐色的蘑菇和肉末染上了一層更深的顏色,待蘑菇收縮變熟,就可以停火了。
見稚唯不介意,程大廚迫不及待先吃了一口,先是被燙得哈氣,後來越咀嚼越覺得驚喜:“怎麼感覺這吃起來比那肉臊子還香?”
明明隻用了臊子一半的肉量,加了那麼多的蕈!
程大廚又是一口,略顯迷惑:“好像吃不出來蕈的味?”
稚唯也嘗了嘗,美得眯起眼睛。
比起肉臊子的低調,和各種香料摻雜出的調味,蘑菇醬更加油亮,吃起來味道更加單純。
雖然缺乏香菜、洋蔥等提味,但飽含汁水的蘑菇比緊實乾柴的肉還要軟嫩,些許的韌性讓牙齒停不下來,舌尖品到的醇厚是肉末無法替代的。
聽到程大廚的疑問,稚唯莞爾笑道:“其實很多素菜做好了,比肉還好吃。”
程大廚一聽這話就想追問還有哪些類似蕈這般的素菜。
然而話未出口,忽而有陣陣嘈雜和呼喊由遠及近,斷斷續續急促傳來。
“夏女醫——”
程大廚不確定道:“是在叫女醫嗎?”
稚唯蹙眉。
聲音這般慌張,定是出事了!
她扔下碗筷,匆匆循聲而去。
黃昏之時,光線慢慢變暗,雖不影響視物,但看什麼都自帶朦朧光暈。
稚唯隻能遠遠看到一群人在往夏家馬車那邊集聚,想來是不知道她在後勤隊伍這邊。
她索性拎起裙擺拔腿就跑,同時呼喊:“發生了何事?”
僥幸未等她跑完全程,就有知情人相喝回道:“去采蕈的隸臣妾回報,有瘍醫落水了!”
稚唯一個急刹車,回問:“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