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韓信怎麼會聽不出叢阿兄是在安慰他。
可他的阿母日漸虛弱,如今隻能在病榻上苟延殘喘的……
少年抿了抿平直的嘴角,望著從遠處歡脫跑來的小女子,眼神充斥著渺茫希望,啞聲道:“若她能救阿母,信日後必有回報。”
韓叢欲言又止。
芙卻忍不住,低聲提醒道:“若真是救母之恩,莫說行大禮跪謝,便是傾儘所有都……”
哪怕是為對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呢?
為何非要等“日後”啊?
韓叢及時製止妻,沒讓她把話說完。
芙不理解,但是他這幾天跟韓信同吃同住,多少了解對方幾分品性。
韓信並非是在說空話,他隻是自信,覺得憑借自身才能肯定能在以後給予對方更豐厚的回報。
沒想到信阿弟的誌氣如此高!
……就是太過直白。
在一無所有的時候表達這樣的誌氣很容易讓人誤會啊。
韓叢無奈,又不好說什麼,隻能道:“夏家阿妹、我是說夏女醫,她不會在意這些事的。”
他一邊向韓信敘說著稚唯往日的義診善舉,一邊看向遠處。
——等等,夏家阿妹手裡拖著什麼?
韓家翁媼也有這個疑問,他們一邊走一邊眯起眼,背著日光仔細觀察。
是……馬?
造型奇怪的木馬。
馬頭被小女子單手提溜著,尾端木板還拖曳在地上,隨著奔跑,沿路在黃土地上留下一條清晰的劃痕。
韓老丈忍俊不禁,韓母笑問已經跑到跟前的稚唯:“阿唯,你這是去做什麼?”
稚唯回頭看了眼。
[這不是因為我矮,我隻是為了給蒙恬留下追蹤的痕跡。]
係統對她的倔強表示:“哈。”
稚唯仰起小臉,對翁媼靦腆笑道:“我想去河裡玩。”
韓老丈和韓母頓時大驚失色。
“這可不行啊!”
楚地河流眾多,每逢夏季都有溺死者,其中以孩童居多,這還是在各家各戶都對子女耳提命面警告的情況下。
韓老丈身為裡長,曾親自為溺死的十幾歲少年銷戶——他清晰記得那少年是懂水性的,年前還從河裡摸到了一條兩斤重的魚!
這都能溺水,況八歲女童乎?!
可韓老丈和韓母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誡,卻見小女子不以為然,眼神亂飛,顯然是沒聽進去。
一時間,韓老丈的眉頭皺得都能夾碎稻粒。
韓母隻好循循善誘問:“阿唯為何突然想去玩水?”
瞄到蒙恬的身影已出現在道路的儘頭,稚唯拍拍馬頭,笑道:“我感覺我的馬能在水裡飄起來,像船一樣行進,我要去試試。”
韓老丈:“???”
韓母:“???”
能在水裡飄行的馬?
聞所未聞!!!
他們不相信。
韓老丈那個愁啊,正在絞儘腦汁打消小女子天馬行空的想法時,韓母忽然注意到她好奇看向水田的目光,瞬時來了主意。
“去水田裡玩!”
韓老丈微愣,很快反應過來,表示讚同:“水田可以!阿唯覺得呢?”
慢一步趕到的韓叢夫妻聽得疑惑。
“水田裡沒什麼好玩的,還會弄得一身泥,又熱又曬,很難受的。”
韓叢如此說道,然後“啪”的一聲,被自家阿父狠狠拍了腦袋瓜。
“就你話多。”韓老丈沒好氣道。
他心想,弄一身泥還好了,女子都愛乾淨,等阿唯弄臟衣裳就會回家,也就不想著什麼去河裡了。
韓老丈悄聲跟韓叢和芙說著前因後果,韓母溫聲詢問稚唯的意見。
稚唯正要從善如流答應下來,面前突然刮過一陣風,她下意識地閉眼。
再睜眼時,一個身形瘦削、隻比她高半頭的半大少年突兀地出現,彎身湊到她跟前。
他咬著字眼問:“你能救我阿母嗎?”
稚唯怔愣。
“阿弟!”
韓叢在後面驚呼,頭疼不已。
哪有這樣問的?
可韓信充耳不聞,眼都不眨的等著稚唯答複,無形中顯得有些迫人。
可他神情中的焦急、遲疑、絕望和細微期待,在見過太多病人家屬的稚唯這裡根本隱藏不住。
她放下秧馬,收起玩鬨的心思,右手往左衣袖裡摸去,同時問道:“你阿母現在何處?快帶我去。”
見小女子不假思索答應下來,這次怔愣的換作韓信。
稚唯不解,催促他道:“病情不等人,遲一刻說不定就晚了,快說啊!”
不知道這少年跟韓家人是何關係,但早前她遊走在縣城內為黔首診治,對城裡有多少傷員心裡有數,女性傷患極少,她從未見過她們的家人中有面前的少年,看來其母並非傷患,但對方又如此著急,怕是生了什麼急症,現熬湯藥來不及,隻能試試針灸——
“……淮陰。”
稚唯都已經把針包拿出來了,聽到少年幾近氣音的回答又猛然頓住。
哪兒?
“淮陰不在九江郡。”
這回答的聲音不屬於在場的人,但很熟悉。
係統提醒道:“你的目標追過來了。”
稚唯回頭一看,果然是蒙恬。
仿佛是什麼氣場相斥,青年武將一出現,輕描淡寫掃來一眼,韓信立馬渾身緊繃起來,如同未長成的幼虎遇到凶猛的同類,第一反應絕非是親近,而是感受到隱隱的威脅,彆人無法讀懂的信號,他卻直面接受。
對方的眼神,暗含警告。
再聽到韓老丈等人對其“將軍”的稱呼。
是秦軍……
他不讓這小女子離開安豐縣嗎?
那他阿母——
韓信咬咬牙,驀然轉頭,上前一步逼近稚唯,低聲急迫問道:“你能救我阿母嗎?隻要你願意,我拚儘全力帶你走!”
係統有被嚇到:“哦豁!”
而被夾在中間的稚唯:“……?”
這位少年是不是,誤會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