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半路耽擱了一些時間,等夏無且和王離穿過夏家工坊來到後面小院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已經被夏翁改造完成的踏碓。
此時這架工具還沒有名字,采用的是和蹺蹺板一樣的杠杆原理,正在老者的足踏操作下,帶動另一端的杵頭上下,勤勤懇懇地舂米。
而婦媼則是拿著一柄長木勺,時不時翻動石臼裡面的稻粒,讓它們得到更均勻的搗砸,待稻殼去除差不多後,便及時舀出來,避免米被砸碎成粉,然後再添加進新的帶殼稻。
王離和夏無且被眼前這一幕吸引得移不開眼睛,正看得出神,忽然見老者停下,婦媼不再添米。
結束了?
二人默默掐算了一下時間。
——這麼快?!
再看老者,毫無疲憊之意。
夏無且倒吸一口氣,顧不上是否失禮,驚聲問道:“這是何物?!”
回答他的是一道略帶遺憾的聲音:“還未命名。”
劉季方才一直圍繞在夏翁身邊躍躍欲試,但老者太興奮,硬是沒讓他找到機會開口,一轉眼,一鍋米已經被舂完了。
他不事生產,但也知道糧食貴重,去殼後不好儲存,就連富裕的黔首家都是吃多少舂多少,所以不好再提出想親自嘗試。
隻是這農具是他陪著製成的,劉季非常清楚其構造,等回鄉後,找個工匠複製應當不難,故而這遺憾不多。
他一邊默記踏碓的結構,一邊向這兩個不知名但疑似跟夏家關係親近的秦人解釋它的由來。
“是由夏翁做給女孫的玩具改造而成。”
夏稚唯?
王離想到那個許久未見的奇異小女醫,又聯想到軍營隨行的隸臣妾每天舂米累到半死,士卒們吃的依然是半帶殼的麥飯、稻飯,不禁眼神微閃。
等夏無且與前來相迎的夏翁夏媼寒暄過後,王離主動而歉意地道:“離的食量大,很是不該上門叨擾,明日便將口糧送來。”
夏翁還沉浸在造出新物件的快樂中,聞言沒想太多,哈哈笑道:“小將軍這般年歲正是每日怎麼吃都吃不飽的,家中存糧很夠,將軍和夏醫不必擔心。”
夏媼卻是聽出了王離的意思,見年輕將領面露無奈,她淡定地道:“存糧是夠,但都是未去殼的,老婦這就繼續舂米。”
王離立馬接道:”怎好勞煩翁媼?離有一把子力氣,尚可代為行之。”
夏無且從袖中抽出布條,準備束起長袖,“老夫也不能乾坐著,就讓老夫……”
劉季逮著機會趕緊打斷他,義正言辭勸道:“怎能勞動長者?還是季來幫將軍!”
夏翁這下哪還能聽不出他們的意思?但他本來也沒打算用農具謀求私利,便笑嗬嗬地擺手,讓他們自便。
接著開始找稚唯。
——自家女孫那點小伎倆可瞞不過他。
“咦?阿唯呢?”
找不到人的夏翁疑惑問夏媼。
“蒙中郎也不在,他們去哪兒了?”
正在想做什麼飯食的夏媼隨口道:“阿唯出門了吧?你去河邊、樹林裡找找,她喜歡在那邊采植。蒙中郎?不知道。”
稚唯“病愈”後展現的性格、能力,讓夏媼確實不怎麼擔心她的安危,安豐縣一共就這麼大,鄰裡鄰外彼此關照,女孫若有需要幫助喊一嗓子就好,真碰到不長眼的,打不過就藥倒對方唄。
蒙恬?誰管他在哪兒。
但偶然聽到對話的王離和夏無且卻是一頓。
之前偶遇蒙中郎時,他說什麼來著?
河邊逮什麼?
〈24〉
稚唯一溜煙跑到縣城邊緣,這裡有大片大片的水田。
係統在腦海中問她:“你方才是故意挑釁蒙恬?”
稚唯點頭承認。
[不這樣我怎麼引他出來?]
秧馬的作用必須得到水田裡才能展現,她又不能直接提,隻能迂回著引導。
而院中的那些人裡沒有一個是真正了解農業的,既然如此,選哪一個都無所謂,當時正好隻有蒙恬有空閒。
[可是我要把秧馬往哪裡扔呢?]
俯瞰著面前這些水田,稚唯稍微有點糾結。
這都是附近及縣城人家的田產,一塊連著一塊,沒有人名標識。
雖然她知道秧馬的作用,但不敢保證夏翁所做的就一點問題也沒有。
萬一毀了人家的秧苗可怎麼辦?
也是巧了,正在稚唯準備聽從係統“抓鬮”的建議時,遠遠傳來連續幾聲呼喚。
“阿唯——”
“夏家阿妹——”
稚唯循聲看去,竟是韓老丈一家人。
她陡然振奮起來。
[不用糾結了!大父與韓翁可是能隨便去對方家裡拿雞蛋的鐵哥們關係!]
聽到這個形容,係統:“……”
有沒有可能,夏大父說這話時有誇大的成分呢?
稚唯顧不上那麼多,時間緊迫,她要在蒙恬追上來之前選定試驗田。
於是帶著秧馬熱情地迎上去。
“韓翁——”
係統不忍直視。
而另一邊。
自從韓叢不再持續發熱,傷勢得到控製並開始好轉之後,韓家的氛圍是越來越好了。
而且他們也發現,秦軍雖然各種管控比較嚴,但縣城內各種滋事鬨事的行為沒有了,遊俠和惡少年幾乎絕跡,舊貴族和地主豪強也都像鵪鶉一樣縮著。
這讓臨近“雙搶”不得不出來勞作的黔首們都逐漸得以安心。
——所謂“雙搶”,是指七月下旬要對早稻進行收割,緊接著馬上進行晚稻插秧。這些農活都要趕在立秋前結束。
也正因此,這段時間韓老丈抽空就會到自家田地裡轉一圈。
而傷勢好轉讓韓叢日益精力旺盛,成日窩在榻上很是難受,一心想下地或者出門,讓原本心疼他的妻與母逐日失去耐心。
與之相對的,這幾日住在他家的伯兄之子沉穩內斂,不愛說話。
眼見韓叢逃脫不了咆哮與挨揍,另一個小子又沉悶過頭,韓老丈覺得這樣不行,特意挑著今日天氣好,帶著一家人出來散步。
沒想到這麼巧就碰上稚唯。
夏家小女是他們看著長大的,不在治病救人狀態的小女子擁有著孩童的活潑,看到她由遠而近“噠噠噠”跑過來,讓韓家人情不自禁露出疼愛或慈愛的笑容。
隻是對方不肯讓他們稱“夏醫”或者“夏巫”,該有的尊敬還是要有。
韓叢傷在腿上,走不快,韓老丈囑咐其妻芙與猶子扶著他,自己帶老妻趨步向前。
韓叢趁機跟阿弟說起夏稚唯的身份,後者原本不感興趣,待聽到對方醫術出眾時,雙眼才散發出光彩。
“那她能救我阿母嗎?”
少年人連續多日沉默寡言,甫一出口,嗓音嘶啞艱澀。
韓叢一愣,和芙沉默地看看彼此,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難道他們要跟阿弟說,伯母如今虛弱之態不是因為生病,而是常年饑餓導致的嗎?
“……我們問問。”
韓叢不忍說出真相,在芙欲言又止的表情中,拍拍少年人的胳膊,試圖安慰他。
“我們問問夏家阿妹,或許會有辦法。”
“信,伯母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