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1 / 1)

自古沙雕克反派 紀嬰 21917 字 3個月前

雖說施黛感覺不到疼痛,傷口橫在指腹,血是真真切切在流。

江白硯懂得克製,沒舔舐太久,待雙目重回清明,把施黛的手指鬆開。

這麼一會兒過去,食指滿是濕漉漉的水意,被他蹭得發麻。

腦子裡一片滾燙,施黛迅速縮回。

她覺得在當下,自己應該說點什麼,用來打破令人心亂的緘默:“還疼嗎?”

廢話但有效。

施黛強作鎮定,等待江白硯的回應。

“不疼,多謝。”

江白硯笑笑:“彆忘止血。”

施黛點頭,剛從袖袋裡拿出傷藥,就見跟前遞來一塊帕子。

江白硯輕聲道:“擦擦吧。”

施黛:……

他指的,是方才被含住的地方。

飲血本是無傷大雅的舉動,可江白硯舌尖輕輕一掃,無端多了種模糊的、難以言喻的意味。

施黛道一聲謝,拭去指尖水漬,塗藥膏時不忘提醒:“你也快止血。”

以江白硯的脾氣,大概又覺得這是不必上心的小傷。

江白硯乖乖應下,一邊漫不經心處理刀口,一邊垂目屏息,感受食指的痛意。

絲縷不絕,滲入體膚——

這是源於施黛身體裡的痛。

他正與她的痛楚融為一體。

由此一來,疼痛成了極致的歡愉。

江白硯貪心想品嘗更多,可疼痛加劇,施黛定然流血。

流血不是好事,她不喜歡。

江白硯隻得把瘋狂的念頭強壓下去。

今晚牽腸掛肚了一整夜,血蠱總算被遏製,施黛卸下懸在心裡的石頭。

血口很快止住,她盯著食指,心滿意足:“完工——!”

不愧是鎮厄司的特效藥,塗上沒多久,血就不流了。

施黛扭頭,確認江白硯的傷口也被抹好藥膏:“我們去和雲聲他們彙合吧。”

莫名其妙被卷入這場幻境,他們的當務之急,是儘快找到出口。

似乎無論什麼時候,她永遠乾勁十足。

看了眼施黛上揚的嘴角,江白硯頷首:“好。”

從銅柱後離開,遙遙望見施雲聲,他正和聶斬小聲說著什麼,兩人湊得很近。

記憶裡,這是施雲聲第一次對陌生人表現出親近。

施黛走近才發現,原來是聶斬在用言靈術。

所謂“言靈”,即言出法隨,利用天地靈氣,讓吐露的話語成真。

當然,言靈術大有講究,絕不是說什麼來什麼。

諸如“出門撿到一百兩銀子”,或“一夜間修為突飛猛進”的句子,屬於異想天開的信口胡謅,實現不了一點兒。

在施黛的印象中,修為越強,能用言靈術創造的東西越多。

儒生以文修道,初入門時,念出“潺潺流水”,可得一滴清泉;說出“

星火燎原”,便得一點火星。

待實力更強∮_[(,到書聖的境界,能以“黃河之水天上來”引得洪水滔天。

在眼下,聶斬好整以暇立在一根銅柱旁,笑嘻嘻道:“弟弟你看啊——‘浮光掠影’。”

能在演武大會中闖進前三甲,這位儒生的本事爐火純青。

隨他右手一動,掌下光影變幻,浮現出一隻林間奔跑的野兔。

樹影窸窣,野兔輕盈躍動,倏而另一道黑影猛地竄出。

聶斬嘿嘿道:“餓虎撲食!”

伺機而動的老虎一口吞下兔子,明暗交疊,畫面消散無蹤。

施雲聲嘴巴微張,呆呆注視地面,眼底亮色閃過。

畢竟是小孩,最喜歡這類新奇有趣的術法。

聶斬揚起下巴,得意道:“怎麼樣?厲害吧。”

施雲聲:?

你的“厲害”,就指逗小孩?

把視線從影子挪開,施雲聲斂去驚訝:“還行。”

“隻是還行?”

聶斬:“不成,我給你再變一個。”

他蹙眉思忖,一晃眼,瞥見施黛與江白硯。

“施小姐、江公子。”

聶斬一笑:“江公子的傷勢如何了?”

江白硯:“小傷而已,並無大礙。”

“我們繼續往前走?”

施黛朝四周望了望:“這地方……好像分不出東南西北。”

大問題。

四面八方的景致大差不差,置身其中,根本不知道下一步往哪兒走。

一旦選錯方向,和出口背道而馳,全做了無用功。

前提是,幻境裡真的有出口。

“今晚的筵席有十幾人在場。”

施黛說:“我們進入這裡,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到現在,連其他人的影子都沒見著。”

發現自己孤身一人來到陌生的地方,第一反應,是尋找同伴。

看目前的情況……

施黛道:“幻境或許比我們想象中更大。”

聶斬嗚呼哀哉:“我們不會被困死在這裡吧?”

“幻境遼闊,所需靈氣頗多。”

江白硯語氣平平,輕描淡寫:“尋常人維持不過一日。”

“而且,幻境是在百裡家展開的。”

施黛接話:“百裡家那麼多丫鬟小廝,察覺筵席上沒一點兒聲響,肯定要進屋查探。”

發現屋子裡空空如也,百裡家人自會前往鎮厄司報案。

簡而言之,他們不必擔心被長久困在陣法裡頭。

“要我看,待在原地就好。”

聶斬道:“這鬼地方難說到底有多大,不如靜觀其變,看設陣之人的下一步動作。”

施黛也動過這個念頭,聞言沒反駁:“的確……跟沒頭蒼蠅似的亂轉,反而消磨體力。”

不知道沈流霜怎麼樣了。

可惜大昭沒有擴音

器,否則她一路走一路播,找起人來效果絕佳。

這次的死者是百裡簫,在場四人沒一個與他熟識,對案情一無所知。

聶斬頗為頭疼:“單單把我們困在幻境裡,又不對我們動手。幕後黑手到底怎麼想的?要殺要剮,給個準信啊。”

說罷咬了咬牙:“我隻是想來百裡家蹭個飯而已。”

怎麼這樣倒黴?

江白硯道:“凶手或許還要殺人。”

施黛:“嗯?”

“幻境廣袤,所有人被分散。”

江白硯解釋:“若想對誰下手,是最好的時機。”

這裡像是一片專屬於凶手的獵場,那人大可欣賞獵物倉惶無措、走投無路的慘狀,再不為人知地將其殘殺。

江白硯見過無數邪修與惡徒,對這類人的心思再熟悉不過。

準確來說,他也是其中之一。

“殺人?”

聶斬一個激靈:“殺誰?百裡家的人?”

他話音方落,餘光瞟過遠處,愕然睜圓眼:“快看後面!”

後面怎麼了?

施黛回身,亦是怔住。

煉獄空茫,在遙遠的天地交接處,行來一排萬分詭譎的隊伍。

領頭是一黑一白兩道人影,雙雙手執鐵鏈,身量極高。

白的口吐長舌、面容慘白,黑的身寬體壯、氣勢冷峻,儼然是傳說中勾魂的黑白無常。

無常身後,是數量眾多的牛頭馬面和混沌小鬼,鬼影幢幢,簇擁一輛囚車。

看清囚車上的景象,施黛握住施雲聲右手:“害怕的話,把眼睛閉上。”

他才不怕。

小孩低應一聲,沒掙脫她的手。

囚車以銅製成,車裡的人不出所料,是死狀淒慘的百裡簫。

衣物被燒得破破爛爛,隻剩幾塊布料搭在身前。

裸現的皮膚慘不忍睹,皮肉開裂、燙傷處處,後背血淋淋一片,沒一塊好肉。

因生前遭受巨大的痛苦,百裡簫死不瞑目,睜大一雙通紅的眼,五官猙獰。

聶斬哪見過這般慘樣,目瞪口呆:“老天……”

“罪人百裡簫。”

領頭的白無常滿面堆笑,聲音不大,清晰響徹耳邊:“縱火謀命,判入六重銅柱煉獄,受百年火灼之刑。”

果然是為了懲處縱火的罪過。

施黛心下微動,餘光裡,晃過一襲白影。

——江白硯對一個個面貌駭人的妖魔鬼怪視若無睹,縱身一躍,跳上囚車頂端。

被他這個舉動嚇到的聶斬:?

“哇。”

聶斬歎為觀止:“這兄弟,膽子這麼大?”

施黛不以為奇:“他看出那群小鬼沒有敵意吧。”

如果有,江白硯會毫不猶豫拔劍出鞘。

銅車從外部破不開,江白硯立於囚車頂端,端詳內裡的情形。

撲面而來一股燒焦

的惡臭,百裡簫凝固的表情裡,除卻痛苦,有明顯的恐懼。

他應是哭過,兩眼紅得嚇人,再往下——

江白硯目光頓住。

屍體呈跪姿,似在乞求寬恕,心口處,有一道醒目的刀傷。

一刀穿心,乾淨利落,周圍洇開大片血跡。

看鮮血豔紅的色澤,是生前受的傷。

和在銅柱旁扇風的鬼影一樣,黑白無常對江白硯並不在意,回望一眼,繼續前行。

江白硯躍下囚車,言簡意賅闡述所見之景。

“刀傷?”

聶斬沉吟:“百裡簫不是被火燒死的?”

“嗯。”

江白硯道:“刀口豎直,熟稔乾脆,凶手極擅刀法。”

“在筵席上,我們見過百裡簫活著的模樣。”

聶斬胡亂抓一把頭發:“凶手要殺他,再布置這一切……那家夥肯定在幻境裡頭,該怎麼逮出來?”

回應他的,是一道鐘聲。

鐘磬被敲響,往往有清遠悠長之意,令人心安。

然而在此時的煉獄裡,成了另一種意思。

鐘聲回蕩,渺渺不絕,宛如無處不在的催命符,吵得心口發慌。

隨之而來,是一道尖銳笑音:“煉獄六重,客已滿。”

是幻境開始前的怪聲!

施雲聲握緊長刀,展露防備姿態,離施黛更近一步。

“恭迎新客。”

似男似女的聲線傳遍八方,咯咯低笑:“入煉獄一重。”

施雲聲納悶:“一重?”

“第一層地獄。”

江白硯道:“拔舌獄。”

顧名思義,拔舌獄懲罰的是挑撥離間、誹謗撒謊之人。

在這層煉獄裡,罪人不得不承受拔舌酷刑,劇痛難當。

空寂遼遠的煉獄裡,再度傳來一聲鐘響。

怪音笑個不停,聲調幾近變形:“新客名——”

“百裡良。”

*

怪聲落畢,幻境陡然生變。

高聳的銅柱接連消失,天際暗色更濃,如同鮮血滿鋪。

身在其中,閻清歡咽了口唾沫。

很離譜。

他在江南安安穩穩活了十七年,從沒遇到過如此離奇的事。

——百裡家究竟發生過什麼,才惹來這樣的大麻煩?

左右張望一會兒,閻清歡握緊掌中銀針。

鬼門十三針,不僅對人,對妖鬼同樣有效。

怪音的言語像一道宣判,等它說完,幻境成了拔舌地獄的景觀。

一團團人影被綁縛在鐵柱上,雙膝跪地,被迫仰頭。

小鬼立於人影身前,手持鐵鉗,夾起人舌,反複撕扯拉拽。

哀嚎慟哭聲不絕於耳,冷風肅殺,直吹進骨頭裡。

“無須擔心。”

閻清歡看向身後的人:“我試探過,這裡的小

鬼不傷人。”

視線所及,是兩個面色慘白的女人。

主母葉晚行和一名相貌平平的少女。

遭受太大驚嚇,葉晚行已不複平素的波瀾不驚,臉龐蒼白如紙,靜默不語。

她身旁的,是貼身侍女青兒。

“閻公子。”

青兒哭紅了眼:“怎麼還要死人?我們不會也……”

她被自己的猜想嚇得一哆嗦。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拭去掌心冷汗,閻清歡勉強扯出一個笑:“地獄罰的,全是有罪之人。那道聲音不是說了嗎?簫三伯是曾縱過火,才——”

逝者為大,他沒往下說。

閻清歡深吸口氣,轉移話題:“真遇上麻煩,我會儘全力護住你們。”

說出來了。

是想要說出口的話本台詞之一,“我保護你”!

可是完全高興不起來。

因為他本人也非常害怕。

閻清歡苦巴巴兩眼望天。

可在他身前的,一個是養尊處優的百裡家主母,一個是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對怪力亂神之事一竅不通。

一旦他表露出恐懼的神色,定讓兩人方寸大亂,更加驚惶不安。

閻清歡深呼吸,挺直身板。

“再說,我們往前走,能遇上更多人。”

閻清歡笑道:“到時候就安全了。”

雖然凶手可能也藏在中間。

閻清歡把這句話咽回喉嚨裡,沒嚇唬她們。

“多謝清歡。”

葉晚行勉力笑道:“遇上這種事,我們家……”

她說不下去,不知想到什麼,打了個寒戰。

等葉晚行緩過神,面色煞白。

幾隻小鬼緩步行來,察覺生人的氣息,朝三人側過腦袋。

鬼影並無五官,強烈的壓迫感卻如影隨形,與之對望,懼意好似海浪,自腳底漫過頭頂。

青兒瑟瑟發抖向前一步,把葉晚行擋在身後。

閻清歡心知鬼影不傷人,護住二人,往身側看了看。

葉晚行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無論何時何地,總帶一張笑臉。

原來她的膽子這麼小?又或是……

小鬼轉身,拖著鐵鏈離開。

青兒牙齒打顫:“夫人,沒事吧?”

葉晚行點頭。

閻清歡順勢問:“葉伯母怕鬼?”

“正是。”

輕撫胸前,葉晚行氣息不穩,語調仍舊柔和:“小時候走夜路,撞見過一次厲鬼,後來便怕得緊。讓你見笑了。”

“那道聲音說,這層地獄的‘客人’是良伯父。”

閻清歡有些苦惱:“我們壓根不知道他在哪兒……咦?”

閻清歡一頓。

強撐出的冷靜嘩啦啦碎了滿地,閻清歡猛地蹦起,高揮雙臂:“施黛!白硯!雲聲弟弟!”

什麼叫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

他終於!碰到同伴了!

施黛喜出望外,也笑眯眯朝他揮手:“你沒事吧?受傷了嗎?”

幻境變化後,江白硯等人沒被傳送開。

他們走走停停,居然和閻清歡打了個照面。

據閻清歡介紹,他身邊的年輕姑娘,是葉晚行的貼身侍女。

葉晚行神情憔悴,發間珠玉琳琅脫落大半,仍殘存幾分當家主母的風範,見到他們,端莊微笑:“平安就好。”

青兒一張鵝蛋臉,五官平平,清秀乖順,因太過害怕,嘴唇輕顫。

“百裡府邸裡,有不少丫鬟和小廝。”

聶斬直言不諱:“他們進來送菜送酒,發現室內空空,不就可以直接稟報鎮厄司?”

“短時間內,沒人進來。”

葉晚行遲疑道:“酒菜都已備齊,下人懂規矩,不會擅自闖入。”

至於侍奉在身側的傭人,全和青兒一樣,被拉進幻境了。

施黛做過心理準備:“等明早沒人出宴廳,他們才能發覺不對吧。”

一群人被困在密閉空間,一個接一個死掉,這不就是推理裡最常見的暴風雪山莊模式。

還是極具大昭特色的那種。

施黛對另一個問題更感興趣:“百裡良是哪位?”

“分家的人,他在席間同阿湘說過話。”

葉晚行道:“著紫袍、面白無須的那個。”

施黛想起來了。

是對沈流霜客客氣氣、剛見面就向她打招呼的中年人。

“阿良脾性是出了名的好。”

葉晚行面有鬱色:“誰會對他下手?”

江白硯沒打算和她說客套話,單刀直入:“葉夫人對這樁案子的原委,可知曉一二?”

葉晚行一怔,懨懨搖頭:“他們兩兄弟做的事,我自是不知。”

她沉思片刻,緩聲道:“百裡簫性子冷淡,平日裡跋扈了些。可要說他縱火,我從未聽過。”

葉晚行說:“百裡良就更循規蹈矩了。他出身分家,待人和善、勤勉踏實,連架都沒跟人吵過,以一己之力,把好幾家鋪子做得紅紅火火。”

說到這兒,她尾音顫了顫:“他該不會……真被拔舌吧?”

“探查百裡簫屍體時,他胸前的血跡儘數凝固。”

江白硯道:“推算時間,他應當死在第一重幻境起始的時候。”

施黛聽懂他的言外之意:“現在第二重幻境開始,凶手很可能已經對百裡良下手了?”

越早殺人,對凶手越有利。

等百裡良與其他人彙合,再想殺他就難了。

閻清歡一愣:“什麼胸前的血跡?百裡簫不是被燒死的嗎?”

他遠遠見過被百鬼簇擁的囚車,記得百裡簫滿身燒傷。

“江白硯靠近仔細看過。”

施黛道:“在他胸口有道刀傷,一刀穿心。

“一刀穿心?”

葉晚行遽然出聲:“刀口……是不是直豎的一線?”

江白硯抬眼:“是。”

聶斬好奇:“這有什麼講究?”

“你們從他鄉來,有所不知。”

葉晚行道:“江南一帶,有位……懲殲除惡的俠士,擅使刀。”

提起這一茬,閻清歡最有發言權,快聲補充:

“此人身份不明,年紀、長相、甚至是男是女都沒人知道。因為殺人常以一刀穿心,人稱‘斬心刀’。”

他看過的話本子裡,有不少角色是以這人為原型的。

聽描述……斬心刀來越州、來百裡府了?

“傳聞斬心刀殺人,講求一刀斃命。”

葉晚行道:“像今日這般動用幻境、牽扯眾多的,此前從未有過。會不會是有誰以斬心刀為由,借這個名頭害人?”

“有可能。”

閻清歡點頭:“而且……筵席上的,應該沒人是斬心刀吧?”

看出施黛的困惑,閻清歡為她解釋:

“從我出生時起,斬心刀的名號就傳開了。算算年紀,那人最年輕也有四十歲。”

排除在場的小輩,隻剩下百裡家眾人。

閻清歡覺得,沒誰像是那個刀客。

“斬心刀在江南各地都出現過,行蹤不定,風裡來雨裡去。”

閻清歡道:“百裡家的長輩忙著做生意,在越州抽不開身。”

線索到這裡中斷,施黛凝神思考。

不管來的是本尊還是冒牌貨,凶手用斬心刀的方式殺人,想必有特彆的理由。

她對越州知之甚少,想不出個所以然,聽聶斬道:“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被卷入幻境,已過去大半個時辰。

他漫無目的一路前行,這會兒兩腿酸軟,成了軟綿綿的面條。

施黛不假思索:“留在這裡,休息一陣子吧。”

她指指不遠處聳立的鐵柱:“正好可以借它靠一靠。”

聶斬如遇大赦,興奮握拳:“施小姐英明!”

鐵柱附近圍有三三兩兩的小鬼,葉晚行看了幾眼,並未多言。

青兒駭得不敢抬頭,乖乖跟在夫人身後,為她在地面鋪開手帕,以免坐在塵泥上。

閻清歡也累得夠嗆,靠在鐵柱旁,緊繃的神經鬆懈幾分。

施雲聲倒是精力旺盛,左顧右盼,伸手去逗小鬼玩。

施黛大咧咧坐下,單手支頤,望向江白硯:“你要不要睡一會兒?”

江白硯:“什麼?”

“你轉移疼痛,不是消耗了很多力氣嗎?”

施黛一副“我什麼都知道”的模樣,咧開嘴角:“昨晚也沒睡好吧?”

昨天夜裡,她和江白硯因為鮫珠販子的事忙到子時,今日見他,江白硯眼下有淡淡的青。

本就睡得不夠,又血蠱發作、靈氣殆儘,在幻境跋涉這麼

久,饒是鐵人也撐不住。

所以聶斬問起接下來的計劃,施黛下意識說了“休息”。

江白硯垂眸笑笑。

昨日枯坐整夜,他未嘗入睡。

休憩於他不甚重要,過去獵殺妖鬼時,江白硯試過三天兩夜不合眼。

無論如何,留有一條命在就好。

面對施黛的提議,他卻說不出拒絕的話。

“睡吧睡吧。”

施黛拍一拍胸脯:“小憩一會兒也成。有我在,不會出事的。”

在幻境待久了,她的發髻略顯淩亂,幾縷碎發搭在額前,悠悠晃蕩,像被風吹拂的柳枝。

江白硯的目光隨它一動,繼而不動聲色收回視線:“多謝。”

他顯然累極,靠上身後的鐵柱,沒多久閉上雙眼。

眾人都有些疲倦,一時沒誰說話。

施黛懶散活動四肢,餘光一瞥,掠過江白硯側臉。

江白硯時常含笑,大多時候,眼底其實是冷的。

桃花眼美則美矣,生在他面上,好似寒涼的墨玉,哪怕眉目彎彎,也叫人感到刀鋒般的銳氣。

此刻他眉眼低垂,神色沉靜,被晦暗光影勾出輪廓,像幅靜謐的水墨畫。

脊背瘦削挺直,看上去很乖。

她正新奇打量,忽見江白硯睫毛輕顫,驀地睜眼,彼此視線交彙。

施黛:……

完蛋,被抓包。

隻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

施黛佯裝無事發生:“怎麼了?”

眼風掃過她臉頰,停頓半晌,似在確認她並未離開。

江白硯溫聲應道:“無事。”

他沒多言,重新閉眼。

施黛心覺莫名,沒法多問,隻得靠上鐵柱,習慣性摸一把她弟弟的腦袋。

施雲聲瞅她一眼,磨了磨牙,沒躲開。

線索零零散散,施黛嘗試捋順。

一是有關滅世之災。

施敬承與書聖同來越州,絕非巧合,會不會與阿狸口中的災變有關?

二是當下的命案。

凶手殺人,八成是為尋仇,看陣勢,說不定還有第三個被害者。

把已知線索整理一遍,施黛兩眼放空,猝不及防,覷見江白硯睜開雙眼。

與上回的風輕雲淡不同,這一次,他像是從夢中驚醒,眉心微蹙。

隨他眼皮一搭,掩下眸底暗色,又成了溫靜淡然的情態。

施黛:“做噩夢了嗎?”

江白硯神色如常,閉了下眼:“無礙。”

就知道他要說這兩個字。

施黛右手托腮,笑得神秘兮兮:“我有個不做噩夢的秘訣。”

江白硯順著她的意思:“什麼秘訣?”

“你在睡覺之前,可以想想我——或是彆的什麼。”

施黛說:“不是有句古話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打個比方,你想一

想我,大概率可以夢見我。

她說罷握起拳頭?_[(,往前面亮一亮:“我會保護你,幫你把臟東西趕跑的。”

江白硯輕扯嘴角,半開玩笑:“你入我的夢……許被嚇壞。”

施黛毫無心理負擔,立馬改口:“那就你來保護我嘛。兩個人在一起,總比一個人強。”

沉默須臾,江白硯低聲笑笑:“好。”

醒來前,他的確做了噩夢。

江白硯常做噩夢。

年紀更小的時候,夢裡儘是殘肢斷臂。

江府的大火、血淋淋的屍體、執刀的黑影充斥夢境,每每夜半驚醒,冷汗浸濕後脊。

後來也會夢到邪修,和那間暗無天日的囚牢。

譬如方才,夢裡便是幾年前掠取鮫淚的畫面。

地牢陰暗潮濕,邪修手持帶有倒刺的長鞭,抬臂揮過,揚起大片殷紅血花。

江白硯對這種夢習以為常。

平靜溫和的美夢,於他反而稀罕。

“繼續睡吧。”

施黛目帶期許,黑白分明的眼裡盈滿笑意:“你試試我的辦法,說不定有用。”

她以前想吃草莓蛋糕、想去遊樂場玩,常用這個法子。

雖然不能百分百夢到,但幾率大了很多。

江白硯道:“好。”

縱使沒抱多大指望,閉眼前,他依言把施黛的眉眼在心頭描摹幾遍。

隱約間,鼻尖飄過她身上清甜的梔子花香。

倦意上湧,視野漆黑。

令江白硯意想不到的是,在夢裡,他當真見到施黛。

是個與過去任何時候,都截然不同的夢境。

春意靉靆,月色如紗。

不知名的暗香嫋嫋縈繞,似冬日的梅,也像晚春盛放的梔子花。

施黛坐於床邊。

在他的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