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黛咬下時,特意避開了江白硯傷口的位置。
口中滿是鐵鏽般的血氣,她不習慣這種味道,卻因啃咬的動作,讓更多血液淌落舌間。
江白硯的指尖明顯顫了顫。
當被她咬住的時候。
太奇怪了,施黛想。
她知道眼下的姿勢曖昧過頭,然而不知怎麼,她非但沒鬆開江白硯的食指,反倒就著這個姿勢,抬起眼來。
於是不偏不倚,與江白硯四目相對。
大概沒想到她會突然合攏唇齒,非常少見地,江白硯面色怔然。
齒尖銳利,與唇瓣的觸感渾然不同,帶來實質性的疼。
可施黛沒用力,痛意便大打折扣,成了微妙的、隱秘的癢,像被花枝上的刺輕輕在紮。
隻一下,激得他貪念如浪。
江白硯需百般克製,才沒讓食指在她口中搜覓翻攪。
直到對上施黛的視線,他仍有懵懂。
沒等江白硯做出反應,施黛張口,把他的手指鬆開。
血蠱的效力逐漸增強,在江白硯筋脈寸斷之前,她必須儘快取血。
“刀,”施黛出聲,“我拿走了。”
嘴裡殘留著江白硯的鮮血,施黛從他手裡握過刀柄。
邪修們修煉的術法,大多邪門。
單論施黛聽說過的,就有吞食血肉、助長修為的心因法,和轉移傷口的替傀術。
全是損人利已的歪門邪道。
江白硯剛才的做法,也是一種邪術吧?
刀鋒貼上指腹,施黛沒猶豫,割破自己手指。
鮮血滾落,她沒覺出一絲一毫的痛楚。
施黛下意識看向江白硯的左手食指。
疼痛轉移到了那裡嗎?
江白硯輕聲:“多謝。”
尾音在顫,想來是因血蠱疼得厲害。
他沒再說話,探出手,輕點在施黛指尖。
這是他們喂血的慣例。
江白硯從不逾矩,做不出直接舔舐施黛皮膚的事。每每血蠱發作,都是由他用手指沾血,放入自己口中。
今時今日亦然。
含住染血的食指,江白硯探出舌尖,輕輕舐過。
很疼。
密密麻麻的痛意如同滂沱大雨,滲進血肉,漫入骨髓。
血蠱發作,滿身似被刀割。
觸及施黛的鮮血時,才總算有了緩解。
但還不夠。
渾身上下皆在叫囂著更多,江白硯不忍將血珠咽下,細細品嘗它的滋味。
是他習以為常的氣息,比起其他人的血,多出沒來由的甜意。
長睫微垂,江白硯試著咬了咬。
在那處被施黛咬過的位置。
沒有像當時那樣的悸動,他心中毫無波瀾,隻餘困惑。
同樣的動作,為什麼施黛和他做起來,感覺天
差地彆?
江白硯心有怔忪,繼而又想,在這根手指上,帶有施黛的疼痛。
他轉移了她的痛楚,此刻含起隱隱作痛的那一部分,有種舐過施黛傷口的錯覺。
彼此相貼,親密相融,不分你我。
這讓江白硯感到雀躍。
他垂頭含著指尖,鴉羽色長睫覆下陰影,一言不發的模樣有點乖。
幻境寂靜,施黛道:“江白硯。”
她不掩關切地問:“好些了嗎?”
不夠。
血蠱帶來的劇痛鋪天蓋地,意識模糊,理智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隻沾取幾滴血液,不足以緩解。
他需要更多。
江白硯勉力壓下嗓音裡的顫:“可否——”
他本想問,“可否再予些血”。
兩個字堪堪出口,剩下的全被堵在喉嚨。
正如他不久前的動作一樣,施黛趁江白硯張口,把手指探入其中。
伴隨源源不儘的鮮血,某種柔軟的、溫熱的物事,闖入他雙唇之內。
江白硯喉結倏動,終是溢出微弱氣音。
再看施黛,杏眼黑沉,似浸有一汪黝黯的墨。
仿佛能把人吸入其中。
她問:“這樣呢?”
渙散的理智漸漸回籠,江白硯頷首:“嗯。”
因含著施黛的食指,他聲音略顯含糊。
“這個術法。”
施黛繼續問:“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準備的?”
她的手指被江白硯銜住,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的呼吸。
氣息溫熱,在施黛問出這句話時,微不可察地一滯。
江白硯退開些許,隻用唇瓣輕輕抵在她指尖。
一開口,薄唇翕動,像羽毛拂過。
“……半月前。”
施黛:“上一次血蠱發作?”
江白硯不置可否,算是默認。
施黛抿唇回想。
她對疼痛習慣不了,懷有本能的抗拒,那天晚上割破指頭……
她明明一聲疼也沒喊,連表情都繃著,頂多皺了下眉。
就因為這個?
施黛說不清心裡的感受,又問:“轉移疼痛的效果,時限是多久?”
不管多久,她都得讓江白硯取消。
江白硯沒做隱瞞:“半個時辰。”
邪術的效用光怪離奇,若想成功,必須提前做好諸多準備。
如果要締結更為長久的契約,施黛的生辰八字、血肉與貼身之物必不可少,除此之外,還需幾樣極其罕見的天靈地寶。
當年的邪修把他變作替傀,就費了不小的功夫。
移痛之術的時間有限,江白硯起初覺得可惜,轉念想想,施黛疼一次,他用一次便是。
施黛眉心跳了跳:“副作用呢?”
她記得,邪術需要祭品。
江白硯掀起眼
皮,靜靜看她一眼,笑意清淺:“無礙,消耗靈氣罷了。”
因為血蠱,他本就疼得臉色蒼白,到現在,見不到一絲血色。
江白硯高且瘦,一身白衣罩下漆黑的影,施黛得仰起腦袋,才能和他對視。
陰影下,他的眉目籠了層朦朧的霧,像捧清泠泠的雪。
她指尖的血漬暈在他唇邊,觸目驚心,又十足昳麗。
察覺施黛沉沉的目色,江白硯眨眼:“你不喜歡?”
記得曾為替傀時,邪修最開心的時候,便是江白硯為他承受傷痛。
心情好了,那男人甚至會哈哈大笑,說幾句誇獎的話。
在之後的一段時間內,江白硯能過上較為安生的日子,不受打罵。
不止邪修,大昭境內,無數人對替傀術趨之若鶩——
避忌疼痛,乃人之常情。
施黛不喜痛意,如今不必受疼,為何仍不開心?
四下靜了須臾。
他聽施黛低聲道:“江沉玉。”
施黛極少直呼他的小字。
江白硯抬眸,發覺覆在唇上的力道重了些許。
施黛指尖用力,似是試探,又像懲戒,在他下唇緩緩壓下。
笑意褪儘,她眼底顯出沉冷的色調,似是亮意懾人的寶珠。
施黛問:“你是怎麼看我的?”
指尖蹭過薄唇,塗抹口脂一般。
施黛聲音很輕:“連一點疼都忍受不了?又不是花瓶,怎麼可能一碰就碎的。”
“……沒關係。”
江白硯道:“我不怕疼。”
施黛意味不明笑了笑:“什麼不怕疼?你不是被我撓一下手心,都癢得受不了嗎?”
江白硯是她見過最敏感的人,沒有之一。
被碰到掌心要發抖,被摸一摸尾巴,還會輕顫著發出喘音。
對觸覺如此敏銳,疼痛於他,肯定也十分清晰。
被她一句話噎住,江白硯下意識反駁:“我沒……”
話音未落,被施黛用另一隻手戳了戳腰側。
如有電流經過,自腰間漫入經脈,燎得耳尖生熱。
江白硯毫無防備,齒尖在她指腹很輕地一磕。
“這還不怕?”
施黛一瞬不瞬地看他:“這個術法,以後彆用了。”
她是習慣了凡事靠自己的人,骨子裡有很倔的傲性。
在鎮厄司做事,受傷是常有的事,施黛不喜歡疼痛,不代表她畏懼疼痛。
她又不是被風一吹,就沒去半條命的嬌弱小花。
最重要的是——
施黛忍住給江白硯一個腦瓜崩的衝動:“我昨晚對你說什麼了?”
不要傷害自己。
江白硯看著她,眉眼斂去鋒芒,黑潤清雋。
“我們是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要是把難全扛在身上——”
施黛脫口而出:“我
和那個把你當替傀的邪修,不就沒差了?”
江白硯皺眉:你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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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黛終於笑了下:“那就彆用這個術法了。我是那種一疼就沒骨氣的人嗎?”
江白硯低低應一聲“好”。
“不過。”
默了默,施黛認真地說:“謝謝。”
她是真沒想到,江白硯願意為她用出轉移疼痛的邪術。
僅僅因為她割破手指時,皺了一下眉。
施黛在孤兒院長大,並不缺少老師和護工的關照,但這樣的關照雨露均沾,屬於院裡的每一個孩子。
溫柔的笑意,體貼的話語,悉心的陪伴,大多淺嘗輒止、恰到好處。
這是她頭一回如此明晰地感受到,隻因她而生、強烈到令人心神震顫的眷顧。
像一汪柔潤春水,從心口盈盈淌落,讓每滴血液、每條神經都因之戰栗。
血蠱發作生不如死,江白硯明明才是最痛苦的那一個,卻還記著她微不足道的小傷。
被人心心念念地記掛,足以讓整顆心臟變得充盈。
笑意漸深,施黛仰頭,眼底蘊藉薄光:“謝謝你。江沉玉很好,我很開心。”
杏目晶亮,珠玉一樣,叮叮當當撞進心底。
心尖像盛夏暴曬的石子,滾滾發燙。
江白硯嘴角輕勾,略微垂頭,將她的食指重新銜入口中。
春日已至,施黛換了香囊,是梔子花味道。
暗香縷縷,江白硯眸色漸深。
人的肌膚單薄如紙,輕而易舉便可破開。
他過去習慣以刀鋒劃過,如今方知,唇齒間的纏磨更為美妙。
但人一向貪心不足,嘗到甜頭,總想索取愈多。
唇齒擦過施黛柔軟的指腹,江白硯欲圖將它占有,一寸一厘也不放過。
好似毒蛇捕獲獵物,寸寸纏緊,不予掙脫。
欲意湧動,嗅見梔子花香的瞬間,被江白硯強行壓下。
貪念被縛網中,他閉了閉眼,將口中的味道牢牢記住。
“你剛剛說,這個術法很消耗靈氣。”
施黛說:“現在感覺怎麼樣?這場幻境的出口不知道在哪兒,你……”
她正說著,眼睫簌簌一抖,指尖發顫。
有軟綿綿的物事靠上來,掃過她食指——
江白硯在傷口舔了一下。
施黛:……
好突然。
她耳朵和臉頰一點點發燙。
舌尖卷起滾落的血珠,不知從何時起,飲血的動作成了緩慢的輕吮。
……太熱了。
疼痛被江白硯轉開,留在食指的,隻餘下舔舐的力道。
柔膩輕軟,帶出旖旎水汽。
咽下血滴,江白硯複而抬眸。
眼尾溢開大片緋色,薄唇亦染上刺目的紅,頹靡穠麗,水痕濕濡,如同被雨露沾濕的海棠花。
承襲她所生的噬痛,享受她給予的歡愉,教他心間與眸底漫出濛濛濕意。
貓兒舐水般,江白硯舌尖微卷,輕蹭施黛指尖。
他彎起桃花眼,頰邊浮出小小酒窩:“我也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