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硯一劍揮下,引來十幾名住客惶然側目。
施黛耳尖的熱意還沒壓平,一片混亂裡,聽見幾近破音的男聲。
“公子……公子救命!”
緊隨其後,是更多慌不擇路的尖叫。
“救救我們吧!”
“錢!我給你錢,你護在我身邊!開個價,想要多少?”
“妖怪又進來了!”
與韓縱的冷峻截然相反,江白硯一身白衣,鶴骨鬆姿,笑意輕輕淺淺,瞧上去極好接近。
行商打扮的中年男人拽住他袖口,雙腿打顫:“你說個數,隻要價錢不過分,我都給你!”
氣味和體溫陡然靠近。
對方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尋常人,無功無過,江白硯卻覺厭煩至極。
梅花香氣倏忽遠去,被這股陌生的氣流裹挾其中,如同浸入臟汙窒息的泥,令他幾欲窒息。
嘈雜聲響裡,江白硯循聲側目。
桃花眼漆黑含光,純然無害的輕笑褪儘,淬出森然色調,像把見過血的刀。
行商右手猛顫,鬆開他袖口,後退兩步。
這個對視發生在短短刹那間,恰好位於施黛的視覺死角。
等江白硯回頭,又成了漫不經心的情態。
施黛還惦記著他的傷:“你真沒事?要不要回房看看?”
她總覺得他很脆弱,這讓江白硯感到新奇又好笑。
一道小傷而已,哪裡值得牽腸掛肚?也隻有施黛,會時時刻刻把這件小事記在心上。
思及此,心臟跳動的力道更重一分。
“不礙事。”
右掌覆上左肩,江白硯隨意碰了碰,隔著衣料,沒觸到血液的濕濡:“我用右手握劍。”
施黛簡直拿他沒辦法:“你右手也有傷。”
還全是由他自己造出來的。
“再來幾個人!”
破損的窗邊,老板娘揚聲:“我們快抵不住了。”
一扇雕花木窗被邪祟破開,灌進瑟瑟冷風。
老板娘正和三名住客把長桌堵在豁口的位置,抵擋企圖趁虛而入的妖邪。
客棧其餘地方有陣法加護,這個窗口是唯一的漏洞。邪祟們爭先恐後不停衝撞,如洶湧浪潮,打得人無力招架。
僅靠四個人,沒辦法抗衡太久。
“再堅持一會兒。”
虞知畫額頭滿是冷汗,雙手牽引細長白線,勾連交錯:“我儘快修好驅邪陣。”
邪修用了招邪術,與客棧裡原有的陣法相衝。
驅邪陣法搖搖欲墜,倘若它碎裂崩潰,邪祟再無禁錮,能衝進來殺了所有人。
虞知畫臉色慘白,手上動作沒停,不敢分神。
可惜天不遂人願,這個陣法被設下多年,道行有限,並不強勢,哪能敵得過幾十隻邪祟的凶猛撞擊。
不消多時,客棧東南角爆開轟然一響——
竟是妖物從另一扇窗戶探進半個身子,險些咬上一人頭顱!
這隻惡妖身如猛虎??[,利爪將窗欞撕作齏粉。
看它臉頰,是張五官扭曲、猙獰可怖的人面,雙眼渾圓,青筋暴起,像個濃眉闊鼻的壯漢。
人面虎身,詭異非常。施黛眼風掃去,心下一跳。
沒記錯的話,這種妖怪名為“馬腹”,性喜食人。
馬腹喉中發出嬰兒哭泣的叫聲,目眥欲裂,朝距離最近的姑娘猛撲去。
姑娘嚇得淚流滿面,不等妖物近身,一道劍光飛掠跟前。
韓縱手持雙劍,光影交疊,映亮青年黑沉的眼。
他出手少有技巧,進攻全憑本能,縱身一躍,劍鋒刺向馬腹咽喉。
“言兄。”
韓縱啞聲:“另一邊,勞煩你照看。”
幾個瑟瑟發抖的年輕男女抄起一張木桌,緊緊蓋住被馬腹闖開的豁口。
窗外黑影突進,震得整張木板猛地一顫。
萬幸,木桌貼上窗沿,成了君來客棧中驅邪陣法的一部分,受靈氣庇護,不至於被邪祟輕易毀壞。
“該死。”
拚命按穩木桌,左側的青年低罵一聲:“這種情況,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我們今晚不會全得交代在這兒吧!”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他身旁的灰衣婦人罵罵咧咧,手裡緊握一把從廚房拿來的菜刀:“死就死,死之前,我非得殺幾隻畜牲。”
帶著玉扳指的行商愁眉苦臉:“哎喲哎喲……都說了,彆講那個字,不吉利。”
現場堪稱混亂,好在人們怕歸怕,出於求生本能,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輪流去堵窗口。
一群人體力不支,就換下一群人來,交替分工合作,勉強穩住局面。
施黛知道這次邪潮不會出大事,聽著窗外撕心裂肺的嘶吼,按捺緊張的情緒,觀察四周。
彆怕彆怕,她悄悄安慰自己,就當在看恐怖電影。
通過眼前的景象還原當晚,第三波邪潮來襲時,幾乎所有住客都在一樓大堂。
除了身受重傷的衛霄,和行蹤不定的錦娘。
——錦娘去哪兒了?
第二波邪潮結束後,她沒待在更安全的大堂,而是回了自己房間。
等第三波邪潮退去、鎮厄司趕到,去她房間,已空空如也。
期間發生過什麼?她發現鎮厄司的到來,匆匆趁亂逃走了?
這樣捋順邏輯,還算順理成章。
平心而論,回想在畫境裡見過的幾名嫌疑人,讓人覺得最像凶手的,就是錦娘。
韓縱面冷心熱,虞知畫溫柔堅毅,衛霄是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對未婚妻、對妹妹都很不錯。
錦娘……性情古怪,陰鬱沉悶,形跡可疑。
施黛眼珠一轉。
最關鍵的是,錦娘是個實打實的邪修。
第三波邪潮比前兩次持
續更久,邪祟的進攻力度也更大。
虞知畫修補陣法用了一柱香左右的時間,當金光久違地籠罩君來客棧,所有人俱是長出一口氣。
“結束了?”
邪潮消退,一個婦人滿頭大汗坐倒在地:這真是——?[(”
又一次死裡逃生,她想不出形容詞,乾脆緊閉雙眼,靠在牆頭大口喘氣。
客棧裡一片狼藉。
共有四扇窗戶被衝破,人群隨之分成四處。
人力不比妖力,好幾隻妖邪曾衝開桌板,直入大堂。
韓縱與江白硯分守兩邊,將不速之客全盤斬殺,放眼望去,滿地血水和妖屍,叫人頭皮發麻。
“待會兒再來一回。”
老板娘雙眼無神,大字型癱倒在地:“我真不行了。”
“虞姑娘。”
一個青年苦巴巴問:“這一次,陣法能支撐多久?”
虞知畫無力坐在牆角:“不清楚。”
“長安城裡多的是人,外面那群家夥為什麼一直盯著我們?”
一人給虞知畫倒上熱茶:“明明被趕出去三次了。”
虞知畫道了聲謝,接過輕抿一口。
他們對邪術一無所知,當然無從知曉,客棧外的妖魔是受邪修所控。
施黛坐在江白硯身邊,給他也遞去一杯溫水,安靜傾聽。
江白硯一瞬怔忪,乖乖飲下。
“那群畜牲。”
手持菜刀的女人咬牙切齒:“我若死了,就算不入輪回,變成孤魂野鬼,也要回來報仇。去他的妖魔鬼怪!”
她身旁的灰衣青年苦中作樂,半開玩笑:“我們如果一起死在這裡,會不會盤旋不去,變成這兒新的厲鬼?”
虞知畫看他一眼,很輕地笑笑:“不會。”
她疲憊不堪,一張瓜子臉血色褪儘,臉頰沾染灰蒙蒙的塵。
即便如此,美人依舊是美人,淺淺笑開,輕而易舉攝人心魂。
“想變成厲鬼逗留於人世,並不容易。”
虞知畫聲調柔軟:“尋常人死去,魂魄被黑白無常收入地府,再飲下孟婆湯轉世投胎——世人所見的鬼魂,都是陰差陽錯避開無常索魂的亡靈。”
陰曹地府不是吃白飯的地方。
假若每一個逝去之人的魂魄都在陽間遊蕩,人世鐵定亂成一鍋粥。
“的確如此。”
老板娘輕歎口氣:“幾年前,我想見一見死去的爺爺,去鎮厄司找人招魂,結果那人告訴我,地府的魂,召不上來。”
行商癱軟無力抹了把汗,摸摸圓滾滾的肚子:“生死有命,陰陽相隔嘛。誰能逆天而行?”
“話說回來。”
施黛細細地聽,戳一戳江白硯衣擺:“像畫中仙這種精怪,可以投胎轉世嗎?”
畫中仙不似普通的人或妖,擁有與生俱來的魂魄。
這類妖物生於書墨之間,說白了,其實是一股由天地凝成的“
氣”。
人和妖有生老病死,畫中仙卻從誕生起便固定了形貌??[,不會老去。
虞知畫看上去二十不到的年紀,真實年齡,恐怕是二十歲的好幾倍。
被她輕戳袖擺,江白硯呼吸微滯。
“不可。”
他思忖道:“畫中仙沒有神魂,來於天地,散於天地,一旦受致命傷,再無來世可言。”
施黛點頭,望向虞知畫。
恰在同時,後者向她投來視線。
“小妹。”
虞知畫輕咳一聲:“你哥哥怎麼樣了?”
“已經緩過來了,傷口不致命。”
施黛謹記自己的身份,立馬接話:“嫂嫂好生歇息。哥哥有我和迎春照顧。”
在鎮厄司辦了這麼幾起案子,施黛順利練就撒謊不臉紅的技能。
她的“哥哥”和“迎春”,這會兒應該正在各個房間流竄作案,大肆翻找和案件相關的線索。
虞知畫緊繃的神色有所緩和,袒露和煦淺笑:“那就好。”
能看出來,她真的很在意衛霄,這份情愫並非作假。
心念一轉,施黛下意識想,虞知畫是不老的精怪,而衛霄終有一死,夫妻終究分彆,總歸有些遺憾。
大堂裡的住客們精疲力竭,有的閉目養神,有的開始寫起遺書,如喪考妣。
韓縱面不改色,雙手執劍,來到兩人桌前。
額頭被汗水和血液打濕,韓縱滿不在乎地抬手一抹:“決定好了沒?打不打?”
施黛對此人隻剩敬佩。
你好執著!這可是生死攸關的時候!
江白硯淡聲:“待我傷好。”
施黛默默瞅他。
第三波邪潮已經結束,他們即將脫離畫境,江白硯是在信口胡謅,敷衍老實巴交的畫中人。
原來他唬人,也這麼臉不紅心不跳。
堅毅的五官輕輕一抽,韓縱臉上緩慢浮起笑容:“好。”
都說劍客與劍能彼此感應,他一開心,靈氣波動,手裡兩把劍竟泛起寒光,星點般閃動。
施黛好奇:“它們這樣,是什麼意思?”
“想馬上開打的意思。”
韓縱:“龍牙和狼齒向往強勢的對手。對手越強,它們越興奮。”
韓縱緊握雙手:“我也是。”
當他開口,兩柄長劍寒意更甚,感知到主人的愉悅,通體一顫。
韓縱:“要不繼續之前說的大戰邪修?我記得那日陰風四起,天地無光,正是我的龍牙狼齒展露劍氣,才照出邪修偷襲的方向。形勢危急,我當即一個——”
他說得興起,忽聽不遠處的老板娘道:“兩位俠士,我這兒有療傷的藥膏。你們要不要擦一擦?傷口怪疼的。”
韓縱抿唇噤聲,抱緊劍柄。
韓縱當即一個沉默。
施黛看得好笑,疑心這人是不是社恐,聽江白硯道:“我不必,多謝。”
他出劍未用全力,打得遊刃有餘,沒怎麼受傷。
韓縱緊繃著臉:“我也不用。”
他沉默一會兒:“我先回房。等妖邪再來,我會出來。”
前幾次邪潮的間隙,他也是孑然一身在自己房中度過的。
正因如此,韓縱的嫌疑不小。
施黛旁敲側擊:“不在外面坐一會兒嗎?一個人待在客房,多沒意思。”
韓縱搖頭:“不喜說話,煩。”
說完看向江白硯,補充一句:“彆忘傷好之後,和我打一架。”
施黛:……
剛剛誰在他們跟前大談特談大戰邪修?
眼睜睜看韓縱轉身離去,施黛沒忍住吐槽:“他該不會隻是……單純不習慣和人說話而已吧?”
“個彆習劍之人愛劍成癡,日夜修習劍術,不與旁人言談。”
江白硯為她解釋:“久而久之,確是不善言辭。”
施黛一樂,笑出一側虎牙:“我懂,劍客嘛。”
江白硯對他的斷水也很好,劍不離身。
她兀自想著,聽見江白硯的聲音:“施小姐,喜歡那兩把劍?”
施黛:“什麼?”
她須臾明悟,江白硯指的是龍牙和狼齒。
雙劍迸發戰意時,施黛目不轉睛瞧了好一陣子。
江白硯發現她的小動作了?
“談不上喜歡。”
施黛誠實回答:“但很有趣啊。主人和劍心意相通——你們劍客都是這樣嗎?”
江白硯坐在她身側的方桌另一角:“嗯。”
他在邪潮中斬殺妖魔,應當有些累了,神色散漫,脊背卻是挺拔。
施黛邊喝茶邊想,不管什麼時候,江白硯身形總是筆挺,像棵鬆。
……除了被她抱住的那一刻,軟綿綿的。
打住。
施黛敲敲腦袋,中斷胡思亂想。
江白硯說罷抬眼,眸底隱有笑意:“斷水也會。想看看嗎?”
很奇怪。
語氣平平一句話,尾音卻像探出一個小鉤,把她不著痕跡碰了碰。
古怪的錯覺一閃而過,施黛沒來得及多想,心裡被新奇的喜悅填滿:“嗯嗯!”
下一刻,伴隨錚然輕響,白光氤氳,斷水被橫擺在她眼前。
大昭劍客不少,施黛見過的劍數量更多。
要說其中最漂亮的,莫過於斷水。
鋒利無匹,銀白如霜,劍鋒流轉寒光。
它有個秀氣文雅的名字,形貌纖盈靈動,卻無人敢小覷。
正是這把劍,屠滅過無數高階的魑魅魍魎,血意與殺意沁入劍身,鋒芒畢露。
施黛喜笑盈腮,從心地誇獎:“好漂亮。”
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仔細觀察斷水,想起以前江白硯教導練劍,把它握在手裡,是冰冰涼涼的。
眼下它安靜乖巧橫在半空,劍身像霜又
像雪。
施黛壓不下好奇心:“江公子,我可以碰一碰它嗎?”
江白硯溫和笑笑:“自然。”
施黛伸出食指。
斷水劍身薄而韌,在燭火下彌散微光。她的指尖輕輕觸上,霎時感到涼氣撲面而來,直竄經脈。
施黛打了個哆嗦:“好涼。”
江白硯道:“斷水不喜暖陽。”
施黛訝然:“不喜歡陽光?劍也有這種習慣嗎?”
江白硯頷首:“劍有脾性,與人無異。”
像韓縱那兩把龍牙狼齒,就和主人似的,漆黑凶冽。
施黛若有所思點點頭,又碰了碰斷水劍身,習慣寒冷的溫度後,摸它像摸玉一樣。
夏天摸一摸,肯定很舒服。
“斷水和江公子也很像。”
她的指尖左右晃了晃:“嗯……都是好看又厲害。”
眼睫輕輕一顫,江白硯應她:“施小姐謬讚。”
“如果劍像主人,”施黛隨口問,“你喜歡曬太陽嗎?”
印象裡,江白硯很少出門遛達。
她和沈流霜施雲聲堆雪人時,江白硯往往待在小院裡,看書或練劍。
果不其然,他淡聲答:“不喜歡。太熱。”
施黛輕笑出聲:“你怕熱?”
江白硯:“怕。”
這當然是違心的謊言,其中真正緣由,他不可能說給施黛聽。
比起日光下,江白硯更享受,也更習慣黑暗。
在夜裡殺人,除妖,用短匕一遍遍刺進血肉,肆無忌憚釋放心中惡念,感受深入骨髓的刺痛。
與之相比,太陽灼目滾燙,太過耀眼,置身其下,汙穢無處可藏。
他骨子裡藏了太多醃臢汙濁的東西,見不得光。
在當下,江白硯目色溫靜,長睫籠起的陰影裡,是不為人知的晦暗之意。
斷水品嘗過無數滾燙鮮血,被除他之外的任何人靠近,都會淌露殺意。
劍氣淩空傷人,僅在彈指之間。
施黛撫過劍身時,他需百般克製,壓抑靈氣,讓斷水儘可能乖些,不要露出鋒利的爪牙,不要傷到她。
日日飲血的劍,怎會習慣輕柔的觸碰。
唯獨現在,斷水乖馴伏於施黛掌中,好似一條心甘情願被馴服的銀白色遊魚。
江白硯眸光清淺,落在她指尖,又無聲挪開。
斷水也喜歡被她撫摸嗎?
像他一樣。
他知曉自己不正常,否則不會在此刻,見施黛撫摸劍身,脊骨漫開過電般的麻。
連真切的觸碰都沒得到,他已心生眷戀。
右掌輕攏,有單薄柔軟的物事自袖間墜下,落入他手中。
江白硯默不作聲,將它攥緊。
是那塊施黛為他擦血的方帕,兩側交疊,中央略微鼓起,藏匿著什麼東西。
江白硯拇指蹭過那處,小巧渾圓,儼然
是一顆小珠。
他的眼淚。
鮫人淚價值千金,江白硯對此並不在意。之所以撿起其中一顆?_[(,全因困惑不解。
他為何要因施黛的撫摸落下淚水?
上一次落淚,還是幾年前被邪修接連折磨數日的時候。
屬於他的淚珠被施黛的方帕包裹,隨他蹭弄的動作,與柔軟布料纏絡絞合,氣息相融。
回想被她擁抱時幽纏的觸感,江白硯吐息微亂,耳尖隱現薄紅。
感應到主人的情緒,施黛手中的斷水劍溢開薄光,發出清越嗡鳴。
施黛動作停頓。
她覺得有趣,笑盈盈仰起頭來:“這是什麼意思?”
“大抵因為。”
不動聲色平複心緒,江白硯學她的動作,單手撐起下頜:“斷水喜歡被你觸碰?”
意料之中地,施黛露出更為歡喜的神情。
她以往見到斷水,這把劍向來殺氣騰騰,讓人不敢接近。
今天才知道,原來它不喜歡曬太陽,還會發出嗡嗡低鳴,連帶劍身輕輕顫。
很可愛。
撐著一邊臉頰,另一隻手戳弄流玉般的劍身,施黛心情上佳,尾音輕快如鈴:
“斷水斷水,喜歡這樣嗎?”
帶著笑的輕語,像在溫聲哄。
指腹摩挲方帕,江白硯合攏掌心。
他沒出聲,嘴角微揚,不知是在笑斷水,還是笑自己。
*
最後的邪潮過去,畫境即將潰散,任務順利完成。
在二樓把所有人的客房檢查一通,柳如棠興衝衝伸個懶腰:“結束了!”
沈流霜斜倚牆壁,翻看一本泛黃小冊。
他們將韓縱的臥房從裡到外翻了個遍,發現這人隻有一個包袱。
包袱裡,是滿滿當當的劍譜和銀票,外加夾層裡藏著的這本小冊。
看樣子,是韓縱的日記。
目光逡巡一圈,沈流霜欲言又止。
【九月初一
新開這本手記,是受師父教誨,莫要整日練劍,應多享樂休憩,多與旁人說話。
對師父的教導牢記於心,一定做到。】
【九月初二
練劍。】
【九月初三
練劍。】
【九月初四】
【韓縱,你怎可勤奮至此?難道忘了師父的勸誡?
不要太刻苦,不要太用功,去吃喝玩樂,去放浪形骸,牢記!】
【九月初七】
【練了整整三日的劍,忘記時間。】
“這是一種很新派的表達。”
柳如棠蹙眉沉思:“你們怎麼看?”
沈流霜:……
沈流霜:“過於離譜,反而不像是假的。”
閻清歡覺得長安實在人才輩出:“市井奇人。”
他們在二樓沒發現額外的疑點,眼見畫境到了儘頭,決定去大堂看看情況。
閻清歡的身份是衛霄,不便在虞知畫身前露面,隻得站在樓梯拐角往下探。
柳如棠走在前頭,垂頭俯瞰,不經意瞥見一道灼眼白光。
舉目望去,施黛與江白硯坐在東北角,桌上橫陳一把瑩白長劍。
從她的角度,恰好瞧見施黛說了什麼,江白硯笑意疏懶,眉眼稍彎。
般配。
止不住上揚的嘴角,柳如棠拿出剛入畫境時得到的台詞小紙條。
目光所及,正是那句經典語錄:
少爺,好久沒這樣笑過了。
柳如棠由衷感慨:“人,果然要多笑笑。”
沈流霜跟在她身後,條件反射接台詞,覷見那抹白影,警覺眯眼:“說得對——”
好招搖。
哪裡來的孔雀在開屏?
哦,看岔了,是江白硯的斷水劍。
等等。
說話聲戛然而止,沈流霜噔噔上前幾步,看清大堂景象。
沈流霜:?
沈流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