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窮鬼。(1 / 1)

自古沙雕克反派 紀嬰 19563 字 8個月前

事實證明,僵屍耐力有限,沒法跑馬拉鬆。

從江白硯院中離開後,施黛乘著青青一路回到施府前院,與等候於此的眾人彙合。

“看樣子,我的符籙頂多控製它遠行兩個時辰。”

宋凝煙輕撫青青臉頰,為它拂去頰邊沾染的竹屑:“兩個時辰,夠嗎?”

僵屍不會覺得疲累,青青狂奔許久,仍是生龍活虎。

感受到溫熱的觸摸,青面獠牙的僵屍雙目微眯,蹭了蹭宋凝煙掌心。

“當然夠。”

施黛展顏道:“兩個時辰,不僅能讓僵屍行遍長安城,還能去往周遭城鎮。單單長安城裡的送貨生意,就能賺一大筆錢。”

雖然做不了長途快遞,短距離的外賣也行啊!

沈流霜默默幫她整理淩亂的鬢發。

“我儘快將招牌打出去。”

孟軻道:“一名趕屍人能同時操縱數隻僵屍,數量不愁。”

僵屍速度快、效率高,最重要的是很能打,實力遠遠超過大多數鏢師,不必擔心被半路劫貨。

什麼叫天選之子。

“至於阿春姑娘,我明日帶她去脂粉鋪子看一看。”

孟軻笑得像隻狡黠的狐狸:“你與青青離開後,我們討論出一個主意。不妨讓阿春姑娘給每個僵屍畫上一張假面,令其與常人無異,便不會嚇到人。”

這套組合牌,打得那叫一個精妙。

待今日商議結束,施黛回房歇息,已是醜時。

阿狸早已困得眼皮子打架,趴在她肩頭半睡半醒,忽聽施黛輕咦一聲。

睜眼才發現,施黛臥房的窗口前,落了個純黑信封。

信封上繪有暗金色繁複紋路,是鎮厄司專有的印記。

來活了?

踏著落雪走上前去,施黛打開信封,不出所料,看清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

“明日酉時,鎮厄司。”

奇怪。

《蒼生錄》裡,原主沒收到這封信來著。

“這叫蝴蝶效應。”

阿狸懶懶瞥一眼信封:“在既定軌跡裡,原主今日主動去過鎮厄司,領了個捉妖任務。你遇上畫皮妖,耽擱時間,自然與她的經曆彼此錯開。”

說完頗為遺憾地輕歎口氣:“可惜,如果你跟著劇情走,能未卜先知。”

施黛對此沒什麼興趣。

與其如履薄冰緊跟劇情,吃些“未卜先知”的紅利,不如按照自己的喜好,隨心所欲來活。

將信紙疊好,施黛進入臥房。

典型的貴女閨房,小閣藏冬,閒窗鎖月,角落香爐幽香嫋嫋,纏上她翩躚的水綠色裙邊。

在這個世界已有數日,施黛輕車熟路打開南面一處暗格。

暗格空間不大,擺放有一塊和田玉吊墜,和一盤曼陀羅夾餅。

她將曼陀羅夾餅取出,往盤子裡放入幾顆沈流霜的果子,小聲道:“這是流霜姐姐給的。”

房中除她以外並無旁人,施黛對著一塊和田玉開口說話,場面或多或少有些古怪。

肩頭的阿狸對此習以為常,抬起右爪,撓了撓臉頰。

施黛這是在對原主說話。

她之所以能來這個世界,全因原主獻祭魂魄,祈求天道保佑家人平安。

她雖是原主轉世,歸根結底,其實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受了人家的恩惠,不能忘記。

因天理製約,施黛無法向旁人吐露自己的真實身份,隻能於房中悄悄祭奠。

那塊和田玉是原主抓周所選之物,施黛將玉供在暗格裡,時常在玉前擺些瓜果和小點心。

“說起來,”施黛扭頭,“你口中的滅世之災,要如何找到線索?”

“近日並無端倪,發覺不出貓膩。”

提起這一茬,阿狸打了個激靈:“過段時間,大昭境內將漸生邪異之事。你在鎮厄司好好乾,多關注風聲。”

施黛一笑:“沒問題。”

因為總在兼職,她從小就是閒不下來的性子。大昭在她看來,如同一幅描繪有萬千神鬼妖邪的畫卷,詭譎卻綺麗。

能在鎮厄司中多見識見識,正合她意。

天色已晚,月華掩入層雲之中。

施黛摸摸小白狐狸毛絨絨的腦袋,對著暗格中的和田玉悄聲道:“晚安。”

阿狸抖了抖滿身絨毛,好似一團飛雪,躍入床榻錦被。

暗格之內,青果翠綠,玉墜瑩瑩。

*

施黛第二日前往鎮厄司,身邊除了阿狸,還跟著道小小的影子。

——施雲聲沉著臉行於她身側,偶爾鼓一鼓腮幫,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

這孩子被從狼群尋回施府後,在學堂念了好幾個月的書。可惜施雲聲對之乎者也全無興趣,反而看上了他爹施敬承的渡厄刀。

他體內融有一枚狼族妖丹,算是半妖。

半妖極為罕見,既有人族靈氣,又混雜嗜殺的妖性,更何況,他的妖丹來源於凶戾殘暴的狼。

歸家數月,施雲聲展現出了驚人的捕殺天賦,向施敬承學習刀法後,更如璞玉生輝。

今日聽施黛前往鎮厄司,小孩兒眼中露出再明顯不過的羨豔之意,轉瞬即逝,被施黛敏銳捕捉。

於是大大方方問了他,想不想去鎮厄司看看。

“我、我沒有很想去。”

一邊乖乖跟在她身邊,施雲聲一邊結巴小聲嘟囔:“隻是勉為其…難。”

施黛笑:“好好好,勉為其難。”

行至鎮厄司門前,她瞥見施雲聲眼中掩飾不住的憧憬。

大昭境內,各州皆設有鎮厄司,司掌鬼神妖邪之事,廣聚三教九流之人。

長安城中這一處,乃總司所在。

朱門大敞,金絲楠木匾額厚重莊嚴,步入前院,可見一樹青鬆拂簷。

稱不上奢華,卻蘊藉濃鬱靈氣,最為矚目的,是形形色色穿行其間的人。

藏地行僧、苗疆蠱師、道門修士、南海乩童皆彙聚於此,無論來多少次,施黛都打心底裡覺得有趣。

“看見那個戴面具的男人了嗎?”

憑著原主殘存的記憶,施黛小聲向自家弟弟介紹:“那是儺師,流霜姐姐也是。儺戲即鬼戲,可通鬼神,驅邪祈福。儺師唱起儺戲,能引神消災。”

那是個挺拔壯碩的中年男人,雙手抱臂立於簷下,將面具扣於頭頂。

施雲聲老老實實地聽,眼底閃過幾分亮意,想張口問些什麼,嘴唇輕啟,又彆扭抿緊。

他、他才不要主動向她搭話。

“那邊抱著隻紅狐狸的姑娘,是跳大神的司婆。”

施黛繼續道:“狐狸是她的保家仙。與靈寵不同,那是貨真價實的仙家,吸取日月精華之氣,有了仙身。”

肩頭的阿狸聽得晃了晃尾巴。

仙家又如何,它還是天道呢。

雖然如今和普通狐狸沒什麼差彆,可謂虎落平陽被犬欺。

“然後是——”

目光悠悠一轉,不經意間,竟觸到熟悉的影子。

江白硯不知為何也在鎮厄司,跟前站著個面露喜色的陌生少年。

他今日穿了身廣袖竹紋長袍,即便腰間配著劍,也瞧不出太多殺伐之氣,更似賞玩冬雪的世家公子。

施黛還沒出聲,竟見身側寒光一閃——

施雲聲拔刀而起,在陡然席卷的肅殺冬風裡,猛地衝向那道人影。

寒光凜冽,江白硯並未抬頭,長劍便已出鞘。

刀劍相撞,於冷風中發出清冽鳴響。

施雲聲悶哼一聲,喉間微甜,被磅礴劍氣震得迅速退開。

…可惡!

小孩氣勢洶洶收刀入鞘,沒忘瞪江白硯一眼。

江白硯神色不變,目光落在施黛面上,微微頷首:“施小姐,施小少爺。”

施黛無可奈何歎了口氣。

頭疼。

不知出於何種原因,施雲聲對江白硯向來不喜,將後者視為頭號勁敵,每天都想與他打上一架。

理所當然地,一次也沒贏過。

施黛認真想了想,覺得這或許源於小狼的勝負欲。

“江公子為何在這裡?”

施黛眸光一轉:“還有這位……”

方才施雲聲與江白硯動了手,受驚最重的,是江白硯跟前那名錦衣少年。

此人年紀不大,歲數與施黛相仿,眉目雋秀,穿得那叫一個潑天富貴。

烏發以價值不菲的玉冠束起,身披白狐大氅,右手戴了個翡翠色玉扳指,晶瑩剔透。

這位一看就很貴的公子被嚇得不輕,一張臉煞白到極點,整個人往後一退,險些摔倒。

“在、在下閻清歡。”

少年掏出一塊金絲如意紋手帕,拭去額角汗珠:“今日第一次來鎮厄司應卯。”

“他是搖鈴醫。”

見施雲聲面露茫然,江白硯解釋道:“搖鈴醫修習醫道,是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隻需搖響手中鈴鐺,百姓聽見鈴聲,便可求醫問藥。”

施黛聽說過這種大夫。

搖鈴醫又被稱作“走鄉藥郎”,平日行於鄉間,棲息於荒野寺廟,為百姓醫治,隻收取極少的報酬。

印象裡,搖鈴醫四海為家,身無長物,眼前這個……

施黛看了看閻清歡手上價值連城的玉扳指。

“這是我爹送我的。”

感受到她的視線,閻清歡有些赧然:“我喜好研讀醫術,半月前決定當個搖鈴醫,這才離家來到長安。”

施黛一愣:“閻公子不是長安人?”

“我自江南越州來。”

閻清歡脫口而出:“話本子裡,行俠仗義之事都發生在長安。”

施黛懂了。

這是個看多了話本子,憧憬斬妖除魔的富家少爺。

事實的確如此。

閻清歡緊張兮兮攥緊衣袖,看了看跟前三人。

這就是傳說中的長安城鎮厄司嗎?

好驚險,好江湖,連問候人的方式都如此彆致,彼此用刀劍來招呼。

他不會哪天,被人親切問候死吧?

“我叫施黛,身旁這位是家弟施雲聲。”

施黛落落大方笑了笑,好奇道:“閻公子與江公子認識?”

“第一次見。”

閻清歡笑道:“從今日起,我與你們一隊。”

嗯?

施黛看向江白硯。

鎮厄司共十二衛,每一衛中,分設三個小隊。

施黛不久前加入鎮厄司,目前屬於閒散人士,並無隊伍。

也就是說……

“我們三人,暫定一隊。”

江白硯語氣平平:“長安城內傀儡師一事,由我們探查。”

施黛一怔:“傀儡師?我們昨夜遇上的那個?”

長安城內每日都有怪事發生,這個任務被交給他們,說明不難。

施黛與閻清歡皆是初出茅廬的新人,唯獨江白硯僅入鎮厄司一月,便嶄露頭角,破獲好幾起大案。

讓江白硯領著他倆,屬於同僚老帶新。

“正是。”

江白硯看她一眼,自懷中掏出一張薄紙,輕聲笑笑:“此事很有意思。昨日永慶坊大亂,除了被吸引而去的邪祟……被傀儡術操縱的,皆是畫皮妖。”

施黛好奇:“這張紙又是何物?”

“永慶坊大亂時,有人將一則誌怪故事寫於紙上,貼在長安城牆。”

江白硯將紙頁遞給她:“故事中,一名富賈作惡多端、拋妻棄子、強搶百姓家財,將一個年輕孤女強娶為妾。成婚當夜,竟見孤女褪下人皮,袒露蒼白枯骨。這則誌怪故事,名為《畫皮》。”

一個略顯老套的橋段。

但與永慶坊中被操控的畫皮妖遙相呼應,就能品出古怪。

“更有趣的是,”江白硯垂眸,揚了下嘴角,“故事裡提起過,富商居於永慶坊——而昨日永慶坊中,恰好死了個經商的男人。”

這絕非巧合,閻清歡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施黛恍然大悟:預告殺人。

偵探小說裡的常用詭計套路,凶手通過暗語或故事的形式,提前昭告殺人對象和地點。

通過這種方式,凶手能引發恐慌、博取關注。

忽然想到什麼,施黛道:“昨晚永慶坊中,除了那個男人,還有其他死者嗎?”

“被畫皮妖所害的僅有一人,名為穆濤。”

江白硯道:“其餘受傷的百姓,是遇上了趁亂作祟的惡妖。”

等等等等。

閻清歡沒大聽懂,茫茫然舉起右手:“我聽說昨晚半條街都被妖物占領,不應該鬨得很大嗎?”

“昨日我見過一隻被傀儡術操縱的畫皮妖。”

施黛耐心解釋:“她告訴我,傀儡師給她下的指令,僅僅是‘嚇唬人’而已。結合紙上的誌怪故事來看,傀儡師真正想殺的,隻有一個男人。”

這就更奇怪了。

想殺一個人,為何要鬨得滿城風雨、人儘皆知?

殺雞焉用牛刀啊。

“我能再提問嗎?”

閻清歡怯怯道:“昨夜的死者,死狀如何?”

“極慘。”

江白硯輕哂:“生前遭人虐待,死後剝皮剔骨。剝皮手法殘暴粗糙,不似畫皮妖所為——應是傀儡師親自動的手。”

虐待死者,說明積怨已深。

施黛認真思忖:“《畫皮》與死者親身經曆有關嗎?”

這回江白硯總算側過頭來,看著她笑了笑:“我也這樣想過。然此人不曾拋妻棄子、強搶民女,反而是個為人稱道的善人。”

想不通。

施黛微微蹙起眉。

凶手寫了個一分真九分假的故事,又引出一場頗為棘手的亂子,他圖什麼?

想讓全長安城都知道,永慶坊中死了個人嗎?

她沒來得及思考更多。

一道驚呼打斷思緒,在霞光漫天的傍晚,如利箭刺破沉寂。

“不、不好了!”

來人是個身著粗布短衣的中年男子,匆匆忙忙奔至鎮厄司門前,滿面驚慌:“大人,芙蓉園中被人貼上了那種紙…那種寫了故事的紙!”

是前來報案的百姓。

心口驀地一跳,施黛急聲道:“故事裡可有死者,死於何處?”

男子結結巴巴:“昌、昌樂坊!”

*

傍晚的長安城華燈初上。

晚霞瑰麗,如水墨融化,火燒般鋪天蓋地。

趕往昌樂坊的路上,閻清歡緊張得險些忘記呼吸。

是命案。

他入鎮厄司的第一天居然就遇上命案,看樣子,還是一樁連環大案。

方才報官的中年男子不敢撕下芙蓉園中的紙頁,憑著記憶,為他們闡述了大概。

這次的誌怪故事,名為《縊鬼》。

顧名思義,是上吊而亡的鬼魂。

故事主角是個道貌岸然的教書先生,因貪念太盛,奪走鄰家治病的救命錢,致使鄰人全家自縊身亡。

結局不必多說,惡人有惡報,教書先生被冤魂纏身,慘死家中。

若與昨夜相仿,今夜昌樂坊中,會死去一名教書匠。

看出閻清歡的拘謹,施黛溫聲安慰:“彆害怕。江公子很厲害,有他在,不會出事。”

她身旁的施雲聲癟著嘴低哼一聲。

這姑娘生得明眸皓齒,嗓音清泠似珠落玉盤,莞爾笑開,如明月迢迢。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心下竟無端安穩幾分,閻清歡抬了眼,看向身側的江白硯。

聽說這是鎮厄司中的後起之秀,年紀輕輕,實力已不容小覷。

江白硯與施雲聲對上的那一劍曆曆在目,想起彼時劍吟如龍,閻清歡更生佩服。

而且,這位公子長得挺好看的。

不知他與施小姐是什麼關係。

沒進入昌樂坊,就能察覺一股壓抑死氣。長街中黑霧漸起,鬼影徘徊。

因是醫者,閻清歡對武藝一竅不通,朝著隊友身旁靠了靠,餘光瞥見冷著臉的施雲聲。

聽說昌樂坊大亂,施雲聲跟著一並前來,觀其神色,自始至終面無表情,隻在偶爾聽施黛誇江白硯時面露煩躁。

總而言之,居然比他這個大人更加鎮定。

不可,不能這樣。

他身為斬妖除魔的俠士,怎能比一個孩子膽怯。

壓下心底慌亂,自幼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深吸一口氣,與另三人步入昌樂坊中。

耳畔充斥鬼哭之聲,周遭黑霧愈濃。

閻清歡行得忐忑,不知是不是錯覺,竟見不遠處兩棟樓閣轉眼間消失無蹤。

似乎,不是錯覺。

眼前所見的一切都在緩慢扭曲,好似潑墨融化,變了形狀。

“當心迷陣。”

目光一晃,他聽見江白硯拔劍出鞘:“是鬼打牆。”

鬼打牆。

話本中常見的迷障,據說源於鬼氣過重、陰陽交錯,可置換空間,令人尋不見出路。

他曾對鬼打牆頗為好奇,想著假以時日瞧上一瞧,今日親眼所見,隻覺後悔。

誰能告訴他——

為什麼眼睛一閉一睜,他就變了位置啊!

此地絕非昌樂坊入口,而是一條狹長巷道。

天色漸暗,紅霞如血。巷中燈火幽寂,幾道飄忽鬼影怨氣沉沉,仿佛隨時能將生人撕作碎屑。

在他身旁,還有道小小的影子。

是施雲聲。

完蛋。

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和一個十三歲的小孩,一並入了鬼打牆深處。

他對施雲聲的實力並不了解,回想後者被江白硯一劍震飛的場景,閻清歡覺得……

罷了,還是由他來保護這孩子吧。

施雲聲從未遭遇過鬼打牆,被傳送到這處陌生角落,眼底生出茫然。

果然隻是個稚童。

閻清歡憐愛之心大起,低聲安慰:“莫怕,我保——”

閻清歡深吸口氣:“我保護你。”

他終於說出來了。

這句每冊話本中都會出現的經典台詞,每個主人公必備的至高格調!

不久之後,眼前的孩子定會如所有話本裡那樣,滿心依賴朝他靠攏,抱著他胳膊說一句“謝謝哥哥,哥哥好強”。

施雲聲:?

施雲聲面無表情,拔刀出鞘:“我有刀。”

這是要硬來?!

閻清歡打個哆嗦,一把拽住施雲聲胳膊:“彆彆彆,彆犯糊塗!”

這孩子能被江白硯一劍擊開,想必是個半吊子,倘若施雲聲出事,他如何向施黛交待。

小孩神情古怪扭頭看他,似乎沒聽明白,說話也不利索:“什、什麼冰糖葫蘆?”

閻清歡:……

不太聰明的樣子,更憐愛了。

今日實在失策。

他生於鐘鳴鼎食之家,平日三大愛好,遛鳥,鬥蛐蛐,看話本子。

話本中的大昭風雲詭譎、邪祟橫行,久而久之,閻清歡覺得他不該再遛鳥鬥蛐蛐,他應該是個俠客。

偏偏他自幼學醫,隻能在鎮厄司中與人同行,可現在同隊友失散,這算個什麼事兒?

不遠處的鬼影嗅到生人氣息,面露慘笑飄忽而來。

閻清歡沒在它們身上看見傀儡術的靈線。

這些是自發聚集而來的厲鬼,能輕而易舉要他們的性命。

將施雲聲護在身後,閻清歡吞了口唾沫。

以他和施雲聲的實力,無法擊退數量眾多的妖鬼,這種時候,隻能智取。

他可不是沒用的大人。

鬼影漸近,殺意愈濃。

活了這麼多年,他見慣名利場中的你來我往,彆的人情世故或許不懂,但明白一件事:

有錢能使鬼推磨。

他彆的沒有,唯獨錢不缺。

“停!”

壯著膽子大喊一聲,閻清歡抬頭,與五六道鬼影對上目光。

都是厲鬼,看衣物,是粗糙的粗布短褐。

閻清歡底氣更足幾分,試探性開口:“我身上,帶了銀錢。”

施雲聲:?

這人在說什麼?

從未聽過如此古怪的開場白,不止施雲聲,幾道鬼影亦愣住。

“你不會在想,有錢能使鬼推磨吧?”

一道鬼影湊上前來,凶神惡煞:“最煩的就是這句話。你們活人沒骨氣,偏要栽贓在我們身上,汙鬼清白!”

閻清歡大驚:還有鬼不愛財的?愛錢如命,這不是華夏千年的傳統美德嗎?

見他震悚,厲鬼笑得貪婪:“不過,加錢的話,可以考慮。”

原來是欲擒故縱,主打一個頂級推拉。

早說不就好了。

錢對他來說不是問題,閻清歡鬆下一口氣,從荷包掏出一張銀票,灑脫笑道:“一百兩。”

一百兩,足夠一人三十年的吃穿用度,絕非小數目。

這群厲鬼沒理由拒絕。

雖然他不得不花錢買命的行為很不靚仔,但至少算是瀟灑,能護兩人周全。

待逃出生天,說不定還能如話本那般,得到施雲聲一句“謝謝哥哥”。

他拚了!

將銀票抬手遞出,出乎意料地,沒有誰來接。

群鬼面面相覷,沉默良久,爆發一陣大笑。

閻清歡:?

閻清歡聽得莫名其妙,遽然間,眼前展開一遝花花綠綠的紙錢。

總算意識到什麼,他右眼一跳,看清紙錢上的印字。

好家夥。

一百萬兩,一千萬兩,五千萬兩。

中間那張最為醒目,上書三個端正大字:

【一億兩】。

很驚悚。他的雙眼像被暴揍一通。

在如此歹毒的襯托下,閻清歡有生以來頭一回覺得,手中的一百兩銀票是那般弱小可憐,又卑微無助。

“想什麼呢?一百兩?”

厲鬼冷笑一聲:“我們這兒的銀票,都是一萬起步。”

不是。

…誰和你談冥幣了啊!!

這場拉鋸戰,最終以單方面的慘敗落幕。

厲鬼們收回億萬大鈔,面露嫌棄看向閻清歡手中單薄的百兩銀票,不約而同啐上一口:

“嘖,窮鬼。”

閻清歡很恍惚。

他,江南一等一的闊少,穿的是綾羅綢緞錦繡鮫綃,出行靠的是寶馬香車。

最重要的是,他保底是個活著的人。

今日竟被幾個窮得叮當響、死了不知多久的鬼,當面叫了“窮鬼”。

如此魔幻,這就是傳說中的長安嗎?

折騰這樣一番功夫,厲鬼徹底沒了耐性,雙目猩紅露出獠牙。

閻清歡後退一步,正要拉著施雲聲轉身就跑,一扭頭,瞟見刹那白芒。

刀光吞吐,如白虹貫日,自他身後一躍而起。

去勢之利落,毫不費力貫穿一隻厲鬼的咽喉。

施雲聲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

男孩纖瘦的身影如繃緊的弓,手起刀落,隻幾個回合,便將厲鬼儘數屠滅。

像陣風,也似撕咬獵物的豺狼。

鬼影消散,施雲聲收刀入鞘,回眸投來淡漠且不屑的一瞥。

雖無言語,閻清歡卻看清他眼中的意思:

就這?

沒用的大人。

閻清歡:。

綿長的靜默持續了好幾息。

沒有絲毫猶豫,如同所有話本裡那樣,閻清歡飛快靠攏,一把抱住他胳膊:“謝謝弟弟,弟弟好強,弟弟帶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