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錢一起賺,不會虧待你。……(1 / 1)

自古沙雕克反派 紀嬰 13762 字 8個月前

施黛端詳江白硯的同時,後者亦在看她。

這姑娘生有一雙圓潤杏子眼,在夜色裡顯得極亮,笑意落落大方,好似清泉蕩開,毫不遮掩。

與施黛相識不久,江白硯聽她說過太多刻毒之語。

若在以往,施黛隻會斥責他為何不早些趕來,或滿心厭惡瞥向他頰邊血跡,道一聲“真臟”。

今夜聽她莫名其妙吐出這樣一句話,大抵是某種惡意嘲弄的新把戲,江白硯沒心思去猜。

他不是狹隘之輩,知曉自己來曆不乾淨,對施黛的冷嘲熱諷從未上心。

準確來說,世間之人於他如草芥,無論善意惡意,皆與他無關。

但江白硯絕非心胸寬廣的濫好人,對旁人漠然到極致,就成了目空一切的殘忍。

他已習慣疼痛與殺戮,持劍割斷某人脖頸時,可謂輕車熟路。

譬如當下,目光落在施黛眼底,他心中毫無悸動,唯有好奇:

倘若將這雙眼睛剜出,置於無光暗室,是否還能這樣亮?

施黛渾然不覺,懷裡抱著的狐狸早已渾身僵硬,耷拉著耳朵。

它清楚窺見江白硯眸中的晦暗之色,像是被一條冰冷毒蛇的尾尖幽幽掃過,脊骨發涼。

救…救命啊!

手中長劍微震,抖落一滴血珠。

江白硯神情不變,頷首應了聲:“施小姐謬讚。”

清而淡的嗓音,如潭中月影。

施黛對他的心思一無所知,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

原文著重描寫過江白硯的姿容與脾性,聲稱此人溫良端方,無論原主如何欺他辱他,都好脾氣地一笑置之。

現在看來,的確是個溫和且靠譜的人。

施黛膽子不算小,可頭一回置身於這種鬼氣森森的荒宅,難免遍體生寒。

當下有江白硯在身邊,少年蕭蕭肅肅,周身劍氣衝散黑霧,形成一個絕對安全的小小空間,讓她感到安心。

謝謝你,中國好隊友。

往江白硯身側挪上一步,施黛從袖中掏出一塊手帕,大方遞給他:“江公子,擦擦血漬吧。”

失憶是塊磚,哪裡需要往哪搬。

明白這番舉動與原主不大相符,她食指一勾,指向自己腦門:“我摔傷腦袋,之前的許多事情記不大清了。”

此事江白硯知道。

他今日從江南回長安,聽孟軻提起過眼前這位大小姐。她在捉妖時被邪祟偷襲,不慎磕破腦袋,醒來後有些迷糊。

視線凝在她手中那塊錦帕,江白硯以袖口拭去頰邊鮮血,搖頭笑笑:“不必。多謝施小姐。”

…不要就不要吧。

施黛很有自知之明,明白江白硯對原主沒什麼好感,沒必要逾越界限去刻意親近。

將手帕收好,施黛壯著膽子環顧四周。

這是一座荒廢已久的宅邸。

魑魅魍魎凝成的邪氣化作濃鬱黑霧,幾乎將視野填滿。江白硯一路殺進來,不遠處躺著幾具妖物屍體,鮮血淋漓。

就,挺不下飯的。

長安城守衛森嚴,極少出現這種妖鬼齊聚的場面。

此地的邪祟含量嚴重超標,施黛不由納罕:“江公子,這裡……”

“是傀儡術。”

江白硯道:“有人以傀儡術操控妖邪,將其聚於此地。不止這座宅院,周遭半條街巷之內,皆有邪祟現身。”

傀儡術由墨家機關術演化而來,可操縱萬物生靈。

施黛聽得心驚:“半條街都鬨鬼?附近的百姓怎麼樣了?”

“被引來的大多是善妖,並未傷人。其餘陰邪之物已被鎮壓。”

江白硯知曉她想問什麼,繼續道:“傀儡術需以靈線操控,距離有限。施術之人不會離得太遠,已有鎮厄司同僚前去追捕。”

那就好。

今晚妖邪齊聚於此,鎮厄司應該派了不少人來。她能遇上江白硯,也算緣分。

施黛鬆了口氣,還想說些什麼,忽地聽見一聲悲泣。

是哭腔濃鬱的女音,被夜風一吹,幽幽落在耳畔。

“嗚……”

這聲音淒婉微啞,好似無形之手撫於脊背,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施黛的兩隻腳同時做出反應,跳跳魚般一蹦,湊到江白硯身旁。

她掌握著分寸,並未貼上對方手臂,而是保持了一段安全距離,惹來稍縱即逝的風。

不遠處,是她躲在廂房時,從窗邊經過的那隻妖鬼。

女妖面如白紙,沒有五官,一襲紅裙似火似血,手裡提著個竹編燈籠。

血淚自臉上的兩個窟窿汩汩淌出,嘴唇則是薄薄一條線,她緩步行來,身形顫抖不休。

她在……害怕?

施黛一愣,很快明悟。

這些妖鬼受傀儡術控製,即便不願作亂,也會不由自主地靠近生人。

江白硯除滅了大半個院子的邪祟,如果這女妖真有自主行動的能力,早就一溜煙跑得沒了蹤影。

這會兒流著淚發著抖步步走來,顯然被逼無奈。

施黛微微眯起雙眼。

原主從小受父母熏陶,學了些符術,靈識極強。凝神望去,女妖纖瘦的四肢被半透明絲線死死綁縛,如同木偶戲中的傀儡人,僵著身子越靠越近。

身旁的江白硯拔劍出鞘。

同一時刻,施黛默念法訣,手中火符紅光乍現。

一簇火焰轟燃而起,並未傷及女妖,而是焚儘了吊在半空的絲線末端。

靈線被毀,被操控的女妖與施術者喪失感應,雙腿一晃,癱倒於地。

成功了!

掌心中的火符滾滾發燙,施黛眼底溢出喜色。

原主的記憶尚未與她完全融合,對於符術,施黛了解得並不透徹。

在家養傷的幾日她沒閒著,時常鑽研五行符籙的使用方法,苦於沒有練習對象,隻能拿宣紙當靶子。

今天第一次用在實戰上,效果出乎意料地不錯。

傀儡術斷開,女妖得以自由活動,嚇得瑟瑟發抖:“二、二位饒命!我隻是個本本分分的小妖怪,彆殺我!”

江白硯斬妖如斬草,唯恐他將女妖一擊斃命,施黛不動聲色上前一步,製住他動作。

沒了傀儡術的加持,女妖戾氣散儘,她能看出對方並非邪祟,沒有誅殺的必要。

施黛從未見過這種五官空空的妖怪,扭頭看向身旁的江白硯:“江公子,這是何種妖物?”

江白硯:“畫皮。”

畫皮之名,如雷貫耳。

作為家喻戶曉的妖界頂流,有關畫皮的故事流傳已久。傳聞這種妖物擅於人皮之上繪製彩畫,披上人皮後,可蠱惑人心。

原來畫皮妖的真身長這樣。

見她沒有動手的意思,江白硯輕哂:“施小姐不殺她?”

這話一出,癱坐在地的畫皮妖哭得更凶:“求求你們,彆殺我。我不曾害人,連一張人皮都沒有,所以才頂著這樣一張臉。”

她猜出眼前二人隸屬鎮厄司,鎮厄司辦案,向來不在乎小妖的生死。

何況她今日受傀儡術操控,有過向兩人進攻的征兆,哪怕施黛與江白硯將她當場斬殺,也說得過去。

命如飛蓬,她能找誰說理。

“她周身並無邪氣,不是惡妖,沒必要除掉。”

施黛說罷抬眼:“彆怕,我們不會傷你。可否問一問,你平日裡都做些什麼?”

這是在對畫皮妖說。

蒼白的身影戰栗一下,嗓音發顫:“我真沒害過人,因身份為人忌憚,平素在各地做些雜活,若被一家趕走,就去下一家。兩位大人,我、我可以走了嗎?”

施黛若有所思:“當然可以。不過……”

畫皮妖抖得更厲害。

被施黛抱在懷中的阿狸同樣摸不著頭腦,飛快看她一眼。

然後就聽見施黛略有遲疑的聲音:“聽說畫皮妖擅長彩繪,能不能麻煩你,給自己畫張人臉?要非常普通的那種。”

嗓音柔軟,措辭居然還挺有禮貌。

但她圖啥啊?

小白狐狸眼中難掩困惑,畫皮妖也是一愣。

江白硯沒興趣猜她的用意,抱劍垂著眼。

求生的本能占據上風,畫皮妖顧不得納悶,下意識點頭。

於是借著那盞竹編燈籠散出的微光,施黛有幸目睹了畫皮的全過程。

這隻畫皮妖從未害過人,沒有作畫用的人皮,隻能以妖力化出一支筆,在自己臉上勾勒輪廓。

她的皮膚不比人面,毫無血色、蒼白如紙,一套平平無奇的五官很快被描繪而出,不出所料,很是詭異。

不明白施黛究竟想做什麼,阿狸一顆好奇心七上八下,止不住地晃耳朵。片刻沉默後,聽見施黛開口:

“我覺得眼睛有點兒小,你能在這張臉的基礎上畫大些嗎?”

畫皮妖哪敢違抗,連連點頭,不消多時,便將雙眸畫大畫圓,勾出一絲豔麗弧度。

高效率高水平。

這哪是什麼一竅不通的小妖怪,這是神筆馬良啊!

施黛眼底亮色更甚:“五官可以更突出嗎?我的意思是,畫些適當的陰影,顯得面部輪廓分明。”

畫皮妖這輩子從沒聽過如此奇怪的要求。

好在於她而言,施黛所說並非難事。枯骨般的右手握著畫筆,隻輕掃幾下,就讓面容愈發精致深邃。

緊接著,施黛又以“頰邊太過單調”和“唇色太淺”為由,讓畫皮妖繪製雙頰與嘴唇。

畫筆掃過,原本毫無特色的臉孔變得唇紅齒白。雖因沒有人皮作底,整體皮膚如死人般蒼白,卻也稱得上佳人翩翩。

福至心靈地,阿狸眼角一抽。

…等等。

它好像,明白了。

——這幾個步驟,不就是畫眼線、打修容、塗腮紅和抹口紅?!

一瞬間,它想起施府中用寒氣凍冰棍的雪妖,和那群兢兢業業打掃臥房的宅鬼。

哦對,還有即將成為長安送貨員的僵屍。

因為在孤兒院長大,穿越之前,施黛是個能同時打三份工、想方設法賺外快的狠人。

隱約猜出她的算盤,阿狸神情複雜,眼皮狂跳。

不會吧。

不會真是它想的那樣吧?

“甚好,就是這樣。”

滿心歡喜看著畫皮妖的臉,施黛瞧一眼身後的江白硯:“江公子,倘若我將畫皮妖帶回家去……能讓她進我娘的脂粉鋪子嗎?”

回頭的瞬間,借著閃電,施黛瞥見他嘴角下一顆小痣。

江白硯皮膚冷白,小痣一綴,竟襯出點兒桃花般的昳麗。

難怪話本子裡說他好看。

莫說目瞪口呆的畫皮妖,饒是江白硯,也沒能接住她這句話。

似是覺得好笑,江白硯沉默須臾,唇角微勾:“脂粉鋪子?”

“畫皮妖手藝精湛,倘若坐鎮在鋪子裡頭,能引來眾多客人。”

施黛眼底光華流轉:“我們的鋪子不僅賣脂粉,還可以有償教導客人如何上妝。客人學完手藝,會買更多胭脂香粉,良性循環。”

昨日與娘親商討僵屍送貨時,後者曾提起過長安城裡的脂粉生意。

妝品越來越多,妝容卻局限於已有的樣式,不知何時才能出現新花樣。

想想完全沒毛病。

畫皮妖的技藝遠超常人,定會風靡長安城。如果有顧客擔憂妖物害人,隻需在鋪中設下陣法,禁錮畫皮妖的妖力便是。

省力又省心,何樂而不為。

施黛越想越覺得可行,朝著畫皮妖粲然一笑:“你覺得呢?”

阿狸:……

這不太對吧!!!

“你看,我們大昭正值太平盛世,民殷國富。無論世家貴族,亦或平民百姓,外出之時,總要畫些妝容。”

市場由需求驅動,這是一塊餘量充足的豐盈大蛋糕。

施黛道:“上妝一事,大多數人要麼靠長輩和妝娘相授,要麼全憑自己摸索,手藝哪能比得過你?隻要你在,必然有源源不絕的客人慕名而來,前景不可限量。”

好熟悉的措辭。

阿狸怔忪刹那,瞳孔地震。

這、這居然是…二十一世紀老板畫餅絕技之一:

展望未來餅!

都說近現代有四大畫家,齊白石畫蝦,徐悲鴻畫馬,張大千畫虎,老板畫餅。

施黛不僅要在大昭開美妝店,還給妖魔鬼怪畫大餅來了!

眼珠胡亂轉動幾下,小白狐狸滿臉震驚,看向施黛跟前的畫皮妖。

那張芙蓉般的俏臉上,出現了恐懼與絕望之外的神色。

茫然。

畫皮妖沒怎麼聽懂,瞳孔如阿狸一樣上下左右亂飛:“啊?”

很好,面對施黛拋出的大餅,畫皮妖她沒接住。

阿狸覷向施黛。

隻得到一聲無意義的單音節,她並不氣餒,看向畫皮妖身上單薄的粗布紅衣:“長安城中盛行綺豔之風,脂粉鋪子生意大多不錯。以你的才能,能在鋪子裡得到不錯的差事。”

出現了!是老板畫餅絕技之二:

升職餅!

畫皮妖眸光微動,施黛乘勝追擊:“至於報酬不會少,比你輾轉各地做雜活愜意得多。等脂粉鋪子越做越大,每月工錢還能水漲船高,保你吃香喝辣。”

是加薪餅!

搭配方才的升職餅,施黛打出一個令人措手不及的二連擊!而畫皮妖……

阿狸徹底放棄思考,豆豆眼又是一轉。

畫皮妖唯唯諾諾,終於緩過神,小聲囁嚅:“真、真的可以嗎?我是妖物……”

大餅成功擊中目標。

“當然可以。”

施黛輕拍她肩頭,斬釘截鐵:“想想長安城裡,那麼多脂粉鋪子賺得盆滿缽滿。放心,我不會虧待你。”

好家夥。

是舉例餅、捧殺餅和承諾餅的混合三連擊。

畫皮妖神情呆愣,混濁眼底淌出細碎亮光,定定看她好半晌,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

吃噎著了,反應不過來。

施黛認真思忖,口中話沒停:“再說,妖怎麼了?你天生一副好手藝,能隨心所欲變幻相貌,我羨慕還來不及。”

她是真沒覺得妖魔鬼怪低人一等,小時候看動畫片,就憧憬過《西遊記》裡的七十二變。

後來穿越來到這個世界,得了些原主的記憶,記得爹娘打小就教導她,妖鬼有惡有善,與人無異。

渙散的意識逐漸回籠,畫皮妖攥緊衣袖,沒有過哪一刻如現在這般,慌亂惶恐,又欣喜難言。

妖物為人族所不喜,畫皮更是如同過街老鼠,在不少人眼中淪為“陰狠嗜殺”與“剝皮”的代名詞。

用畫皮妖開脂粉鋪子,不僅她沒聽過,放眼整個大昭,也無人這般做過。

心臟怦怦作響,仿佛被從天而降的好運砸中。

施黛彎著嘴角:“你願意嗎?我叫施黛,你呢?”

她的喉嚨不知為何有些艱澀,眨了眨眼,輕輕點頭:“我叫阿春。”

好耶,成功!

施黛歡歡喜喜為她介紹:“阿春,幸會。我身後這位是江白硯江公子。”

阿狸:……

小白狐狸蜷縮於她懷中,雙目空茫。

說老實話,今晚發生的一切,全都遠在它的預料之外。

江白硯為何會從滅世反派變成所謂的“孤僻靦腆小可憐”,畫皮妖又為何能和脂粉鋪子掛上鉤,一切都是難解的謎,謎題答案叫施黛。

不過……應該沒關係吧?

任憑施黛如何折騰,隻要不與江白硯扯上關係,她就能平安無恙地活下去。

念及此,它偷偷看了看江白硯。

他正略顯慵懶地立在一邊,長睫於眼底覆下濃鬱陰影,與平日裡溫潤含笑的模樣截然不同,透出些許散漫的桀驁。

完全猜不透他心中所想,阿狸隻想離這煞星越遠越好。

沒來得及收回視線,耳邊響起施黛噙笑的低語:“江公子。”

停。

小白狐狸如臨大敵,悚然一驚。

你閒來無事叫他做什麼?!

“今日多謝江公子救我。”

她心情頗好,笑起來像隻乖慵的貓:“我們在鎮厄司當差,今後會常常同行捉妖。江公子實力強勁,若是遇上棘手的邪祟,還要多多仰仗於你。”

阿狸腦子有一瞬的空白。

如果它沒聽錯的話,這、這似乎是,傳說中的捧殺餅…?

施黛她給了江白硯一塊捧殺餅?!

“大昭妖鬼橫行,想必還有不少賺錢的法子未被發掘。有你在,我們定能找到更多商機。”

施黛豎起大拇指:“有錢一起賺,不會虧待你。到時候,利潤分你一部分。”

世上本沒有大餅,被老板糊弄得多了,就成了餅。

但她絕不會像無良老板那樣,開空頭支票忽悠人。有錢,還是得一起賺。

阿狸風中淩亂。

阿狸目瞪口呆。

失策,大失策。

它以為施黛發給畫皮妖的餅已經掏空家底,哪能想到,她居然留著一套集捧殺餅、展望餅、利潤餅於一身,堪稱絕殺的連環組合拳,擱這兒等著江白硯。

即便是殺人如麻的大魔頭,恐怕也從未被一股腦塞過這麼多大餅,偏生施黛說得情真意切,沒半點糊弄的意思。

在她身邊,白衣持劍的少年沉默蹙眉,淡漠無波的眼底,閃過一言難儘的困惑。

江白硯:…?

所以,這餅他吃還是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