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
送至虞府的聘禮幾乎堆滿了虞府前院的空地。
虞青山看過單子,短短幾日,這東西竟是準備得比先前那姓周的王八蛋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這大冬天的,他還打了兩隻大雁過來。
虞青山微微眯了眯,老謀深算的眼睛不住上下打量著來人。
雖然這人當眾截胡請旨賜婚屬實是讓他鬆了一口氣,但是吧……
這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卻是令虞青山有點看不透。
說他蓄謀已久吧,他之前去見他,他卻是兩次都避而不見。
說他臨時起意吧,誰去參加個除夕宴,還把禦賜之物給帶身上?關鍵——
虞青山又看了看手裡的聘禮單子,這可不像是幾天的功夫就能準備出來的。
先前女兒和周崇柯定親的時候,他老是遺憾自己看走眼漏了個大魚,總覺得這褚晏比周崇柯強多了,恨不能換個女婿。
可誰知這世事難料,陰差陽錯的,褚晏真成了他準女婿了吧,他心裡又有點不得勁了。
虞青山皺眉,那感覺說不太上來,但不知怎的,他看褚晏卻是沒有之前那般順眼了。
先前他覺著閃閃發光的優點,現在看來,好像也就那樣吧。
虞青山的視線來來回回不停在褚晏身上掃視著,他總覺得這小子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端正持重。
娶他女兒,莫不是彆有所圖吧?
想到這,虞青山看褚晏的眼神瞬間便警惕了起來,但是沒過多久,思及現狀,又無可奈何地卸了力。
這畢竟是賜婚。
他再怎麼挑剔不滿,也沒什麼更改的餘地了。
再者,這樁婚事來得也不容易,除夕夜那天,雖然在這人的一再堅持下,皇上最終還是應了,但總歸臉色是不太好看。
就是他,當時在場都忍不住為其捏了一把冷汗。
隻是沒想到這人倒是個臨危不懼、意誌堅定的,頂著皇上雷霆大怒的風險,皇上問了他二次,他愣是咬定了人選不改。
光從這一點上來看,這姓褚的倒是比那姓周的龜孫強上不少。
虞青山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罷了,就算他真有什麼彆的圖謀,也隻能日後再防範敲打了,眼下,還是商議女兒的婚事要緊。
“坐吧。”虞青山指了指側首的位置,示意下人給褚晏上茶。
未免夜長夢多,依他的意思,還是早些完婚的好。
這邊褚晏落座和虞青山商量著婚事的儀程,而另一邊,正在後花園散步的虞秋秋,卻是撞見了位從天而降的“女俠”。
唐淼在虞秋秋的注視下,從牆頭跳了下來。
虞秋秋不解:“你這是?”
怎麼有正門不走,反倒是從這牆頭上下來了?
“天意了不是,我正要找你呢。”
唐淼一落地,看見虞秋秋眸光便湧上了驚喜,然後不由分說
上前拉起虞秋秋就往牆頭帶。
唐淼:“沒時間解釋了,你先跟我走。”
虞秋秋:“???”
什麼情況?她自己“偷渡”進來就算了,怎麼還要把她給“偷渡”出去?
就……有點怪突然的。
不過,這種未知的探險卻是意外合了虞秋秋口味。
她向來都不畏懼這些,相反還有點激動。
是以,虞秋秋不帶猶豫地就跟著唐淼走了。
唐淼納罕:“你不怕我把你給賣了?”
她原本以為自己還需要多費一些口舌來著……
結果,拐帶得還挺容易。
虞秋秋微笑,做人呢,還是不要太高估自己。
兩人一個敢帶,一個敢走。
唐淼四處望了望,快步走到牆根底下紮了個馬步,兩手撐在牆壁上,道:“快!踩著我的肩膀上去!”
唐淼目光堅定,褚晏今兒來送聘禮現在可就在前院,秋秋妹妹卻是不帶絲毫留戀就答應了跟她走。
這說明了什麼?
這說明——秋秋妹妹根本就不想嫁給褚晏,她和褚晏的這樁婚事分明就是被逼無奈!
前段時間,她一嫂給她生了個小侄子,她去她一哥所在的西北駐地看小侄子去了,結果一回來卻聽說秋秋被賜婚給褚晏了。
這把她給氣得。
褚晏那廝覬覦秋秋妹妹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褚晏那廝耍了什麼陰謀詭計,這才逼得周崇柯退了婚。
好好的有情人竟是生生因為褚晏的一己私欲給拆散了。
這她豈能袖手旁觀?
“快!上來!”
唐淼一下子乾勁十足,紮穩了馬步催促道。
她知道一個可以假死的法子,隻是這法子需要人配合,所以得先讓秋秋妹妹和周崇柯見面商議一下。
於是,在唐淼的腦補下,虞秋秋就這麼被毫不知情地送上了自家牆頭。
虞秋秋迎風坐在牆頭之上,心情舒暢,腿一蕩一蕩。
“不過,我們這是要去乾嘛呀?”虞秋秋兩手撐在身側,朝還在底下的唐淼問道。
唐淼正後退著,準備助跑上牆,聞言抬頭朝虞秋秋露出了一口白牙:“我帶你去和周崇柯私奔。”
虞秋秋猛地一驚:“啥?”
……
另一邊,京郊寒鐘寺。
阿蕪一邊下山,一邊不斷地往山腳下張望著,一不小心腳下踩到了一個石子,腳一滑差點就要在這石階上摔個屁股蹲,還是周崇柯眼疾手快拽住了她胳膊,她才好險沒有摔著。
“不好好走路,四處看什麼呢?”周崇柯蹙眉。
這丫頭大清早的非跟他說今日宜拜佛,嘮嘮叨叨把他給哄來了這寒鐘寺,結果,來了吧,這丫頭又全程心不在焉,儘擱那東張西望了。
周崇柯雙眸微微眯了眯:“老實交代,今兒把我哄來這,到底是
想做什麼?”
阿蕪眼神慌亂,四處亂瞟:“沒、沒想做什麼啊。”
“是麼?”周崇柯輕哼了一聲,顯然是不信她這副說辭,隻是他思忖了一會兒,卻是沒有立刻戳穿她,而是轉身大步流星地往山下走:“那就快點下山吧,這山上可真冷。”
阿蕪一看周崇柯走得飛快,而山下又絲毫沒有唐小姐帶著人來的蹤影,立馬就急了。
“世子爺,您走慢點。”
阿蕪提步追,這一追就直接追到了山腳下。
看著已經鑽進馬車坐好的周崇柯,阿蕪:“……”
“那個,附近好像景色還不錯,世子爺要不要再走走看看?”阿蕪訕笑著問道。
周崇柯慵懶地撐著額頭,聞言掀眸看向她,聲音淡淡:“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阿蕪臉上的笑僵住,被周崇柯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心裡毛毛的,可就這麼放棄,她又有點不甘心,於是便佯作不懂,繼續勸道:“世子爺,來都來了,就這麼回去多可惜啊,這附近——”
周崇柯打斷了她,臉上笑意加深:“不說是吧,不說那我走了。”
阿蕪:“……”
眼看著周崇柯半起身作勢就要關車門,阿蕪連忙扒拉住車框,耷拉下肩膀,蔫蔫的:“我說。”
一股腦全招了之後,久久沒見世子爺有什麼反應,阿蕪的心情忐忑極了。
世子爺……這是生氣了?
阿蕪垂首不敢抬頭看,她知道這次自作主張了,可是唐小姐信誓旦旦和她說,世子爺和虞小姐退婚是被逼無奈的,她腦子一發熱就……
嗚嗚嗚嗚嗚……
阿蕪內心哀嚎著,世子爺不會一怒之下把她給發賣出去吧?
“所以,你千方百計地把我忽悠來這,就是為了讓我跟人商議私奔的事情?”周崇柯聲音一改先前的慵懶,驟然嚴肅了起來。
阿蕪心如死灰地點了點頭,完了完了,世子爺這肯定是生氣了。
氣氛短暫地冷凝了一會兒,周崇柯丟下一句話:“上車!”
阿蕪灰溜溜地上去了,然後蹲在角落,努力地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之後更是什麼全程無腦跟隨,一整個夾著尾巴做人,什麼也不敢說,什麼也不敢問。
隻是,當她站在船頭,發現他們登上的這船已經開始起航的時候,整個人都驚呆了。
不是,她以為世子爺到渡口上船來是要見什麼人,見完了就要下去的,這怎麼……這船怎麼就走了呢?!
她沒忍住看向一旁的世子爺,隻見世子爺整個人裹在狐裘中,大冬天裡,手裡還拿著一把扇子,看著當真是雍容華貴、風流倜儻。
但……這不是重點。
“世子爺,咱這是要去哪?”阿蕪一頭霧水。
周崇柯聳了聳肩:“不知道。”
阿蕪:“???”
不知道?她不知道就算了,怎麼世子爺也不知道?
阿蕪一
臉懵,看向周崇柯:“那我們這是?”
周崇柯輕飄飄地瞥了她一眼,風輕雲淡:“私奔啊。”
阿蕪:“哈???”
周崇柯懶懶倚著身後的桅杆:“私奔這事還用得著計劃?自然是說走就走嘍。”
阿蕪聽得一愣一愣,聽著好像有點道理,可是——
虞、小、姐、還、沒、有、來、啊!!!
阿蕪雙眸驟然睜大,看周崇柯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傻子。
他一個人跑算是哪門子的私奔啊?!!!
江風吹佛著主仆一人的衣擺,而同樣被這冷風吹著的還有正坐在牆頭的虞秋秋。
看著牆下站立的唐淼、褚晏、還有她爹。
虞秋秋:“……”
這視野可真特麼的好啊。
“你要帶我女兒跟人私奔?”虞青山怒目瞪向唐淼,一整個不可置信。
唐淼腳趾抓地,尷尬。
你說這這這……她怎麼這麼點背呢?
就隻差一點點,隻差一點點她就能“逃出生天”了啊,唐淼懊悔不已,她應該動作再快一點的。
這下好了,人沒帶出去,還被人給抓了個現行……
虞青山虎著一張臉,沉沉地盯著她,站在虞青山旁邊的褚晏目光更是不善。
唐淼隻覺自己的人生走到了前所未有的至暗時刻。
嗯……她這要跟人家爹解釋呢?
啊啊啊啊啊,出師未捷身先死,一定是因為她今天出門沒看黃曆!
“那個,那什麼,虞伯伯,我突然想起我爹找我有事,先走了哈。”唐淼訕笑著,然後腳底就抹了油。
虞青山對著那跑得比兔子還快的背影,吹胡子瞪眼。
“嘿!”虞青山氣得叉腰。
怪不得那唐國公成天在那長籲短歎,他要是有個這樣的女兒,他也得愁死。
唐淼這一溜,沒了主犯,虞秋秋這從犯一下子就顯眼矚目了起來。
虞秋秋:“……”
虞老爹這會兒也後知後覺地有點尷尬。
女兒要跟前女婿私奔,還讓現女婿給抓了個現行……
你說這這這……這叫什麼事啊?
虧他剛才還對褚晏多般挑剔,這會兒想起還怪臉紅的。
虞青山連忙給女兒遞眼神:趕緊給我下來!
“……”
虞秋秋抿唇,稍稍往前邊挪了一下,然後就見褚晏走到了她的正下方,目色沉靜,臉上的表情更是辨不出喜怒。
“跳吧。”褚晏朝她張開了雙臂。
虞秋秋眨了眨眼,如一隻蝴蝶般落下。
褚晏將其穩穩接住,待她站穩後便放開了她。
而後,他轉身朝虞青山拱了拱手:“待晚輩請人算好了成婚吉日,再來拜訪相爺。”
虞青山愣了愣,半響才反應過來:“哦,好好好……”
直到褚晏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轉角處,父女一人仍舊還在兩臉懵逼著。
虞青山:這都不生氣,他難不成是愛慘了我女兒?
虞秋秋:這都不生氣,難不成是免疫了?
……
到了晚間,伺候虞秋秋洗漱完就寢,丫鬟吹了燈,剛準備退出去,卻忽覺一陣冷風灌了進來。
“嘶——”
丫鬟被吹得打了個哆嗦。
“這窗怎麼開了?”
真是奇怪,她明明記得這窗之前是關好了的。
丫鬟撓了撓頭,頂著風將窗給關上,摸黑退了出去。
黑暗中,虞秋秋打著哈欠翻了個身,然後便見一團黑影朝她覆了過來。
“私奔?”
男人的聲音難掩怒氣,冰冷的手將她雙臂都舉過了頭頂死死扣住。
而後,裹挾著危險的寒冷氣息接踵而至。
虞秋秋被他捏住下巴,被迫仰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