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潛海(1 / 1)

邊境哨塔的宿舍前,白煜月想起過往種種回憶,卻越來越覺得那是彆人的回憶。世界與他隔著一個透明擋板,任他心潮如何波濤洶湧,表現出來的都隻有事不關己的冷漠。他聽到細微的“滴滴”提示聲,打開通訊器一看,是精神域解封度整數提示。

目前精神域解封度:9%。

北星喬也看到了這個數字,但他不覺得有什麼。

白煜月心中卻產生了無言的慌張,往後一退,將北星喬視若洪水。

他彆開臉去,說:“彆跟過來。”便匆匆離開。

……

哨塔最頂層已經積累了厚厚的積雪,今夜風雪呼嘯,海岸線上燈塔的微光已經被蓋住了,能見度極低。鋪天蓋地的雪花中,白煜月一步步走向欄杆,身邊黑色的平面棱形環繞飛舞,頃刻之間將積雪融為雪水,為他開辟道路。

他站在欄杆前,扯開自己的圍巾,任由風雪貼著皮膚灌入領口,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喧鬨的風聲中夾雜著一絲不正常的蟲翅嗡鳴聲。

幾秒後,天台的消防門有所鬆動,一隻手推開門,通道裡冒出一個頭來。

“你果然在這裡。”曆洛崎欣喜的聲音傳來,“今天你沒有來看我們訓練真的太可惜了,這場訓練精彩得超乎想象。”

北星喬的傷勢在白煜月腦中一閃而過。他轉身,說道:“曆洛崎,你還在因為我們的搭檔關係而耿耿於懷嗎?如果是,我很抱歉……我當初離開白塔時,忘記和總指揮申請解除我們的關係了。”

白煜月咬咬牙,擠出一句:“對不起。”

曆洛崎愣在消防通道的門口。

好一會兒後他才回神:“你在道歉什麼……什麼解除搭檔關係?”

白煜月重複道:“解除我們的搭檔關係。”

“為什麼……”曆洛崎依舊是無法接受的神情。

“正式解除需要兩個人都在中央白塔接受質詢,我們都有任務在身,一時半會回不去白塔。搭檔關係隻能這麼掛著。”白煜月慢條斯理地解釋,每一句卻像在曆洛崎心中鈍刀割肉,“所以我現在能做的,隻有為你的壞心情道歉。”

“可我沒有壞心情……”曆洛崎想到過往種種誤會,今天終於要完全攤開來講,好像自述他自己的罪行。

白煜月明顯不信,暗中斟酌措辭半天,才謹慎地問:“你真放下晁千億了?”

曆洛崎鬆了一口氣,又快又急地點點頭,說道:“他後來牽扯進間諜案,被關禁閉了。”

白煜月更震驚:“晁千億被關禁閉了?”

這天大的喜事居然沒有人通知他?

“S級能力源自於偽造,聽說他的金色眼睛是移植了其他士兵的眼球,應該是極樂曼陀天的特有技術,就算眼球脫離本體也能成為哨兵的應激元。”曆洛崎見白煜月感興趣,多說了幾句,暗自祈禱可以轉移話題。

他繼續分享他已知的情報:“但是晁千億的紅眼睛還在,眼睛

的紅色是被注入藥水了,很難抽離……”

白煜月:“紅色的眼睛?”

他回想一圈,除了晁千億,沒有在白塔見過有紅色眼睛的人。

曆洛崎緊張地等待白煜月下一句話。

誰知白煜月舊事重提,道:“雖然晁千億罪有應得,但是你還是不要惦記著他的救命之恩了。萬一哪一天被他坑了都不知道。”

“我不會再記著他了。”曆洛崎直直看向白煜月,“因為那一天,救我的人是你。”

白煜月一驚,想好的措辭全部被打散,說話的語氣帶了一絲慌張:“我?可我那一天沒見過你。”

曆洛崎垂下眼眸,無不痛苦地說:“你那一天最後救的兩個人,就是我和晁千億。你突然暈倒,和我重傷,都是因為被晁千億的精神域近距離攻擊了。”

然後曆洛崎進行了“骨之向導”的實驗,從此他和白煜月的生命緊密相連。想到這裡,曆洛崎都不知道他算不算因禍得福。

“現在我知道真相,你才是我想找的人。”曆洛崎繼續說,“以後我不會再故意做讓你不開心的事情,我會成為你最值得信任的戰友,以及最緊密鏈接的搭檔。白煜月,我不想和你解除關係。”

卻看見白煜月神色依舊震驚,不敢置信,曆洛崎心中隱隱作痛,難道他已經在白煜月心中毫無信用值了嗎?

白煜月腦中一下子想到曆洛崎曾經說過的“黑色白月光”,他當時還為此吐槽,心道曆洛崎太沒眼光了,誰知黑色白月光竟是他自己!曆洛崎以前喜歡晁千億,現在“黑色白月光”的人選變了,他要來喜歡自己了!

白煜月趕緊搖頭,說:“救人隻是任務,不能當做喜歡。”

“喜歡……”曆洛崎咀嚼著這個詞。

他聽過白煜月提起很多次,自然會放在心上。但那時他對北星喬嫉恨在心,總覺得喜歡是白煜月對北星喬的特殊情感,真想有朝一日搶過來。現在他突然靈光一閃,終於將這些陌生的詞彙與他自己聯係起來,仿佛串起一個個亮晶晶的沙灘貝殼。

白煜月看見曆洛崎眼神一下子亮起,若有觸動。然後他聽見對方堅定地說道:

“這和救命之恩無關……白煜月,是因為我喜歡你。”

白煜月整個人愣在當場。

曆洛崎又說:“我討厭北星喬,是因為他占據了你身邊最好的位置,還讓你不開心。我當時就想,如果我是北星喬,我一定把欺負你的人都打跑,昭告全白塔你在我身邊很快樂。我猜測喜歡是一種很美好很舒服的東西,我想把它全部給你。”

白煜月怔怔地看著他,像是第一次認識曆洛崎。

他和曆洛崎也有過幾段比較和平的時光,兩人一邊夜巡一邊閒聊,借著昏暗的燈光填寫各種檢查表格。但曆洛崎是怎麼喜歡他的呢?

一想起過去相處的細節,鋪天蓋地的尷尬湧上白煜月心頭。他甚至有幾分懷疑,難道那時他真的不稱職?他竟然看不出曆洛崎的喜歡,還覺得北星喬總是多想?

曆洛崎接著道:“所以能和你做搭檔(),

……◤(),

就算你是黑哨兵,就算我們隻有2%的匹配率,我也會用儘全力拉著你。”

白煜月臉色一滯,漫天風雪突然瘋狂卷向他們。曆洛崎心思何其敏銳,幾乎已經猜到白煜月的回答,畢竟他早被三番四次地間接拒絕多次。但每次他都不想相信,隻是被冷風吹得牙齒打戰。

“喜歡好人會更好。”白煜月儘量委婉地說,“否則這種情感隻會讓人傷心傷脾、食欲不振。”

曆洛崎聽見白煜月對“喜歡”的注解,又聯想到白煜月在白塔遭受的經曆,心中無法理解。

“難道你還喜歡北星喬?”曆洛崎思來想去隻能找到這個變量。明明今天隻是一個平凡的日子,白煜月卻忽然提出解除搭檔關係,還為此道歉。唯一的變量隻有北星喬受傷了。可是那點小傷也值得白煜月大費周章?

偏偏白煜月說:“這和你沒有關係。”

宛若一座冰山倒刺入曆洛崎的胸腔,他全身泛冷,骨骼顫抖發出的聲音響得連自己都聽得見。他說:“北星喬受傷了和你就有關係……你要是想為北星喬出頭就去找封寒,今天在訓練場上,他可是獨獨針對他!”說完他便不再看白煜月的臉,害怕從上面真的讀到一些緊張。

曆洛崎轉身離開,走入漆黑無關的消防通道。在轉角處他差點撞到一個人。他抬起臉,和封寒四目相對。

未等封寒說點什麼來緩解氣氛,曆洛崎直接跑開了。

隻留下封寒不自在地站在原地。他本來隻是上來檢查門鎖狀況,無意要偷聽,但聽到一點就走不動路,幾乎把一半對話都聽完了。

他越聽越心驚,曆洛崎居然喜歡白煜月!

而學弟拒絕了。

還是為的北星喬……

消防通道儘頭處傳來水滴聲。封寒轉頭一看,猝不及防撞入白煜月的視線。白煜月抱著濕漉漉的衣服,神情淡然地打招呼:“學長,晚上好。今天一天都沒看見你。”

封寒僵硬地點頭問好,內心卻惴惴不安。白煜月真的會為了北星喬來質問他嗎?

隻聽見學弟說:“學長,忘記和你彙報了。今天我不小心看見桑齊的臉。聽桑齊介紹,破冰者哨兵的臉隻有他們的向導能看見——”

“彆聽他瞎說。”封寒暗暗放心擔憂,找回正常的聊天節奏。

他說道:“自從破冰者和我們白塔聯盟後,白塔派出了許多支援幫助破冰者廢除封建迷信,哨兵露臉也沒事。除了一些小船群體,他們的習俗比較根深蒂固……”

白煜月:“我們白塔還做過這種好事。”

封寒:“你平時和向導一起活動,找借口離他遠點就好了。他送完貨就會離開。”

白煜月乖巧點頭。

封寒頓了頓,又說:“離北星喬遠點。”

白煜月突然聽著這個名字,有點訝異地看向封寒,臉上仿佛在問“我都不提這事了你為什麼要主動說”。

封寒彆開心

() 虛的眼神。一會兒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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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答應但也沒有生氣。封寒長鬆一口氣,後知後覺學弟其實對自己不錯。

他們走回宿舍所在的四樓,踩上四樓地毯的那一刻,封寒忽然又輕又快地低下頭,用低沉的嗓音說:“也不要離我太近。”

……

到了深夜,所有人都被海上風暴的預警吵醒,一個龍卷風正在不遠處的海面上成長,很可能要登錄亞曆山大島。整座哨塔再度忙碌起來。所有人趕著去給各種動物圈舍蓋上厚毯子,增加暖爐,將所有容易起飛的工具釘上鐵鏈。船塢那裡更要加固門窗,固定好破冰船。

眾人到處奔走,好幾次曆洛崎和白煜月擦肩而過,都沒有說話,和他之前總要待在白煜月身邊的形象截然不同。封寒暗中觀察得很仔細。

白煜月知道自己不要礙曆洛崎的眼比較好,默默走到另一邊。卻看見全身白布的桑齊不斷發抖。

桑齊作為外來哨兵,根本不會控製精神域,白煜月走在他身邊很難受。但此刻他似乎失控得厲害,身邊的工具已經有了明顯形變的特征。桑齊對這一切卻熟視無睹,任由自己一邊抖一邊好奇地看著哨塔的人忙活。

白煜月觀察了一會兒,終於判斷出桑齊失控的原因。

桑齊正渾身抖著,臉上結滿白霜也渾然不覺。突然一條厚毯子蓋在他身上,毛茸茸的質感與溫暖又乾燥的觸感一下子擊中了他的心。他突然不抖了,血液似乎都是暖的,就是整個人嚇了一條。他緊急回頭看,是扛著眾多毛毯子的白煜月。

桑齊本想立刻脫掉毛毯,卻不禁脫口而出:“好暖和。”

白煜月又給他倒了熱水。平穩的精神域也是保暖的重要前提,但桑齊看起來不太會用這種手段,而且桑齊的保暖措施隻有那條薄白布。因此白煜月說:“下次覺得冷可以用物理手段保暖。”

桑齊摸過杯子,燙得發出嘶嘶的響聲,然後杯子又被抽走了。白煜月把杯子放在冰裡凍了一會兒,桑齊才敢接過杯子,抿了一小口,目光呆呆的:“原來熱的感覺是這樣……”

他瞥見白煜月注視著自己,莫名心中有些愧疚。

白煜月環顧四周,確認學長不在,便大膽湊近桑齊,好奇地問:“破冰者不需要學習精神域嗎?”

“我們要學習。”桑齊盯著白煜月的側臉說,“但是隻有極少部分船員可以,哨兵不可以……”

白煜月:“哨兵不學習這些很難禦敵吧?”

“我們……我們沿海航行,沒有敵人。”桑齊眼神複雜地看向白煜月,“我們的圖騰是一種叫做獨角鯨的海洋生物嗎?它們曾經生活在遙遠的北冰洋,它們的牙齒會越來越長,直到穿透厚厚的皮膚,形成一個利劍似的獨角,宛若海裡的獨角獸。

“人們曾經以為它的獨角是用來穿透冰層的,然而並不是,它們的獨角是脆弱敏感的牙齒,通過檢測海水的鹽分來判斷航行的路線。哨兵就好像巨輪上的獨角鯨,你以為他們是用來打架的,但他們隻是來檢測海上氣象圖。

() “所以哨兵精神域不需要控製,最好時刻失控無序,一受到外界的丁點刺激就做出極大反應。”

桑齊肩膀上的毛毯滑落,但他沒有攏好,隻是低聲說:“這次的龍卷風威力很大。用你們的說法,我的精神域正在暴/動邊緣。”

然後便抓緊機會觀察白煜月的反應。

“我能感受得到。”白煜月神色淡淡,“那一定很痛苦。”

桑齊陷入了深深的懷疑。這人居然在他臨近暴走的精神域內巋然不動那麼久,難道這人真是向導?亞曆山大島真沒有他要找的人?

如果這人真是向導……

那事情結束後,遵循破冰者的習俗和他鏈接也不是不可以……

等等,有個叫曆洛崎的人,早上說他們是向向搭檔這種傷風敗俗的關係,難道這個也是真的嗎!白塔是不是太開放了!

然而實際上,白煜月卻來到一個極端冷靜的心境。縱使今天發生諸多意外,現在回想事情的細節,都不能在他心裡掀起波瀾。

他隱秘地看向桑齊,心道這人刻意接近自己,以文化理由外放那狂亂的精神域,果然在試探他是不是黑哨兵。幸好他對精神域的控製增強了不少。

“我去給企鵝們搭窩。”白煜月面上不顯,對桑齊說,“晚點回哨塔,你去幫我和學長說一下。”

“嗯!”桑齊正襟危坐,認真點頭。

白煜月朝他笑笑,獨自一人沒入風雪中。

但他並未走向企鵝待著的棲息海岸,而是走向船塢的方向。

被加固的船塢外牆高達60米,厚度堪比銅牆鐵壁。風吹進低處的泄洪口發出鬼哭狼嚎的尖嘯,猶如一個巨大的樂器。龍卷風正在海平面上長大,海浪拍擊著船塢外壁,一次比一次猛烈,像是訴苦無門的怨鬼。

而白雪交加中,一個身影脫掉了他的長圍巾和外套,身邊浮現出小小的黑線棱形。白煜月縱身一躍,跳入激流——他要親自去看看破冰船裡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