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做錯了。

無論是白煜月的匹配申請,還是最後的來信，所有北星喬應該做到的事，他都沒有做到,甚至把白煜月推向深淵。可是,他明明是想做全世界最愛白煜月的人,為什麼到頭來卻是他遞出了那把刀？

北星喬按住自己的手腕，一聲脆響將它脫臼了。左手毫無血絲地耷拉下來。一瞬間的疼痛使他稍微清醒一些，頭痛逐漸退卻,耳邊的嗡鳴趨於安靜。他身邊依舊是廢墟,之前的曆洛崎、年知瑜卻忽然消失不見。一個人緩步走來,彎下腰，湊近看他,眼神專注，似乎全世界都比不上北星喬重要。

——那是白煜月的幻影。

北星喬記得白煜月有一次下訓練後特彆黏他，整天抱著不放手。可北星喬一說話,白煜月都當耳邊風,轉頭和小紅說話,其餘一切正常。直到晚上白煜月鄭重其事地給他係上紅圍脖,北星喬才發覺是哨兵精神紊亂導致了幻覺。白煜月把他和小紅的樣子對調了。

那時白煜月得知真相大為震驚：“我就說今天用小紅擦手真不順手。”北星喬總算明白白煜月老往他背後蹭乾什麼,揉了白煜月的臉一頓。

哨兵的精神紊亂有各式各樣的症狀,而向導的精神域卻一直很穩定，除非鏈接，幾乎不能對哨兵的精神紊亂感同身受。

“我也有精神紊亂的後遺症了……”北星喬死死盯著眼前的幻影，奢望這是一場鏈接。

然而眼前的幻影幾經波動，驟然煙消雲散。北星喬伸出手卻無法挽回。

他失神地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廢墟，悲痛幾乎從胸腔破體而出。巨大的悔意壓垮了他最後一根神經，他向來不是個會後悔的人,因為後悔全無用處，隻增餘恨。而現在他腦子裡蹦出了無數個“如果”，每一句“如果”都在殺死他。

——如果白煜月能活下來就好了！

——如果白煜月還活著就好了！

——無論付出什麼都好！他不想白煜月死亡！他隻要他活著！

白煜月幻影消散的那一刻，北星喬終於深陷絕望，死亡是一道鴻溝，已經徹底將他們隔開。他還活著，可是白煜月死了！

他的骨頭咯咯作響。不一會兒，他站起，卻不像個人，而是惡鬼出籠。散落在身邊的槍械無端震動，然後被北星喬部分實體化的精神域捕捉，迅速甩到北星喬身上。

槍支四面八方籠罩住他。無端離地的槍支並未砸中北星喬，而是懸停在他周圍，再慢慢掉轉槍身，指向外圍。舊世紀百服自動霰/彈/槍、消音增幅型蠍式衝鋒槍、舊世紀高精度改造獵/槍、大口徑反器材狙擊□□等等依次排列，如神座光環般展開。而他手上，拿著一把長刃式偽裝型槍支，模樣像古時優雅的冷武器，被北星喬握住，卻像一個蓄勢待發的凶器。

北星喬之所以能成為這一屆向導的佼佼者，是因為他極具韌性的精神域，實體化後能同時承受眾多槍械的後坐力而毫發無損。同時他精神域的實體化程度特彆高，無論是精準地扣動扳機，還

是如同環環相扣地拿起眾多武器，都能輕而易舉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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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星喬瘋了！”

白塔眾人亂成一鍋粥。

“他居然精神域暴/亂了！他可是向導！還是極光會會長！”

“他在拆塔！真是個瘋子！”

“不會是因為小黑的死亡吧……”

這一晚，學生們無論對白煜月的看法如何，都已體會到北星喬為此喪失理智的可怕。

極光會眾人連忙去阻止北星喬。他正在將極光會的訓練室化成焦土。

菲庭拿著手/槍，硬著頭皮大喊：“北星喬！你清醒一點！”

“清醒？”出乎預料的，北星喬回答了他，“我難道不清醒嗎？我要是不清醒，早就出現傷亡了吧。”

“這可是你親自帶領極光會拿下的物資！”菲庭冷汗直流，強撐著說，“你不是不喜歡白煜月嗎？何必為他要死要活！”

“嗬……我不喜歡白煜月？嗬……原來你們一直是這樣想的。是我的錯，對不起。”北星喬慘淡一笑，“對不起，是我做錯了這一切……我來極光會隻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更好地保護白煜月。但現在我沒做到，我什麼都做不好……”

極光會眾人莫不震動。他們以為北星喬為白煜月之死而失常隻是誤傳，卻不想北星喬自己親口承認了這點！根本就沒有什麼哨兵等著北星喬挑的情況，反而是北星喬為了那個黑哨兵瘋狂至此！

疑惑、震驚，與一絲絲恐懼縈繞在他們心頭。火光閃過，訓練場偌大的冰山頓時傾塌，雪崩滾滾襲來，衝起連綿不斷的白色蘑菇雲。

地面傳來不住的震動，北星喬往菲庭身前扔了幾把槍。

“這是我贏來的資產，但也有你們的一部分。”北星喬此刻說話條理清晰，要不是臉上血跡重重，真像一個完全的正常人。他說道：“為了守護極光會，你們也可以——儘情朝我攻擊試試。”

說罷一顆子彈飛旋而至，在極光會眾人的瞳孔中越來越大。

白塔中爆炸不斷，剛剛維修好的牆壁又新增了幾條裂縫。白塔發生如此罕見的混亂，負責管理紀律的夜巡組卻不見蹤影。

“白塔G層發生武裝衝突！涉嫌違規武器！請求支援！”

曆洛崎在夜色中急走。他真不想管這一切，可他穿著夜巡組的製服。他下意識朝某個頻道說：“小黑你到了——”

他忽然面目猙獰，逼著自己切換這個頻道。他緊緊握著通訊器，轉進夜巡組公共頻道中，呼喚其他組員。

“組長呢？”

“組長在南極勝利塔！通訊不上，是不是信號站有問題？”

“我去找她。”曆洛崎主動說道。他迫不及待地離開白塔，生怕自己再多待一秒都會崩潰。

他快速來到南極勝利塔。但電梯隻上到一半，就被突如其來的爆炸給震停了。曆洛崎隻能用力掰開電梯門，從電梯井爬出去。

等他上到最

() 近一層，卻看見一副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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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向導雙眼無神，卻從後頸處延伸出一條透明的長影動物，似乎是一種蛇類。無名之蛇嘶嘶作響，想要吞噬一切。

陌生向導抬眼看了他們一眼，無形蛇尾突然一彈，牆面凹出一大片半圓形坑洞，碎掉的鐵壁與電線直直向他們掃來！

赫川和曆洛崎同時翻滾躲避，晁千億被銬住，勉強歪向一邊泄掉了大部分衝擊。赫川反手奪走曆洛崎的槍，朝陌生向導開火，說：“司潼——你冷靜點！”

巨蛇往司潼身前一掃，所有子彈通通停在半空，啪嗒啪嗒地掉下來。司潼在廢墟中搖搖晃晃往前走，似乎還想攻擊。赫川直接衝過去，直接揍了一拳。司潼身體又開始搖晃，然後被赫川拎起衣領。

“司潼！停手吧！”赫川目露痛苦，“他不想看見你這樣……”他也感覺自己說這話十分無力，如果他沒有耍脾氣，如果他肯多了解白煜月一點，是不是就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而司潼陰仄仄地質問：“你覺得……我會放過你嗎？我一個人都不想放過……我想要所有東西都壞掉，全都弄壞掉就好了。現在我一個活人都不想看見！”

“你以為我不比你更痛苦嗎！”赫川拽緊司潼的衣領，“失去白煜月的又不止是你！”

“不止是我，可我總是來遲一步……”忽然司潼捂住胃，似乎正遭受著胃酸的反噬，身後大蛇的蛇尾隨之盤上他的腿，“為什麼……如果我早點發覺長夏有問題，是不是就能早點升級權限；如果我能再努力一點，是不是就能找到修理抑製器的方法；如果我再強一點，我就不會拒絕他的匹配。一切都太遲了。”他越說越小聲，像在囈語。

“他好歹真心把你當朋友。”赫川說道。

司潼反問：“羨慕我？你有什麼值得他真心以待的嗎？”

赫川眼眶泛紅：“是！所以該說太遲的人是我吧！我也想過要好好和他相處！可為什麼偏偏我做不到，為什麼他偏偏在我們之間選擇了你！為什麼我總是越推他越遠！”

“哨兵和哨兵不可能在一起。而且你有固定的任務向導，想什麼呢？更何況，他挺討厭你的。”司潼表情毫無波動，“這當然全都是你的責任，赫川。”

赫川仿佛被一桶冰水潑頭，狼狽不堪。他眼神掙紮，小臂上的青筋逐漸消散，拽著司潼的手愈發無力。

司潼靠近一步，身後巨蛇同時彎腰，嘶嘶地吐出蛇信子。一人一蛇在此刻達到同步：“現在，還想阻止我嗎？”

一旁的曆洛崎看見赫川慢慢低頭，頓感不妙：“居然這麼早就學會精神域擬態化，如果再加上一個哨兵助力……我一個人可搞不定。他就是司潼？”

“是啊！”被綁著的晁千億連忙出聲，“他看見白煜月的骸骨後就這樣了！”

曆洛崎

() 這才發覺身邊有晁千億，愣了一下，然後腦子裡回蕩的完全是那兩個字：

骸骨。

他的心又開始抽痛。一個人的死亡不是一瞬間的事，而是很漫長的過程。在整個過程中，活人總是害怕遇見與過去有關的東西。哪怕是僅僅聽到相關詞句，過往就像蠍子般冷不丁蟄他一下。

“曆洛崎同學！先幫我開鎖吧！”

晁千億見曆洛崎神情恍惚，連忙喊他乾正事。

……

時間倒回幾個小時前，晁千億不得不來到南極勝利塔開會。

他特意繞了遠路，去城區入口，委托快遞將物資給他的家人。哨兵向導一旦入塔，很快就會在訓練中遺忘過往的家庭。但晁千億在城區活了17年，怎麼也不可能斷了聯係。他還時常奇怪，這些人都不看望父母的嗎？

他在城區生活時隻能吃磷蝦糊糊，皮膚又乾又冷，裂出血絲，要母親一遍一遍地抹油，黏膩又難受。他不知有多羨慕白塔的士兵能享用大餐、整天開暖氣、乘坐列車到很遠的地方。他也想當人上人！

幸好命運眷顧他，他也成為了一名S級哨兵。他度過了這輩子最快樂的五年，快樂得宛若升上天堂。他隻在看望家人時，才重新回到這片沉重的雪地。

晁千億來到會議室，無所事事地聽座位上一群老奶奶老頭子說話。

坐在首席的老人來自農學領域。人之根本在於土地，因此農學領域的科學家最受尊敬。老人說道：

“在兩百年前，王朝終於被推翻，但人心上的大山並沒有被推翻……一部分人認為要手握最強的武器，才有可能防止王朝複蘇。另一部分人卻覺得應該迎接嶄新的秩序。

“如你所見，後者人少勢微，卻熱血激昂地來到極地邊緣，建立了今天的白塔。

“前者，則繼續研究一個掌握最強兵器的計劃，即複蘇皇帝。”

晁千億艱難地回憶課本內容。王朝時代是什麼體製來著？對了，哨兵實力強勁，地位遠高於向導，最底層則是普通人民。王朝最強的人就是皇帝，所以那些人要造一個傀儡皇帝？

老人繼續道：“我們白塔得知這件事後，緊急研發了對策，名為——斷頭台計劃。”

“斷頭台計劃因為一些原因擱置了。”另一位老人接著說，他是生物領域的基因工程專家，“但十年前，黑哨兵的基因顯現，我們正打算銷毀那個孩子時，原平安說可以重啟‘斷頭台計劃’。她用性命與榮譽發誓這個孩子不會害人，經過猶豫後，我們最終同意了剝奪那個孩子部分權力，從而更完善地實施這個計劃。我們祈禱著，斷頭台，必定可以親自葬送皇帝的性命。”

晁千億聽明白了這段話，總之白塔守護人類，而白煜月是白塔計劃的一部分。

“可是五年前，在你延遲覺醒，導致火山複蘇的那一天。一個組織渾水摸魚，悄悄將一個裝滿病毒的罐頭送進長夏AI主機，嚴密監視黑哨兵，妄圖破壞我們的計劃。

這個組織名為——極樂曼陀天。”

晁

千億嚇出一身冷汗。這段話可不是好兆頭，極樂曼陀天能成功送病毒進來，好死不死有一半原因是他。在這群位高權重的人眼中，莫不是他成了幫凶？

基因工程專家繼續說道：

“那位‘偽長夏’在進入白塔，掌握好黑哨兵的基本情況後，就做了一件事——找準時機，偽裝成學生，在論壇爆料黑哨兵的精神域成績單。”

讓眾人知曉黑哨兵的弱點，拽下黑哨兵的神秘面紗。

“偽長夏”本質是一個人，唯有人，才最了解如何摧毀另一個人。

他蟄伏在暗處，日日夜夜透過攝像頭看著黑哨兵，無時無刻不再思考如何將黑哨兵進一步推向深淵。

“‘偽長夏’大量刪除了黑哨兵的郵箱，在論壇充當引導風向的水軍，還利用了一位向導和黑哨兵的親密關係，將黑哨兵的隱私往外傳播。”基因工程專家在這句話頓了頓，才用一種不確定的語氣說，“我們猜測，這應該是對人格培育或精神世界傷害很大的事。”

晁千億目瞪口呆，心虛加倍，感覺到老人家的視線掃過來，不禁冷汗涔涔。

“直至數日前，他精神域失控，隻能通過畢業考試嘗試最後的抑製，然而他依舊不幸逝世了……”基因工程專家走到窗前，長歎一聲，“我們，又害死了一條生命。”

晁千億猛地看向他：“誰死了？白煜月？開玩笑吧！”

他腦子嗡嗡的響。誰都有可能死，但怎麼會是白煜月呢？他的精神域依舊記得覺醒那一天遭遇的轟炸，那是隻要回想就會隱隱作痛的記憶。他可是躺在重症室好幾天！

“這應該不是一種玩笑。我猜測你在表達驚訝。”基因工程專家又皺著眉頭，試圖判斷晁千億的言下之意，“黑哨兵已經死亡了。”

晁千億下意識往後一癱，全身發軟地靠在椅子上。

他想起最開始的目的，結巴地問：“那、那找我乾什麼？”

“我們之前說過，你覺醒那天，就是偽長夏進入白塔那天。”另一個氣勢不怒自威的老人狠狠拍桌，他是生物領域的動物行為專家，“我們將根據各種證據，投票決定你是否清白。”

晁千億大驚失色，這個會議果然是羊入狼口！他下意識想逃，但座位彈出鎖鏈，牢牢扣住他的四肢。他背部的抑製器突然加大功率，脊柱又麻又疼，讓他難以反抗。他想起來了，來到南極勝利塔之前，他去過醫療室讓醫護人員調整他的抑製器……

會議桌上的眾人無暇考慮晁千億是否坐得舒服，他們發表各自的見解。

“現在不是討論真相的時候，極樂曼陀天還有其他的苟且之輩一定在嘗試複蘇‘皇帝’，我們應該把‘斷頭台計劃’進行下去……”來自地理領域的老奶奶嚴肅提議道。

“我不同意！”機械工程專家加入混戰，“難道要再犧牲一個S級來成就一件武器嗎？升級武器，隻會造成軍備競賽，將全人類拖入冷戰中！我們應該尋找和平的出路。”

整個會議室亂哄哄的，隻有晁千億還處於腦袋一片空白，想不出安全逃生的路徑。

而後司潼進來，兩人一起看見白煜月的骸骨，混亂一觸即發。

司潼的精神域徹底失控，一條巨蛇從他腦後誕生。晁千億再傻也知道讓位高權重的老人先跑。然後著急地給自己開鎖。好在赫川及時趕來，暫時擋住司潼的攻擊。可赫川精神好像也不太正常的樣子，晁千億更加緊張地給自己開鎖。

後面曆洛崎又出現了，晁千億連忙向他求助開鎖。

曆洛崎彎腰解鎖。晁千億碎碎念道：

“待會你去塔頂找總指揮，這裡的事一定要讓她知道！”

曆洛崎看了一眼巨蛇纏身的司潼，說道：“我不走。”他判斷先壓製住這位陌生向導更優先，不然這位向導很可能打斷整個塔的承重柱。南極勝利塔可沒有白塔那麼牢固。

“彆吧，你不會是要保保保護我吧？彆這樣，我又不會感動，隻覺得有負擔！”晁千億口不擇言，失聲喊道，“因為那天救你的人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