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漫漫長夜(2)(1 / 1)

“是我……害死了他嗎?”

曆洛崎一步步走上白塔最頂端,那裡一如既往地站著夜巡組組長夜星。她總是全副武裝,掩去面容,站在白塔頂端注視著遠方。今夜她的武裝似乎更厚重了些,宛若一副活著的古老盔甲。

曆洛崎和白煜月曾經滿臉不爽地站在一起,接受夜巡指導。初入夜巡隊伍時,曆洛崎還不會用自己破碎的精神域,狼狽不堪地一次次被打倒。最後他滿臉疲憊地躺在訓練場上,再也沒有站起的力氣。

誰知白煜月忽然來了。曆洛崎心生戒備,掙紮著要爬起,等著這個可惡的黑哨兵說些嘲笑的話。誰知白煜月扔給他一瓶水,把他重新按回雪地裡,用嫌棄的語氣說累了就暫時休息,他們好歹是搭檔。然後坐在曆洛崎身邊,百無聊賴地打掉一個個飛速移動的機械靶子。等曆洛崎休息好了,白煜月就變成一條鹹魚了。倆人從此培育出輪換休息的默契。

這點點默契後來成了曆洛崎嘚瑟的資本。他就愛抓著這點和北星喬炫耀,當面質問三連:白煜月多久和你並肩作戰一次?怎麼是我而不是你成了白煜月的任務搭檔?你了解過和黑哨兵鏈接的滋味嗎?

他就愛把場面搞得越難看越轟烈越好,因為他不開心!他不開心就要所有人都難過!

果然北星喬又開始發瘋了。

白煜月又不得不去哄北星喬。

曆洛崎笑容更深也更苦,消停了一會兒,下一次還故態萌發,還要繼續這樣折磨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

可是沒有想到,白煜月會在某一天輕飄飄地消失。

沒有他的參與,也沒有北星喬的參與,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在某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好像白雪融進泥地裡,無影無蹤,再也不見。

白塔頂端,曆洛崎神情恍惚,時而流露出難忍的痛苦,仿佛在忍受烈火烹心的酷刑。終於他喉間擠出一句:“是我害死了他……我明明是他的綁定搭檔,我卻拒絕了他……是我的錯。”曆洛崎的身體似乎提前耗儘機能,整個人頹然地跌坐在地,宛若在像冰冷如雕塑的夜星懺悔。

他多想回到那個考試前夕,不再強撐臉面,不再故作矜持,就靠著2%的匹配率和白煜月走下去,死在一起也當做美夢一場。

“不是你的錯。”夜星忽然開口。

曆洛崎錯愕地抬頭。他雙唇顫動著,忽然眼裡爆發出憤怒,大聲指責道:“那你們呢?為什麼要讓他一個人參加考試!他不也是你的學生嗎?他的性命對你們來說和其他人沒區彆嗎!你們這十年,養條海豹都會付出感情吧!你們怎麼忍心……眼睜睜看他送死!他明明、他明明很相信你們……”

夜星握劍的手緊了緊。

曆洛崎眼球布滿血絲,指尖陷進皮肉裡:“你們當初把我和白煜月強硬匹配在一起……為什麼那時候不把我強硬拉過去,我能反抗什麼?你們白塔不是很會這套嗎?”

夜星的聲音格外冷漠:“你不要再說了。”

“我偏

要說!”

曆洛崎的聲音在空曠的白塔塔頂顯得格外渺小。可今夜無風,夜星偏偏聽得一清二楚。

“要人無緣無故多了十年可活!又要人因為一個考試就死掉!你們算什麼老師!”

夜星久久沒有說話。

疲憊感又襲上曆洛崎的心頭。隻要意識到白煜月已經離開了,打抱不平的對象已經長眠,他就再要支撐不起自己的憤怒。一切生的存在已經沒有意義,所有的痛苦與怒火都要隨著那個身影,如同流沙般流逝虛空,現世隻剩下空蕩蕩的軀殼。

白塔頂端靜得可怕。許久後,夜星才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沒有強製要求你陪同他考試,是因為……”

曆洛崎眼珠微轉,聽見夜星念出最後的審判:

“是因為他拒絕了你。”

曆洛崎瞬間愣住了,沒能理解這個簡單的理由。

他的大腦緩慢地運作,一點點咀嚼這條短句下的深意。

白煜月在那個夜晚,面臨突如其來的畢業考,內心難免緊張與慌亂。白煜月的大腦會理智地分析,如果沒有向導幫忙,他可能會遇到更危險的困難。而現在有個匹配度2%的向導等著他,如果他想要這位向導幫助,他的老師說不定真的會把這位向導綁過來。他面對的是死亡率最高的畢業考,動用點小特權人之常情。

可是白煜月沒有這樣做,反而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這位向導,拒絕了最後增加求生的可能性。

——因為他不喜歡他。

在死神來臨前,白煜月對這條事實,甚至沒有半分動搖。

曆洛崎數度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回想起和白煜月最後的談話。他倆互揭傷疤相互傷害。他還以為白煜月和他一樣,隻是情緒上頭才說的“不喜歡”。他還以為這五年的默契,在白煜月那裡必定有所不同。這特殊的關係,或許能在白煜月心底占據一席之地。卻不想白煜月雖然思維天馬行空,對待感情卻誠實得很。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感覺就是沒感覺!

不要曆洛崎,就是不要!

一聲爆炸在遠處響起,火光照亮曆洛崎慘白的臉。天空開始下雪,呼嘯的風暴似乎能把路上的行人吹跑。風雪也壓彎了曆洛崎的脊梁。或許潛意識裡,他已隱隱察覺,自己隻是一個滿盤皆輸的笑話,所以才要像個小醜一樣挑撥離間,永遠不開心。

他難以分辨,是自己沒有做好白煜月的向導讓他心痛,還是他根本就沒有機會成白煜月的向導更讓人心碎。兩者疊加在一起,已經不能算痛,而是一種悲哀的死寂。

曆洛崎從未置身如此冰冷的雪天中,淚珠都被凍在臉上,往後所有的眼淚都乾涸了,溫度一點點被風吹走。他蜷縮起來,抓著自己的手臂,像是極冷極冷,喉間發出喑啞的悲戚之聲。忽然他的肺部劇烈震動,點點血跡落在白雪上,又被新的雪花淹沒。

……

白塔今晚發生了大型械鬥。

北星喬和年知瑜打起來了,兩人都

開了精神域,將牆壁碾到變形。學生們都不敢再圍觀了,匆忙逃離現場,隻剩下兩人站在殘垣斷壁間,用最幼稚最無能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情緒。他們很需要這樣一場發泄,而對方是最好的出氣筒,他們可以毫無顧慮地下手。不然他們都不知道會乾出什麼事。

北星喬臉上滿是血色,不是被打出來的。而是他總要頭疼欲裂,不得不按住自己的額頭,一位向導竟然被弄得幾乎要和哨兵一樣精神域崩潰。血印就留在了臉上。可他還想更痛一些,疼痛才是他此刻的抑製劑。

腳步聲從廢墟那邊傳來。北星喬抬頭一看,居然是穿著夜巡裝備的曆洛崎。他目光如死水,聲音像深海的冰架:

“我是今夜的夜巡值班人員。北星喬,你嚴重違紀。”

北星喬當然知道白煜月加入了夜巡組,因此白煜月總能去到他沒權限抵達的地方。他隻好讓彆人幫忙找。除了這點不愉快之外,夜巡組還有北星喬最恨之入骨的人——曆洛崎。

“你怎麼還在管紀律?”

北星喬嘶啞著聲音,眼神挑釁,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回擊,“哦我忘記了,你心裡念著S級是吧?哈!可笑!哈哈,你活該……”說到最後他又發出幾聲毫無音律的低吼,宛若一場場嘔吐。

曆洛崎以為自己本該毫無波動,此刻再度怒火中燒,恨不得把北星喬扒皮抽筋。可他還有另一件事要乾,另一件讓他不惜向北星喬服軟的事情。

“我想聽白煜月和你最後的通訊記錄。”曆洛崎嚅囁了幾下,狠心將最後的尊嚴扒下,反正他什麼都沒有了,不如全都丟掉。他幾乎哀求道:“北星喬,求你,讓我聽一次。”

北星喬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他的頭又開始痛了,可這點痛和白煜月平時忍受的精神紊亂算什麼?為什麼不能更劇烈些、將他的大腦生生剜出,再千刀萬剮!

他按著腦袋,呼吸沉重。他堅定地搖頭,字句含糊的說道:“不能想……”

“為什麼!”曆洛崎抓著他的衣領,語氣幾經變換,“他和你說過什麼!你——我隻是想聽他關心你的聲音,我真的不會做什麼,我知道……那一晚我聽到了他和你說‘好好照顧自己’……”

北星喬木然地看向他,像是第一次知曉這件事。

他潛意識裡抗拒的、大腦拚命阻止他回想的事實,此刻如羽毛般降臨在他面前,然後炸起陣陣轟響,高溫碾過了他精神域的每寸角落,無異於核彈在他大腦裡轟炸。

因為那一晚,在面臨死亡率極高的畢業考前,白煜月沒有任何忸怩,以近乎可怕的坦誠告訴他:

“我希望你能多在乎我一點。”

“就像一覺醒來,還能看見第二天的太陽。”

這是絕望壓境時,白煜月最後的求救信號。他輕而易舉地識破了北星喬沒有聽懂,又或者是北星喬沒有通過他的考驗。無論如何,他都體貼禮貌地表示諒解,繼續道:

“很荒謬,對吧?”

“是我不好,以後不會了。”

然後決定孤獨一人走向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