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漫漫長夜(1)(1 / 1)

“白煜月不在你那裡。”曆洛崎斬釘截鐵地判斷,語氣生硬得幾乎是恨。

可他現在沒有力氣去憤怒,全身的精力似乎都被瞬間抽乾,凝成一個可怕的幻想——白煜月是不是遭遇不測了?

曆洛崎的理智已經搖搖欲墜,在這個時間點,他避無可避地聯想到某個致命的原因,那個可以讓黑哨兵合情合理死亡的事件。

“我去夜巡組找他。”曆洛崎平複呼吸,翻滾的情緒將自己之前說過的話通通推倒,“既然他這幾天都不在你這裡,以後你也彆想待在他身邊了。我就算——”

曆洛崎頓了頓,才忍住痛意道:“就算要付出代價,我也會,讓他和……他喜歡的人在一起。”說罷利落地轉身而去。

北星喬眼神恍了一下,幾乎要為曆洛崎的自欺欺人感到可笑。他內心裡,“白煜月喜歡的人”隻會等同於“北星喬”。

可這陣嘲笑後是更深的難過,是他都沒完全理清的疼痛。他的大腦還強撐著某個事實,但舌尖是麻苦的,氣管是堵住的,肺部像吞了一千根針,連肋骨都在作痛。身體內各個器臟已經提前擠出悲鳴,在為連他都不知道的事實哀聲慟哭。

“小黑你在哪……”

北星喬又想打通訊給白煜月,想看看他曾經說的話緩解思念。可北星喬在屏幕裡往上翻了許久,密密麻麻的都是自己撥打失敗的訊號。從某天起,這個通訊對話框似乎就成了自己的獨角戲。

北星喬往上翻,指尖忽然頓住。他快要翻到十天前的對話了。他清晰記得白煜月那一晚接了他的對話,可現在大腦突然啟動了一場不合時宜的保護機製,把那天的對話全部模糊掉。冥冥中理智告訴他,不要看,不要去回憶,不要讓它成為最後的通話。

他的指尖懸停在半空,半點都沒有再往上翻。

還有什麼方法去找白煜月……

自己到底還能做什麼……

他怎麼能在這種時刻表現得像個無能的愛人呢?

北星喬試圖回憶起白煜月喜歡去的地方。他記得白煜月喜歡坐在塔外,因為狂風能吹走不愉快。白煜月喜歡玩速降訓練那個儀器,因為往下墜的過程是最自由的。那些時刻北星喬都陪在他身邊,利用職務之便為他大開綠燈,偶爾會吐槽他喜歡的東西太廉價了。白煜月就湊上來,說他的喜歡廉價,那北星喬算什麼?

後來,白煜月喜歡一個人待在圖書館,有時甚至會趕走北星喬。他直言不想太依賴北星喬,他要自己學點東西。北星喬不開心,但還是依他了。

回憶鋪滿芬芳玫瑰,可如今北星喬卻冷不丁被刺了一下,流出的血珠模樣漸漸和白煜月的眼睛重合。

不能細想、不能細想。

隻要先找到白煜月,一切都有得改變。

北星喬開始在走廊奔跑,向著回憶裡的一各個區域前進。奔跑途中他順手在長青論壇上發帖。白塔從地下部分算到塔尖總共兩百多層,還分為東西兩個區域,極為宏偉。讓大家

一起幫忙找是最快的。

北星喬在論壇裡沒有發過貼(),

ID?()?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因此看到帖子的人立刻認出他了。

“希望能知道有關白▉▉(黑哨兵)的行蹤,無論信息是否有效,我都深感答謝。如果是向導,我願意在不違背校規的情況下完成一件事;如果是哨兵,可以在我在塔外任務獲得的遺跡武器庫任意挑選,其中包括A級精神域抑製劑100支,金錢酬勞另付——北星喬”

長青論壇自動和諧了白煜月的名字,並貼心地加上備注,黑哨兵。

路過的學生都能看懂。

看完整個帖子的學生不禁為北星喬的大手筆驚了一把。南極洲的科技發展巔峰其實在30世紀中期,穩定的精神域抑製劑也是在那個時候發明的。但現在不少技術遺失了,或者沒有資源再造。人們想拿高階裝備,隻能下遺跡挖掘,拿一支少一支。

不少極光會學生參與過那次遺跡挖掘任務,最後的分贓環節至今使他們心潮彭拜,因而沒有人注意到北星喬換了什麼。可他是領頭的,肯定是選最好的吧。今天他們中的部分人猜到一點真相,北星喬確實選了最好的,不過是對哨兵最好的精神域抑製劑。

可是北星喬原來想對哪個哨兵那麼好呢?

一些低年級的學生沒想明白。

隻有一些和北星喬同屆的向導,都瞬間想到了那個人。

幾秒後,另一個帖子發出,同樣是實名製。

“我以同樣的條件懸賞關於黑哨兵的消息,精神域抑製劑,我可以換成一個遺跡任務的名額,且保證參與者四肢健全地回來。消息可以非獨家——年知瑜”

年知瑜也來摻和這件事?

而且消息允許非獨家,豈不是一條消息能拿兩份獎勵?

不明所以的圍觀學生立刻騷動起來,恨不得在宵禁前趕緊摸到黑哨兵的影子。一些學生不免嘀咕,這次的找人,該不會又是極光會和獄火會的較勁吧?兩個向導爭一個哨兵的戲碼,大家都愛看。不過為什麼主角是黑哨兵?

緊接著,年知瑜發出第一條回帖:

“一切行為出自我個人意願,與獄火會無關。”

北星喬同樣發出第一條回帖:

“我的哨兵隻有小黑一人,我隻會接受他,從來都隻有他,沒有彆人。”

長青論壇的刷帖速度頓時變慢了,好像一卡一卡的。原本在床上躺得好好的學生不禁坐直身體。他們看向窗外,今晚風暴稍歇,似乎醞釀著更深更痛的侵襲。

學生們的竊竊私語沒有影響到寂靜的獄火會活動室。年知瑜站在窗前,看著難得清晰的月亮,白雪堆在三塔之城上,襯得月光更加皎潔。他在長青論壇上刷到了北星喬的帖子,下意識用上自己的賬號號召學生們去尋找黑哨兵,他自己卻一動不動,好像是凍僵了。

他不敢想白煜月出了什麼事,讓北星喬一副要把白塔掀翻天的模樣。但一切都有可能。沒有確切的證據前,他還有等待的餘地,宛若等待雪落在肩頭。

() 白塔更高的樓層,司潼沒找到總指揮官,隻能用通行證借用了部分白塔終端AI的算力。他詢問“白煜月的行蹤”,這台沉默的AI咕嚕咕嚕地冒泡運行。司潼度秒如年,不明白AI回答個行蹤為何要計算得如此漫長。

他忍不住拍了一下AI的鋼鐵外壁。AI立刻停止冒泡了,在司潼驚訝的眼神中,機箱前的屏幕顯示道:“正在重啟,請耐心等待……0.02%”

司潼頓感窒息,詭異的失落拉扯著他就要發瘋。他按住腦袋,近乎哀求道:“不要這樣……是我錯了,我隻想知道他在哪……告訴我吧……”

突然,他的通訊器發來郵件。標題閃爍著奪目的紅光,意味著這是一封他無法拒絕的命令。

信件寫道:“迅速前往南極雙子塔的三級機密會議室”。

司潼喉嚨間發出不甘的混雜聲,將一路上拿到的各種紙質通行證往地上一摔,抱頭蹲下。過了一會,他熟練地使用呼吸鎮靜法,把散落一地的通行證整理好,按下回複:“我馬上到。”

他冷冷看著眼前的AI機箱,又下了一道命令,希望計算成功後,將結果發給他。他面無表情,如同一具行屍走肉,離開房間,乘坐電梯。電梯屏幕的數字映在他眼裡,一點點變小。

他出示通行證,走出白塔。今夜是個無風之夜,一切顯得如此安靜。他踩在雪地上,響起輕微的嘎吱聲,身後留下一列長長的足跡。等走到南極勝利塔下,抬頭望去,南極勝利塔像把寶劍插入地表,裸露的鋼鐵結構如同一尊怪獸。而司潼已經恢複原來的神情,又是那個孤傲的天才。

會議室外,他聽見幾位雙子塔代表的聲音。

現在人均壽命是130歲,幾位老人家幾乎是從白塔初建時就支撐著各個學科穩步前行,在三塔之城內頗有威望。他們在會議室裡卻像個賣油販子般吆喝:

“我認為計劃依然要繼續實施下去……”

“我不同意!”

“這裡不是還有個替代品嗎?一個死了,找他未嘗不可。”

“白塔長夏病毒入侵事件很可能和S級哨兵的覺醒有關!我們必須徹查這件事!”

司潼不客氣推開門,看見十位老人或坐或立地包圍在會議桌兩端。

而會議桌下首,坐著一臉惶恐的晁千億。他的雙眼著急地朝司潼使勁,似乎想暗示什麼。

“司潼,你來了正好。”一位老人拉開椅子,給自己泡了一壺奢侈的濃茶,“給我們講講長夏入侵事件的調查結果。這次真的可惜了……損壞了太多東西了。還有司潼,你是大腦特化型向導,如果黑哨兵損壞到這種情況,可以複原一部分腦電波嗎?”

聽到某個字眼後,司潼隻能呆呆地站著。他看見一個黑桶被機械蜘蛛腳平穩地送進會議室。那一刹那,他似乎感受到某種危險,宛若被人掐緊了脖頸,快要窒息了才拚儘全命喊出一聲氣若遊絲的“不要”。大腦警鐘長鳴,過度充血的眼球使他世界裡浮現出斑斕的色差。

不要對他這麼殘忍

……不要讓他看見!不要讓他親眼看見!

然而黑桶外的鐵鏈被輕飄飄地解下,露出滿罐的綠色熒光液體。罐體外貼著標簽:考試人員-116級白煜月,考試結果-失敗。

而液體罐內,懸浮著一具被拘束帶綁住的白骨。

宛若噩夢親臨,司潼渾身發抖,四肢泛冷。他無視了在場所有人,踉蹌著走了兩步,沒有流淚,身上一切都變得乾燥,連血管也快乾涸了。空氣經過他的聲道,發出令人膽寒的震動。他張大嘴巴,像是在大口呼吸,又像是要嘔出所有的血肉。

與此同時,論壇刷出一個新帖子。

“找到小黑的行蹤了……”

“在B層,剛剛帖出來的哨兵考場分布圖有……”

“他於十天前提前進行畢業考,考試失敗……”

“已經……”

“已經死亡了。”

北星喬的指尖劃過那行字,頹然地垂下。他站在醫療室前,一切忽然沉重得不能推開。

忽然醫療室的門開了,露出雙眼發紅的周伏清。

“老大!”他一開口就哭得滿臉是淚,“這是假的吧?為什麼會這樣啊!”

北星喬轉身離開,木然地往前走。

周伏清表現得還是那個沒骨氣的狗腿子。可是他太害怕了,比在冰原求生瀕死那一天還要害怕。他鍥而不舍地跟在北星喬後面,眼淚滾滾下落:“為什麼?白煜月同學為什麼會提前考試?為什麼會死?是真的嗎?是不是惡作劇啊?如果不能說老大你能不能給點提示,求你了老大,我真的想知道,隻要知道這個就好了,求求你、求求你。”

哭得太用力,周伏清連胸口都一抽一抽地疼。他小跑跟上拐進一個長廊的北星喬,泣不成句地說:“我不想白煜月同學死……我不想他死……我隻希望他好好活著……隻是活著而已……老大、會長、北星喬!我隻有這個願望……他不要死……”

他的悲傷如此洶湧,幾乎將他淹沒。北星喬沒有回頭理會他。周伏清抹了抹自己的臉,忽然發現全是冰冷的淚水。他像被天外之神當頭喝棒,從此吹散了以前全未看清的迷霧。而隻要一清醒,更大的難過幾乎要從內部撐破他。

周伏清克製不住地蹲下來,抱頭失聲痛哭:

“你為什麼要在那晚哭……”

北星喬再往前走,就看見按捺不住憤怒的年知瑜。他從未在外人展現過這樣的姿態,像是仇恨,又像是濃鬱得化不開的難過。

“給誰哭喪呢年知瑜。”北星喬沙啞著聲音說。

年知瑜不敢置信地看他,頭上青筋分明。他拎著北星喬的衣領推到牆上,帶著濃濃的失望與震驚道:“你不知道這件事。你根本就沒有和他去大考。”

北星喬雙眼發紅,抑製著喉間的哭聲,說:“輪不到你管我們之間的事!”

“我早該知道的,你根本就是瘋了。”年知瑜攥緊拳頭,“你那天明明就當眾拒絕了白煜月,你早拒絕了白煜月的匹配。我明明知道的!”

他越說越大聲,往日的矜持與禮數都被丟掉。

“我當然瘋了,我早在一天天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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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開年知瑜。年知瑜看著很憤怒,但似乎已經被某件事吞噬了力氣,根本沒有往日的戰力。北星喬靠在牆上,露出疼痛不已的神色,可隻有幾秒。他立刻如毒蛇般自嘲:

“我隻是看不慣他和晁千億走得近……還有曆洛崎這個賤人!隻要看到他們靠近他一點點,我就恨意萌發,恨不得殺了他們!也包括總指揮。你怎麼懂?年知瑜,你知不知道白煜月其實很煩你!煩你每天纏著他!”

年知瑜被猛然甩了這個評價,露出近乎最真實的慌張。北星喬看了反而笑起來,笑聲在空蕩的長廊裡有些駭人。

年知瑜壓住那點小小的難過,理智終於重新運轉。

“我一直在極光會有安插探子。”他突然說起了無關的事物,可是越說聲音越顫抖。長久以來有一個他一直知道的信息,但他認為那可能是假消息,所以沒有理會。現在翻出來,就好像揭掉了他的某種遮羞布。

“大家都知道……我一直知道……”年知瑜好像回到了那一天,平靜的一天。原來人生有些選擇,一旦做錯,就走入了死胡同。

“我一直知道……你給白煜月發了很多次F(拒絕匹配)……”他弓著腰、捂著胃,後悔好像在年知瑜身上軀體化了,“我一直知道……”

北星喬張口數次,幾度抑製不住哽咽。他視線變得模糊,說出的話將氣管割得支離破碎,到處都在漏風:

“這隻是……我們之間的……一個符號。”

年知瑜突然抬頭看他,他好像恢複力氣了,但理智沒有恢複,他的精神域開始膨脹,將周圍的牆壁壓得變形,如惡鬼現身。白塔長廊內警鈴大作。

他又急又快地問:“那你有沒有想過,到底有沒有想過!你的每次拒絕之後!都有可能考試提前!你要他怎麼辦!你真的——沒有想過他嗎?”他一拳揍在北星喬身上。

北星喬硬生生捱了這下,身體忽然感覺不到疼痛了,因為有更大的苦等著他。他完全愣住了,眼前瞬間鋪開雜亂無章的時空場景,每一次鬨脾氣地拒絕,每一次自以為無心的過失,每一次F……其實背後都站著一位死神,等待著收割白煜月的性命。而如今不過世界收束成一點,白煜月慢慢走向他必然的結局。

北星喬可以有很多選擇。

但白煜月沒有選擇。

又或者說,是北星喬,親手推白煜月進入一個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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