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幫(1 / 1)

先前他問時沒得到回應,還並不覺得委屈,現下再回想起來,又覺得當時寧輕鴻隻淡淡一句“無甚好說的”,怎麼看都像避而不答、轉移話題之舉。

越想越覺著刻意。

瞧見小主子情緒低落,拂塵也不敢隨意搭話了,兩位主子的事,還事關千歲爺,他怎麼敢摻和進去。

隻得一路無聲地帶著陛下去了禦花園。

那隻瘸腿的小野犬在禦花園的草叢裡撒潑撒得正歡,因為是天子養得,九千歲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下此地的宮人都把這隻狗當個主子一樣供著。

養得它毛光水滑。

烏憬本以為他出宮這麼久,這隻小狗應當不記得自己了,不曾想他才靠近沒多久,還在撒歡兒跑的小野犬就晃著尾巴轉了一圈,鎖定在遠處的少年身上。

而後拖著殘腿就歡快地跑了過來。

烏憬不曾想它還記得自己,先前低落的情緒一下掃空了,又怕嚇走這隻小狗,蹲下的動作都比先前慢了許多。

試探地摸了摸這隻小野犬。

因著快到午時,日頭也比先前旺盛了許多,秋日的風不再寒涼,是極為讓人舒適的溫度。

宮人也早將過季的花種移植,栽了新的進來,禦花園一眼望過去,同春日無甚區彆,都是當季開得正豔的話。

蟲鳴鳥叫聲漸起,

呼吸都變得清新。

烏憬摸著小狗,剛剛在越級殿被奏折朝事弄得暈乎乎的腦袋跟坐累的身子都緩了過來,有些悶悶的心情也有一點舒暢了。

比先前要好上許多。

是該出來走一走的,

那人說的沒有錯。

烏憬摸著小狗的手一頓,想到寧輕鴻,又有些悶起來。

這隻小野犬感知不到他的情緒,隻歡樂地翻著肚皮。

烏憬隻得陪它玩了好一會兒,抱著小狗到涼亭裡坐下來,渴了喝些熱茶,餓了吃些點心,吃飽穿暖後,今早沒睡好覺的後果這時冒了出來。

他困了。

烏憬身旁雖然跟著很多宮人伺候,但不知是誰特地吩咐過,貼身跟著他的隻有拂塵,其餘宮人都低頭垂眼地候在遠處。

他對拂塵有些熟悉了,也沒有丟不丟面一說,徑直扯了扯身上披著的狐裘,摸了摸鋪得軟乎的小榻,準備就在這睡一會兒。

少年抱著懷裡的小野犬,沒一會兒就睡下,他翻了個身,有些無聊的小狗又跳了下來,自個跟自個玩去了。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烏憬是被淅淅瀝瀝的雨聲吵醒的。

這場午後秋雨早就該來了,雖然雨勢並不大,但好在填了幾分乾涸,隻是陰雲遮了陽。讓人分不清今夕是幾時。

“陛下?您醒了?”

“您睡了一個多時辰,這都未時了,奴才這就給陛下呈午膳上來?”

烏憬有些懵,抱著狐裘睡起身,不敢相信自己睡了這般久,他搖搖頭又點點頭

,“不在這裡吃,回去吃。”

跟旁人一起吃。

拂塵一下就聽出了天子的言下之意,他面色露出幾分為難,“陛下可是想同千歲爺一起用膳?”

烏憬點了下頭。

“這……千歲爺早便出宮回府了。”

“離宮前說了,讓陛下暫且在養心殿住幾日。”

這兩句話分明並不難聽懂,沒有咬文嚼字,也沒有賣弄文采,簡簡單單得讓人猝不及防。

也讓烏憬一個字都不聽懂。

“他……走了嗎?”過了許久,少年才愣愣地問,“自己出宮了?”

拂塵頷首應是。

那他呢?不跟他一起用午膳,一起在禦花園玩,一起睡午覺,自己就出了宮回去了。

那他呢?

又在心裡委屈地問了一遍。

烏憬安靜了許久,才小聲問,“他是不是……又生病了?”

拂塵身子都快躬到地底裡去了,擦著額上的冷汗,不知自己怎麼就遭了這份罪,生怕自己一個說不好,讓天子不高興了,千歲爺曉得後治他一個死罪。

“興許是……是因為今日落了雨?千歲爺心情有些不佳?”他忙裡忙外地補充著,“爺既然吩咐了下來,那心裡頭還是記掛著陛下的。”

“隻是陛下您瞧瞧,這陰雨天看著人心裡直發慌,千歲爺怕也是因此……”

拂塵不敢再說,隻道,“陛下還未用膳,若是餓著您,奴才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他行禮,“老奴這就下去。”

“等等!”

少年天子道。

太過突然,也太過猝不及防。

其實這次的毫無征兆,同先前的每次都大差不離。

這種事向來是連當事人預知不到的。

隻是烏憬現在滿腦子才想著寧輕鴻才跟自己說過不久的那一句話——“若是哥哥不在了……”

他心底止不住地發慌。

拂塵又拭了拭冷汗,“陛下儘管吩咐。”

“我不想待在宮裡,自己住在養心殿。”

“我也要回府。”

“我要去見他。”

拂塵就差給天子跪下了,“陛下,這也不是奴才能做主的,千歲爺下了命令,您出不了宮。”

烏憬怔了怔,絞儘腦汁地想著些什麼,最後自暴自棄道,“我就要出去。”

“不然等我見到他了,我就同他講,你就……就完了!”他頭一次狐假虎威,真正威脅人時還有些不熟練,但能瞧得出幾分慌不擇路的著急,以及越說越小聲的心虛。

用這個嚇唬彆人實在是有些過分,

但烏憬又實在著急。

“你知道的,他不讓我去肯定是怕我會被嚇到,但我會跟他說清楚的。”

“肯定肯定不會怪到你頭上的。”

先威脅一次,又有理有據地安撫一次,

雖稍顯稚嫩,但總算學了寧輕鴻一些皮毛在。

拂塵不停地擦汗,“這,這……”

烏憬:“我是天子還是你是天子?”

半個時辰後。

一頂軟轎從宮中抬出,停在了寧府門口,烏憬隻待一停穩,就小跑著下了轎,不顧身後連聲的“陛下,小心著路”,悶頭往裡跑。

住了這麼些日子,再大也熟門熟路了。

外頭還在下著綿綿細雨,身後下人拿著油紙傘追著,明明還未落日,卻像剛入夜時的昏暗。

烏憬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到後面實在是累了,隻得慢慢地走,一刻鐘後,才到了他今早還在睡著的寢房門口。

房門是關著的,沒人鎖著。

烏憬靠在門邊上,呼了好久的氣,氣息平穩了,才咽咽口水,小心地將門推開。

因為門窗緊閉著,隻點了油燈,熏著暖爐,他恍惚還以為已經深夜了。

剛踏進去,又覺腳下觸感不對。

低頭一看,才發現地面不知什麼時候鋪了一層白狐皮毛做的毯子。

他看了許久,才莫名想起昨夜裡他從寧輕鴻身上爬下來去吃那碗甜酪時,因為赤著腳,被冰涼的地面凍了一下的場景。

烏憬以為當時對方在看著雜書,沒有注意到自己,可是翌日,房內的地上就鋪了層不會凍腳的毯子。

他小心蹲下來,脫了鞋襪,赤著腳進去,又將房門關上了,外間同裡間用山水墨畫的屏風隔了開。

烏憬站在門邊瞧了一圈,外間空落落的,一個人都沒有,又往裡間走去。

剛繞過屏風,就瞧見一襲曳地的緋紅官袍,隻餘光瞥見一角,就知那人是誰。

寧輕鴻是背對著他的,似乎立在窗欞旁,聽著細細的雨聲,身後響起來人慌慌張張又步伐溫吞地走進來的聲響時,才側身回首淡淡瞧了一眼。

烏憬呆呆地跟人對視,他還是瞧不出生不生病的寧輕鴻之間有什麼不同,都是同一個人,無論怎麼樣,是溫聲細語哄著他也好,還是冷聲凶著他也好。

都是他一直以來看到的那人,

在他眼裡,都沒什麼區彆。

“你不能總是這樣……”

“覺著為我好,所以替我考慮,代我做事。”

烏憬扶著畫屏,站在原地,沒有走進,就安安靜靜地待在原地,低著腦袋,說的話很小聲,“我知道,我之前是每次都很怕,你不想讓我被嚇到,所以才這樣。”

“但我也不是不可以去克服的。”

“我也想在你不舒服的時候陪著你。”

烏憬說著說著又有些委屈,“你今早才對我說了那些話,下午又趕我走,我也會很擔心的。”他認認真真的,“還會比先前怕你的時候更害怕。”

“更怕你會有哪裡不好。”

烏憬的耳旁安靜了許久,才響起低低的一聲,“過來。”他抬眸,瞧見寧輕鴻正對他半探出指尖。

他這麼長一段話,就換來輕飄飄的兩個字,烏憬抿唇糾結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聽話地走到跟前,仰臉看人。

少年小聲,悶悶的,“你為什麼不說話?”

像在同人發脾氣。

發完脾氣,又覺得哪裡不妥,又悶聲改口,小心地問,“你有哪裡不舒服嗎?”

烏憬笨拙地踮起腳尖,去摟住人,主動貼近,仰臉同正在垂眼看他的寧輕鴻對視,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人的回應,隻隱約在昏暗中瞧見對方的神色不像平常那樣溫和。

他真的不太聰明,也從來沒應對過這種情況,隻迷蒙地用自己的一些笨方法,試試看會不會有效果。

烏憬賴在人懷裡,抱著人,眼巴巴地看了一會兒寧輕鴻,又試探地仰臉在對方的薄唇親的一下,黏糊糊地蹭著人,小心翼翼地問,“你哪裡心情不好?”

看著人的眼神裡還滿是小心再小心的心疼。

“我要怎麼樣才能幫你?”

顫著的眼瞼濕漉漉的,仿佛這份難受,他都快感同身受一般。

見寧輕鴻還是不理自己,烏憬迷茫地眨了眨眼,用自己溫熱綿軟的臉肉去貼住人。

他再困惑又小心地喊了一聲。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