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想碰他(1 / 1)

窗外風聲漸漸,帶起雨水不斷敲擊在窗上,一下又一下,發出細脆的響聲。

“你不折騰。”

“也不難哄。”

兩句話在奚遲腦海裡毫無預兆地重複了一遍,不知怎的,心口莫名一燙。

奚遲掩在手機下的手指很輕很快地蜷了蜷。

不知是教室太過安靜,還是窗外雨氣漸濃,氣氛似乎也跟著“潮濕”起來。

奚遲有些不太自在,直覺告訴他不要再回到夜遊的話題,但又不知道換什麼話題,隻好開口:“鈴還沒響,再睡五分鐘。”

“十分鐘了,夠了。”江黎聲音帶著剛睡醒的微啞。

說話間,江黎像是不經意地動了一下掌心,卻沒有把手從手機屏幕上收回。

兩人小指很短促地擦了一下。

原本隻是輕微的擦碰,但因為兩人指節都自然彎曲著,又貼得緊密,上下一交疊,比起擦碰,更像是…輕輕勾了勾。

奚遲呼吸都停了一拍,下意識抬起頭。

江黎神色卻很自然平靜,像是根本沒注意剛剛的動作。

“怎麼了。”江黎問。

奚遲沒說話。

抬頭的瞬間,他忽然發現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從這個位置,這個角度看著江黎。

以往囂鬨嘈雜的教室和堆疊成山的課本試卷都消失不見,有的隻是潮暗的天色和水涔涔的窗戶。

隔壁二班似乎開了燈,大概是離得近,燈光跟著散出來,窗戶上浮漾起幾道微明濕潤的流光。

意識到自己看的時間有點久,奚遲撇過頭去,提醒了一句:“手。”

江黎一垂眸,入眼的是奚遲有些發紅的耳朵。

江黎:“。”

原本要收回的動作忽地一頓,江黎淡聲問:“手什麼。”

奚遲:“……”

奚遲有些懷疑江黎是故意的。

可懷疑歸懷疑,他沒有證據,隻好把手機往下帶了一點:“手,壓著手機了。”

好消息是這次江黎聽懂了。

壞消息是江黎聽懂了,手卻仍舊沒拿開,甚至在他把手機往下帶的瞬間,跟著壓低了手掌。

奚遲:“……”

行了,江黎就是故意的。

“再不拿開就上課……”

“還看麼。”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片刻後,江黎先鬆開手,他順勢從自己桌角拿過水,隨口問:“看了幾個帖子?”

奚遲如實回答:“十幾個。”

江黎笑了下:“嚇到了?”

奚遲按滅手機,搖了搖頭。

嚇到不至於。

“就是覺得吵。”他說。

預備鈴剛好響起,江黎的聲音掩在裡頭,他聲音不重,但奚遲還是聽見了。

“不吵,沒騙你。”

奚遲頓了下,“嗯”了一聲,抬頭看到語文老

師拿著包進來,正想把手機扔進桌膛,一低頭,看見桌上寫著江黎名字的卷子。

奚遲:“……”

位置還沒換回來。

台上響起熟悉的煙雨江南腔,不能神不知鬼不覺換回位置,隻好保持原樣。

劉老師還沒發現教室一角的異常,從兩人換位置起注意力就再沒從窗邊離開過的高二一班學生卻麻了。

尤其是王笛。

十幾分鐘前,原本他正開開心心和祝餘近身格鬥,眼見就要分出勝負,忽然聽見他遲哥喊了他一聲,來不及閃避,祝餘直接重拳出擊。

重拳不要緊,王笛高高興興上前去,然後聽見他遲哥的聲音:“休息了,安靜點。”

王笛立刻點頭,忙捂住嘴回到位置上,誓要做守護他遲哥休息質量的睡眠喇叭,剛告誡完周圍彆吵,遲哥要休息,緊接著就聽到杜衡無聲的嘶吼:“你他媽轉過頭去看看到底是誰在休息!”

王笛帶著疑惑一轉頭,當場枯萎!

休息的不是他遲哥,是南山那位。

是南山那位就算了,還特麼睡在他遲哥的位置上。

“我就說,”祝餘痛心疾首,“你還記不記得遲哥剛說‘安靜點,要休息’的時候,你還特地問了遲哥一句是不是昨晚沒睡好,遲哥都答不上來!敢情壓根就不是他要睡。”

“不是他要睡就算了,竟然還要我們遲哥守著睡?!”

西山南山兩方人馬都被“守著睡”二個字震到,靈魂出竅了整整一個大課間,總算捱到上課,正想緩緩,結果一轉頭——位置還沒舍得換回來。

所有人:“……”

還有人管嗎?!

-

江黎睡了小十分鐘,身上的疲勁似乎有緩解一點,但奚遲總覺得江黎狀態不是很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江黎和平日不太一樣。

那種變化很細微,把這些“細微”具象化的話,大概是——和以往相比,江黎的話更少了一些,更懶得走動,情緒變化更少,卷子翻頁的速度也比平日慢了幾分鐘。

晚自習前,奚遲特意問了桑遊,桑遊沉思好幾秒,然後給出答案:“江黎不一直這樣麼?”

奚遲:“……”

奚遲想開口解釋,卻看到桑遊用一種形容不出來的眼神看著他。

“……你什麼表情?”秘書長皺著眉問。

桑遊雙手交叉靠在牆上,神情複雜:“我之前一直以為上心的是江黎。”

奚遲:“?”

“現在,”桑遊盯著奚遲的臉,眉頭越擰越緊,“我怎麼覺得你對他更上心?自習課不看書光看他了?寫題速度變慢都能感覺出來?少說幾句話也要管?就江黎那一天都不帶幾個表情的臉你能看出情緒變化?”

下一秒,一個新鮮巴掌糊在了桑遊腦門上。

“我沒有……”奚遲話說到一半,忽然卡在喉嚨。

桑遊:“沒有什麼?”

奚遲頓了下,收回手:“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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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方向吹來,還沒吹過身旁的梧桐,他已經感知到了風聲。

奚遲偏頭看著已經有點新黃的梧桐葉。

他沒有特意去觀察江黎,隻是自然而然就感知到了,如果非要形容,那種感覺就像…神木天然感知風聲雨氣。

奚遲:“……”

他沒法跟桑遊言明。

不是因為桑遊不明白。

是因為同為神木的桑遊太明白什麼叫“感知風聲雨氣”,所以——

更奇怪了。

奚遲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感知的對象會從“天地”變成“單獨的一個人”。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了整個晚自習。

奚遲最終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而直覺告訴他,江黎需要休息。

於是晚自習結課鼓一敲,奚遲立刻帶著人回了宿舍,放下東西,把江黎推進浴室洗漱,簡單收拾一下,然後上床,兩人都沒說上幾句話,403已經熄燈。

走廊外頭的腳步聲從多到少直至消失,零點一過,宿舍樓安靜下來。

奚遲醒醒睡睡,每一趟都睡得很淺,直到被一陣很細微的窸窣聲吵醒。

今晚沒有月亮,沒有月光,借著窗外燈柱淺薄的光線,奚遲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下了床。

奚遲從床上坐了起來:“怎麼不開燈。”

那道身影沒說話,也沒動。

奚遲等了一會兒,掀開被子打算下床,一直站在黑暗裡沒有動的人這才開了口:“彆下來,回去睡覺。”

江黎聲音沙啞,和平日剛睡醒的低沉不同,像是從喉嚨深處壓著說出口的,奚遲頓了下,徑自從床上下來。

寢室全暗著,沒開燈,奚遲憑著感覺和一點模糊光線走到江黎身邊,抬手的瞬間,被江黎握住手腕。

江黎虛虛握著,沒有用力。

奚遲像是早有預料,沒有絲毫猶豫,手腕微微往下一掙,又在江黎鬆手的刹那,重新抬手,貼在江黎頸側。

這次,他沒等江黎開口說彆亂碰,提前堵住了他的話。

“你在發熱。”

-

二十分鐘後,醫務室。

校醫打著哈欠,給江黎做完檢查。

“沒事,心因性發熱,算是生長熱的一種,找點事做,散散熱,過兩天就好。”

“不是半夜打球淋雨造成的?”奚遲輕聲問。

校醫笑了下,視線從診療冊上轉椅到奚遲臉上,又朝後掃了一眼:“那可是金烏。”

“你為什麼會覺得一隻金烏會因為半夜打球淋了點雨就發熱,又不是小妖怪和人族。”

奚遲沒回答。

他以前也這麼想,那是金烏。

好像有了這一層身份,江黎就被高高架在那,所有情緒和行動都可控,是絕對的有秩序者。

可後來越接觸越發現,江黎身上其實也有一些看起來很不“金烏”,或者說很不“江黎”的地方。

比如偶爾也會挑食,看心情選擇吃或者不吃,不愛喝有味道的飲料,隻喝冰水或常溫水,熱水碰都不碰。

一隻挑食的金烏。

當有了一些特定的、很有生活氣息的形容詞之後,某些看起來不太“金烏”的行為,似乎也顯得稀鬆平常了。

知道是心因性發熱,奚遲鬆了一口氣。

走到江黎診療床邊,正要開口,手機倏地震了起來。

“桑遊的電話,”奚遲把手機屏幕轉給江黎看了一眼,“我出去接一下。”

江黎“嗯”了一聲。

半分鐘後。

“行了,人走了,彆看了。”校醫站在一旁收拾藥箱。

江黎看了西山那位多久,他也跟著看了多久。

看著奚遲轉身,看著奚遲走出門,然後也看著江黎整個人瞬間冷淡下來。

其實他表情也沒有什麼特彆的變化,但渾身上下就是散發著一種“有事說事沒事消失”,或者更直白點是“沒事就滾”的戾氣。

那種戾氣嚴格來說並不針對任何一個人,卻也沒一個人可以躲得過,是像金烏這種“食物鏈頂端”妖族天生的等級壓製。

校醫想了想,收回這句話。

也不是沒人躲得過,起碼,在門口打電話那位還在的時候,江黎就藏得…或者說忍得很好。

江黎靠在診療床床頭的護欄上,曲著一條腿,手上有一下沒一下轉著一枚從校服口袋裡摸出的通寶。

“他剛剛問我,是不是你半夜出門打球鬨的。”

江黎這才抬眸,往校醫的方向掃了一眼。

“我從鐘山把檔案調過來了,你這次心因性發熱症狀似乎有點嚴重,”校醫把藥箱合上,抬手在自己頸側位置上點了兩下,“過來的時候,妖紋都還在。”

校醫問:“他看到了?”

“沒有。”江黎聲音更淡。

無論是動作還是語氣,似乎都很平穩,可周身卻像是覆著一層濃稠的、灰黑色的陰影,那些陰影不斷延長,彌散,最後又輕飄飄落在眼底,周而複始,不斷加深。

校醫想了想:“也彆太壓著自己,偶爾該放還是得放。”

江黎沒說話,扔在床鋪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下。

他沒想理,直到看到“桑遊”兩個字。

江黎拿過手機,解鎖,點開聊天界面,甚至都沒有看桑遊給他發了什麼消息,直接回了消息。

【日行一善:還好嗎?】

【日行一善:我還在跟小遲打電話,開著免提,抽空來慰問一下你。】

【-:睡了沒】

連標點都沒有,桑遊知道江黎現在應該不會舒服到哪裡去。

生長熱是每個妖族都必須經曆的,時間有長有短,發作頻率不可控,症狀也不儘相同,唯一相同的一點就是都不會舒服到哪裡去

但西山又比南山好很多。

畢竟養了一山的“奇花異草”,

性情大多都比較溫和,生長期除了發熱,就是不太想動,像王笛他們這些跟腳比較小的,淋幾場雨就好,但對於南山來說,情況大多比較棘手,更彆說像江黎這種“食物鏈頂端”的金烏。

金烏一族家規還算嚴,再加上監督管理局局長是金烏的緣故,族中小輩都比較“克己複禮”,唯一不太受管束的時候,就是生長熱的時候,畢竟得找些事情散散火氣,最常用的法子就是再挑幾隻幸運觀眾,進行體能上的消耗。

更直白點,就是家族鬥毆,打群架。

不過以桑遊知道的情況來看,江黎被挑中的次數著實很少,他懶得打是一回事,太能打也是一回事。

【日行一善:沒呢。】

【-:501床是不是還鋪著】

【日行一善:你說小遲的床?】

【-:嗯】

【日行一善:鋪著,怎麼了?】

【-:過來帶他回去睡覺】

【日行一善:你讓他回我這睡?我靠,有這麼嚴重???】

桑遊一想到江黎打架的情形,趕忙從床上爬起來,邊穿衣服邊給江黎回消息。

【日行一善:行了,我馬上過來。】

【日行一善:十分鐘。】

【日行一善:你要打架我陪你,彆跟小遲動手啊。】

【日行一善:就算他要跟你打,你也彆動手!】

江黎沒再理會,揉了揉眉心,剛鎖屏,醫務室的門就被推開。

奚遲從門外走進來的瞬間,江黎斂去一身戾氣,把通寶放進口袋。

校醫一時都有些恍惚,看著這收放自如的氣息,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誰是誰的藥。

“有舒服點麼。”奚遲走過來。

江黎“嗯”了一聲,從診療床上下來。

校醫在醫務室點了一點安神香,氤氳繚繞,香氣其實很舒服,但總歸有些悶熱,奚遲想起出門前校醫說的那句“找點事做,散散熱就好”,帶著江黎出門透氣。

兩人走到走廊拐角處才停下。

初秋的深夜,整座山海似乎安靜到隻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去打球麼?”奚遲看了眼時間,兩點半,“我陪你去,還可以打二個小時。”

江黎表情和聲音都淡到不像話:“我讓桑遊過來接你,今晚回501睡。”

奚遲聞言愣了一下,抬頭看他,認真道:“我陪你。”

江黎沒說話,走廊上隻有一盞暗燈,從兩人頭上落下一大片陰影。

“不行。”

“為什麼?”

“沒為什麼,”江黎靠在牆上,這一次他沒看奚遲,又重複了一遍,“回去睡覺。”

這是今晚第二次聽見江黎“趕”他,奚遲皺了皺眉,沉默片刻,喊了一聲:“江黎。”

饒是現在這種已經有些“對峙”的氛圍,在奚遲喊他的時候,江黎還是

應了一聲:“嗯。”

“這事沒道理。”

“不能總是你幫我。”

“我說了能陪你,就是能陪你,打球,打架,都可以。”

江黎眼皮很輕地撩了一下,他沉默良久,不知怎的,倏地重複了一遍奚遲的話:“都可以?”

“嗯,都可以,隨你選。”

江黎喉結很輕地滾了一下。

他轉過身來,今晚第一次敢直視眼前的人。

午夜的走廊,潮濕的雨氣,昏暗的燈光。

兩人對視著。

江黎在奚遲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投影。

他從來沒有哪一刻這麼清晰地認知到,奚遲在看他。

這個念頭在這個午夜一點一點滾燙,灼燒。

江黎想給自己找個起碼看起來算得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在這一刻,他忽然不想要理由了。

他沒工夫去追究更深層次的那種悸動叫什麼,隻知道在這個大雨快要落下的瞬間——他想碰他。

江黎忽地鬆了神。

忽地…不那麼想讓人走了。

江黎:“站不住了。”

江黎毫無預兆地鬆口,奚遲怔了一下,才應了一聲:“嗯。”

“靠一會兒。”江黎的聲音傳來。

奚遲反應過來,說了聲“好”,立刻上前一步。

兩人最後那點距離徹底消除。

江黎順勢低下頭。

就在奚遲以為他要靠過來的時候,江黎卻隻是抬手,指腹在奚遲頸側的小紅痣上很輕地摩挲了一下。

“會消麼。”江黎的聲音在這寂靜長廊顯得格外清晰。

奚遲卻有些沒聽清,隻覺得頸側那一塊位置在不斷發燙。

“…什麼?”奚遲聲音頓了下,憑著本能問。

江黎視線從頸側一點一點緩慢上移,最終落在奚遲眼中。

“這顆痣,會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