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也不難哄”(1 / 1)

和醉酒那次不同,床上的人這次睡得很安靜。

側躺著,沒踢被子,也沒折騰床單,可能是感覺到了冷,整個人半埋在被子裡。

江黎借著夜燈的光線,站在原地靜站許久,從桌上撈起手機,走到陽台,解鎖,打開微信界面往下劃撥了三兩下,找到桑遊的頭像。

【-:假期這幾天,他有沒有說哪裡不舒服。】

那頭頓了好幾秒,發過來一連串消息。

【日行一善:沒說,怎麼了?】

【日行一善:又不舒服了?】

【日行一善:應該不會啊,清雲觀那幾天我都跟他在一起,後來兩三天叔叔阿姨也在家,真要有狀況早去鐘山了。】

桑遊連發完三條消息,才看到時間,12點半。

已經這個點,江黎這麼問,想來想去也隻有一種情況。

【日行一善:夜遊了?】

【-:嗯。】

知道是夜遊,桑遊鬆了一口氣,也猜到了江黎發消息的目的。

大概率不是因為情況棘手,隻是擔心某人隱瞞了身體情況,沒說實話。

【日行一善:晚自習前我聽你好像問了他兩句,他怎麼說的?是不是說沒什麼狀況?】

【-:所以我才問你。】

【日行一善:應該沒騙你,要麼就是真沒有,要麼就是因為症狀輕,他沒在意。如果隻是夜遊,問題倒也不大,就是神魂不太穩。】

情況不算糟。

得到準確答複,江黎朝屋裡方向看了一眼。

那頭的桑遊同樣放下心來。

放下心的結果就是正經不過兩秒。

江黎手機屏幕再度一閃。

【日行一善:你知道的,畢竟是一下子斷了藥,總歸會有點不良反應。】

【日行一善:您多擔待。】

【-:還不睡?】

桑遊看到消息當場樂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江黎還會關心人。

【日行一善:這不是正跟南山學生會老大聊著天嗎,我敢睡?】

下一秒,聊天框中多了兩份文件。

桑遊點開一看:“???”

【-:行。】

【-:既然不想睡,把文件核對了。】

【-:明早給我。】

【日行一善:……】

給桑遊發完消息,江黎沒再看手機,轉身進門。

他從抽屜裡隨手拿了一張卷子,拉開椅子坐下,拿著筆掃題。

從物理卷換成數學,又做了兩道分子結構的化學題,終是放下筆。

想忽視,忽視不了。

江黎最終帶著一身怠意倚靠在書桌旁,順著夜燈光線照落的方向看過去。

睡夢中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翻了個身,一大半被子都被卷向牆壁一側。

江黎靜站了一會兒,走過去,抬手將被子掖

好。

床上的人發出一聲很輕的囈語,

頭往外一偏,

似乎又要翻身。

江黎沒忍住,敲了一下他的手背:“好好睡。”

床被霸占,牆上掛鐘已經走到一點半,江黎沒轍,收好卷子,拿了一本散文隨筆走到了另一張床上。

他靠在床頭,沒什麼目的隨手翻著。

看書的速度從半分鐘一頁,變到一分鐘,再到兩三分鐘,不知道翻到第七還是第八頁,再沒翻下去。

江黎合上書,這輩子沒這麼頭痛過。

……滿床若木氣息,見縫插針又鋪天蓋地。

十幾分鐘後,江黎起身。

確認完霸占著他床的人正安穩睡著,他換好衣服,徑直開門下樓。

-

奚遲以為自己睡了很久,睜開眼,卻隻感受到一點昏黃的光線。

不是天光,是昨晚夜燈的光線。

“燈怎麼開了一夜”和“幾點了”兩個問題同時浮現。

奚遲偏過頭,伸手想去枕頭下夠手機,手機沒找到,卻在半張臉埋進枕頭的刹那,怔在原地。

還膠著的睡意隨著撲入鼻腔的氣息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想起很早之前,在某篇語文理解中曾看到過的一句話,“氣味是時光機”。

他忘了是哪張卷子,也忘了是什麼時候做的卷子,更忘了文中“時光機”的延伸意是什麼。

但他確實在這一瞬間,徹底清醒。

在盯著上鋪床板的這幾秒裡,奚遲腦海亂七八糟閃過很多念頭。

這不是他的床。

江黎的枕頭有點低。

以及最後,也是最清晰的一條——原來他對江黎的氣息已經熟悉到了這種程度。

“吱呀”一聲響,打亂奚遲所有思緒。

像是有人開動衣櫃的聲響,聲音很輕,但淩晨的宿舍靜得不像話,哪怕是一點動靜,都顯得格外抓耳。

奚遲偏過頭去。

夜燈光線淺淡,但也看得分明。

江黎正站在衣櫃前換衣服。

他穿著一件寬鬆的灰色長褲,上身沒穿,後背寬闊卻也精瘦,背脊間肌肉線條隨著換衣服的動作漸次清晰。

奚遲怔了一下,忽地垂下眸,然後從床上坐起,帶起的聲音讓站在衣櫃前換衣服的人動作一頓,隻一瞬,又很快回過神。

江黎套好一件黑色t恤才轉過身來,像是對床上這人突然醒來的行為也有點意外。

“醒了?”江黎開口。

奚遲“嗯”了一聲,腦海裡莫名又閃過幾幀剛剛的畫面,他頓了下,低著頭問:“幾點了?”

“5:02,”江黎點開手機屏幕說,“還早,再睡會。”

5點?

奚遲這才抬頭,借著夜燈的光線,他看見江黎濕著的頭發和小臂上還沒完全擦乾的水跡——不像是簡單洗漱,像是衝了個澡。

奚遲:“?”

昨晚迷迷糊糊快睡著前,他好像聽見了江黎進浴室的聲音?

為什麼現在又起來洗澡?

奚遲正要問,卻在低頭的瞬間看到答案——書桌邊安安靜靜躺著一顆籃球。

奚遲:“你去打球了?”

他記得那籃球原先放在陽台門後的架子上。

江黎“嗯”

了一聲。

奚遲感知到了雨氣,下意識朝窗外掃了一眼。

“外面不是在下雨嗎?你在哪裡打的球?”

“剛下。”江黎從衣櫃裡取出一條毛巾,隨意地擦了擦頭發,說。

雨剛下,也就意味著人剛回來,奚遲沒說話。

江黎合上衣櫃,側過身看向床上的人:“躺下睡覺,還早。”

奚遲沒應他。

想問的話太多,一下子堵在喉嚨口,不上不下。

比如“怎麼半夜出去打球”,比如“我怎麼睡在這張床上”,一股腦冒出來,最後他問出口的卻是:“你一個晚上沒睡?”

江黎把夜燈光線調暗,想讓床上的人再睡會,可似乎…很難。

“睡了。”江黎說。

奚遲抬頭看著他,顯然沒信。

兩人沉默對峙。

江黎先敗下陣來,走到奚遲床邊,俯身從他枕頭旁撈起一本書。

江黎有睡前翻翻書的習慣,奚遲看著那本散文隨筆,鬆了一口氣:“那怎麼突然去打球了?”

“沒突然,隻是很久沒打了。”江黎說。

奚遲看著江黎朝自己走過來,他頓了幾秒,往自己的床鋪上掃了一眼。

他知道江黎有打夜球的習慣,但——

“換床睡不習慣是麼。”

問出口的瞬間,奚遲腦海裡設想過很多答案,是或者不是,可江黎卻沒回答,而是看了他一眼,反問:“你呢。”

江黎的聲音將奚遲視線重新拉回到他身上:“我什麼?”

“昨晚有沒有睡好,”江黎語氣自然,說話的間隙,俯身將堆在床尾的被子攏到奚遲身上,“蓋好。”

坦白“霸占了彆人的床還睡得很好”這一事實似乎有點厚臉皮的嫌疑,可看著身上的被子和近在咫尺的江黎,奚遲還是點頭應了一聲。

隻是他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從那張床睡到這張床上來的。

“……我昨晚做什麼了?”奚遲最終問出口。

奚遲說的委婉,江黎卻聽懂了。

他看著床上的人。

總歸神魂也溫養得差不多,不說清楚反而容易讓他胡思亂想。

江黎三兩下說清了夜遊的事。

奚遲:“……”

奚遲沉默了很久,木著臉問:“很頻繁麼。”

“不頻繁,就兩三次。”

“下次如果還有這種情況,直接把我喊醒,”奚遲不知道這要太陽要月亮的症還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附帶症,抬頭看著江黎,認真道,“或者綁起來也

行。”

江黎失笑:“不會。”

奚遲:“不會什麼?”

“養好了,沒下次了,”江黎起身把夜燈徹底熄滅,不給他再說話的機會,“行了,快睡。”

窗外雨聲淅瀝,夜燈一關,奚遲抬頭隻能看見江黎模糊的輪廓。

既然醒了,他也沒道理再霸著江黎的床。

“還有一個小時,你睡一下。”

說完,也不等江黎開口,奚遲從床上起身往自己床鋪方向走去。

朦朧光線中,兩人很輕地擦了一下肩。

床鋪上每寸地方似乎都沾著上個人的餘溫,消不了,也躲不開,江黎垂眸站在床鋪旁,良久,躺了上去。

直到起床鐘響,兩人都沒再睡著。

-

小長假結束後第一天正式上課,大半人還沒從假期的生物鐘中調整過來,一二節又是主課,上著上著自動站起來醒神的人不計其數,看得老付直搖頭。

總算等到了大課間,今天下雨,不出操,老付想著讓這群崽子睡一下,結果到教室一看,上課的時候還萎靡不振好像要吸氧的一群人此時已然換了一副面孔。

老付:“……”

“小賣部好像出了一個新的蒸包,還起了個名叫巨無霸,我倒要看看能有多巨。”廖爭在桌膛裡翻箱倒櫃找校卡。

林文光:“這名字能好吃到哪裡去?”

王笛:“噫。”

總算找到校卡,廖爭喊了一句:“誰要順便帶一個?”

下一秒,二十幾張校園卡朝著後排飛過來。

喊“噫”的王笛扔得最快。

廖爭:“……”

教室瞬間一片混亂,從四面八方傳來“我要流沙包”、“奶黃包”、“給我帶一個叉燒包”等聲音,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什麼饅頭鋪。

奚遲沒理會,正要去接水,轉頭看見江黎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臉上神色依舊很淺,可奚遲卻清晰地感知到了他情緒的變化。

奚遲皺了皺眉,重新放下水杯,轉過身,抽過江黎手中的筆,不由分說地開口:“睡會兒,等下我叫你。”

聲音還是一貫的平靜,但字裡行間都是一副“這是通知,不是商量”的語氣,不太常見,江黎很輕地挑了一下眉。

奚遲還以為得要再跟江黎擺兩句道理他才會聽,誰知江黎隻是笑了下,便應了聲。

他揉了揉後頸,正要趴下,許雲銳突然遞過來一張紙,說要簽字。

江黎接過紙掃了幾眼,簽字。

奚遲:“……”

一分鐘後。

隔壁二班南山學生會成員來問資料格式。

奚遲:“………”

兩分鐘後。

王笛和祝餘在飲水機旁近身格鬥,半個身子差點撞在江黎的桌上。

奚遲:“…………”

奚遲忍無可忍,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冷著臉走到過道,站在

江黎旁邊,

隻說了九個字。

“起來。”

“換位置。”

“進去睡覺。”

江黎眼皮抬了下,

正要開口,眼前這人聲音更冷:“彆說話,睡覺。”

兩分鐘後,許雲銳從一大堆文件資料中找出想要的那份,興衝衝轉過身來:“黎……”

沒有他黎哥。

有的是西山秘書長。

許雲銳久違地找到了“西山秘書長從口袋拿出了他們南山學生會鑰匙”那種天打雷劈的感覺。

西山秘書長垂著眼在擺弄手機:“文件很急?”

許雲銳頓了下,小心翼翼看了眼在旁邊趴著睡覺的他黎哥。

“也…不算急。”

“那等會兒說。”

“好嘞。”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覺察到身後的動靜,教室逐漸安靜下來。

奚遲偏頭看了江黎一眼,見人好好睡著,起身將最後一點窗縫關上,接著坐到江黎的位置上,拿著手機在妖族資料庫裡查…夜遊的信息。

早上他沒多問,是知道江黎不會多說。

網上關於夜遊的資料很多,魂魄不穩是最常見的因素之一。

奚遲找到答疑版塊,在搜索欄裡敲下“夜遊”兩個字。

答疑帖一共有兩三百頁,奚遲隨手點開幾個最新的查看。

連看了十幾個帖,越看,奚遲表情越來越“淡”。

夜遊症狀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都很吵。

一帖瀏覽完,奚遲閉了閉眼,才重新點開下一帖。

主樓就是幾行打字。

【救命,夜遊的人也太能折騰太難哄了,室友前段時間受了驚嚇三魂不穩,連續幾天夜遊,非說自己是監督管理局的警車,要下樓巡邏,攔都攔不住,一拉就滋兒哇滋兒哇的亂叫,還說我們襲警,要把我們抓起來,一寢室快崩潰了!!!】

奚遲:“…………”

奚遲正僵著臉往下翻,餘光間忽地伸過一隻手。

江黎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

在他走神的刹那,那人的右手已經越過桌線,覆在他亮著的手機屏幕上。

江黎右手往下一按,將手機壓了下去。

“彆看了。”

兩人掌根很輕地貼著,有些溫熱,奚遲偏過頭看他的瞬間,耳邊再度響起江黎輕淡的聲音。

“你不折騰。”

“也不難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