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有空靈古琴與錚錚琵琶音響起,胡姬緩步踏上高台,裹身綠裙上的小晶石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揚起輕紗之時,四面鳥雀呼晴,一曲舞低楊柳樓心月,曲儘桃花扇底風。
舞姿翩翩優美,卻隻能算無功無過。
比起舞姿,更能讓人注意到的是氛圍感,是她揚起輕紗之時落在她肩頭的雪白雪片,以及在森寒大雪中被凍到發紅的手臂肌膚,似冬日銀裝素裹中的唯一一抹粉紅春意,落在雪中。
讓人挪不開眼睛。
世子的視線一直凝在胡姬的身形上,啞然道:“可這確實是一位女子的身形啊!”
蕭柳道:“搖光仙尊應該是用了什麼咒法,扮作了女子的身形。”
就連長相也與從前不同,隻一雙無法改變的桃花眼,含著少女春心萌動的羞怯笑意。
平心而論,眼前的胡璿舞動作十分到位,比起三國中的大曲、大韶、盤鼓舞等,也多了幾分從西域蠻族而來的新奇感。可真要評價起來,卻又隻能說一聲無功無過。
周圍全是喜愛搖光仙尊的修士們,此時神情都是好奇又激動。世子不敢將這話說出口,他自己琢磨了一會兒,方才明白了過來:舞蹈這種事兒可不是光做出動作就可以的,還要看舞曲中攜帶的感情,舞者是否能將感情傳遞出來。
而眼前的這支胡旋舞——就不要說什麼傳遞感情了,明顯能夠看出舞者壓根就沒帶感情,好似就隻是在完成一項任務。
連星茗當年確實沒有帶感情。
他之前就試過用各種方法接近宿南燭,無論是以謀士自薦、還是偽裝成急於求藥的修士,全都無功而返。最後他也隻能投其所好,聽了係統的建議兩個月速成了一支胡旋舞。
他當時還頗為頭疼地問係統:[學舞蹈太難了,你能不能操控我,幫我跳。]
係統的回答是:[我要是能操控你的話,還用得著眼巴巴等你十八年才簽到約嗎。]
這支舞跳完就被他忘了個乾乾淨淨。
他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有時候甚至都會被自己的一個幅度頗大的擺袖給嚇到,心臟怦怦跳。
努力忽視台下蕭柳等一眾人的目不轉睛,連星茗尷尬在心中道:[真的好想死,要不我還是自我了結出霧陣吧。]
係統已經從曲起的那一瞬噴笑到現在了,聞言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其實還好,不違和。你現在是胡姬的身形,漂亮姐姐乾什麼事兒都是香的。]
[……]連星茗在心裡歎氣:[看來我當年真是無計可施了,竟然會聽你的美人計。]
好不容易挨到舞曲接近尾聲,連星茗在心底暗暗鬆了一口氣。
前世這個時候,傅寄秋不在場。
幸好師兄沒看見,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一曲畢,琵琶與古琴的聲音暫歇,台下人十分給面子,大聲歡呼稱讚,這其中大半的稱讚一定不是衝著他這支舞,而是衝著他這張臉來的。其中以諸多修士歡呼聲最
盛,連星茗不著痕跡衝那邊看了一眼,卻突然愣住。
人群簇擁之中,有一個修長的白衣俊朗男人靜默立在中間,比其他人都要高出許多,因此也就鶴立雞群,十分顯眼。
數條手臂在他身側伸出,興奮舉高在空中揮舞,帶起片片清寒零落的薄雪。
歡呼聲,大叫聲,紛紛紅塵擾擾。
漫天薄雪,四目相對。
傅寄秋的鬢邊的發被微風輕輕揚起,連星茗看見有雪花落到了那縷墨發之上,他又看見傅寄秋低低垂下了眼睫,看不清這人眼底的情緒。
[師兄怎麼會在這裡?]
係統訝異問:[你不知道嗎?我一直以為你看見了,因為你師兄氣質還是蠻出眾的。]
[……看見什麼?]
[當年他就在這裡啊,而且一直在。不過你和宿南燭說了幾句話後,他就轉身離開了。]
連星茗收回了目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當年有許多事情,似乎與他以為的截然不同。當時他剛從蓬萊仙島竊取了鬼玉碎片之一,那可是由傅寄秋看管的東西呀,此舉不僅是與蓬萊仙島決裂,更是在與傅寄秋決裂。
他不敢在蓬萊仙島多留,馬不停蹄趕往了青城觀,一直都未有人追上來討還鬼玉——因此連星茗也就一直以為,沒有人知道是他拿走鬼玉碎片的,就連傅寄秋也不知曉此事。
可……傅寄秋現在就在這裡。
若說傅寄秋不知曉,實在過於牽強,傅寄秋沒準都是一路從蓬萊仙島跟上來的,不靠近他,隻是在他身後遠遠地跟著。
連星茗當年竟然半點兒都沒有察覺異樣。
連星茗忍不住在心裡問:[師兄當年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係統不太確定道:[幾分鐘之後吧……當時你和宿南燭說了什麼,你還記得嗎?]
連星茗隻隱隱約約記得少許。
當年胡姬一舞落幕,高台上仍然觥籌交錯,忙著交際,全場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她。這個世界上會跳舞的人有許多,能將舞蹈跳得好看的人也有許多,胡旋舞最多隻能算得上新奇,該表達出來的舞蹈情緒那是一點兒也沒表達出,因此仙人仙子們禮貌性觀看完,便又繼續諂媚討好起宿南燭,這次就差在臉上寫滿了“我要上位”。
啪嗒——
一聲輕響。
是酒杯的杯托觸桌聲,雖並不明顯,卻讓整個高台陡然間一靜,探究的視線紛紛聚集。
宿南燭放下酒杯,神情莫測看著她。
“叫什麼名字。”
胡姬面色微紅抬起眼來,報了一串很長的西域名字,緊張道:“您也可以叫我羅羅。”
“羅羅,你方才跳的胡璿……咳咳……”宿南燭握拳抵住唇,臉上血色微退。有青蛇順著他的臂膀爬了上來,豎瞳緊盯著這邊,在他蒼白到幾乎能透出青紫經絡的脖頸邊絲絲吐著信子。
在他咳嗽時,眾人不敢出聲。
待這咳嗽聲平息,宿南燭才眯
眸開了口:“很難看,讓我的心情很不好。你是昨日才學?”
胡姬面色一滯,眼眶瞬間就嚇紅了。美人瑟縮道:“妾自小習舞,學了約莫一十年。”
宿南燭沒再繼續同她對話,轉眼看向一旁的某位修士,語氣微涼:“什麼東西都搬到宴會上來丟人現眼,你收了她多少錢?”
“!!!”那名修士面色大變雙膝跪地,在他跪下去之後,其餘仙子們也花容失色“唰唰”跪地,將額頭觸及地面,不敢抬起。台下人注意到異樣,紛紛膽怯止住交談聲,一片鴉雀無聲。
那名修士是管理誕辰宴會上的表演項目的,其實今日一早上,宿南燭的心情就極其糟糕,整整半個時辰都不見他笑一下,就連他身上的靈氣也比尋常時候要暴動、雜亂許多。
“弟子冤枉!弟子一分錢都沒有拿啊!”修士越說越害怕,細涼的青蛇爬到了他的腿上,他使儘九牛一虎之力,才強忍著沒將那隻蛇拍打開。
高台上隻有胡姬站著。
胡姬似乎愣了一瞬,見大家都驚慌失措,她似乎也驚慌了起來,慌忙道:“妾擅長彈琴,並不擅長跳舞。此次聽聞大人喜看跳舞,妾欽慕大人已久,私下裡自作主張更換藝巧,若大人要怪罪,就怪罪妾一人吧!”
說著她就長拜,要跪下去。
一陣狂躁的靈力吹拂過眾人的衣袍,將所有人的膝蓋抬了起來,宿南燭抬掌撐住下顎,寒聲道:“都跪著做什麼?站好。今日是我的誕辰,誰敢哭喪著個臉,誰就忌日與我同誕。”
“……”死寂。
宿南燭挑了下眉頭,聲量猛地拔高:“笑啊!”
台上頓時一片比哭還難聽的強笑聲。
“哈哈。”
“哈哈哈。”
寒風吹過,冷汗淋漓。
胡姬的反應總是比其他人慢半拍,彆人驚恐後她才感覺驚恐,彆人都開始笑了她還在滿眼驚恐。宿南燭看著她,突然笑了一聲。
“你到近處來。”
胡姬走到他身側,跪坐在座下。
宿南燭看向身邊的一名修士,那名修士臉色慘白從某名仙子手上接過古琴,又遞給了胡姬。這時候,宿南燭抬手勾住胡姬脖頸前的粗重金環,將她拉近,近在咫尺盯著這雙桃花眼道:“學舞一十年,泛善可陳。琴學了多久?”
胡姬答:“兩個月。”
宿南燭肩頭的那隻青蛇,順著他的手臂爬到了手背,支起身來絲絲對著胡姬的眼睛吐著信子,青色帶黃的豎瞳滿是要大快朵頤的貪婪。
“……”胡姬有些害怕,卻沒有後退,鼓起勇氣道:“但妾更擅長彈奏,也更喜愛。”
宿南燭沒有點評,鬆開指尖,“若還是上不了台面,”他撫了撫青蛇的鱗片,道:“你這雙漂亮的眼睛,就要被挖出來下酒,你自己喝。”
“懂嗎?”
胡姬渾身一震,呆呆張了下嘴巴。
宿南燭看見她的反應,又笑了一聲。
“我給你
兩個選擇,要麼,你現在就起來,我可以放你安全離開。要麼,你彈一首曲子,若是能夠讓我心情好些,就重重有賞。若是讓我心情更差,你就得喝自己的眼珠子下酒。”()
你選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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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來,高台上所有人都對胡姬報以同情的視線,心道這是造了什麼孽,怎麼就觸怒宿南燭了呢。就連身處於霧陣之中的修士們都覺得頭皮發麻,後背也隱隱發涼。
“真的會放人安全離開嗎,有點不信啊……”
宿南燭生了一張風流倜儻的俊朗容顏,脾性喜怒無常。但這天底下還是有許多女子前仆後繼,想要折下他這株“毒蛇高枝”。迄今為止多有人沾染雨露,卻從未有人走進他的心房。
後世的男女修士們看到此情此景,實在想不通當年的女仙們為何會急著想上位,非要鐵了心踏著宿南燭這條荊棘之路往上爬——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現當下感到無比的恐懼。
用這麼輕描淡寫、好似在談論今日天氣的語氣,說要把人眼珠子給挖出來。眾人根本猜不透他哪句話是在玩笑,哪句話又是真的,更無法猜透若自己是搖光仙尊,此時起身要走,宿南燭會不會出爾反爾將他們殺了,屍體下酒。
給在場的所有人喝。
雞皮疙瘩好像順著胳膊緩慢爬了上來,呼吸時都能吸進一口涼徹心扉的冷氣。
他們又看了那名“胡姬”的背脊與肩膀在瑟瑟發抖,顯然也在害怕。
世子抱緊自己,想起平洲城內所看見的幻象種種,唏噓道:“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搖光仙尊害怕。”
蕭柳正色搖頭,“不,世子你仔細看。”
“看什麼?”
世子下意識先看向附近其他的修士們,卻見到大家臉色比方才還要紅潤得多,好似都在暗暗心驚,視線下沉盯著同一個地方。順著他們的視線看過去,世子看見了搖光仙尊的手。
興許是咒術有缺漏,能夠改變身形與樣貌,卻無法改變眼睛與手。他的指尖布滿青紫,食指探入,下壓至徵弦之下,指甲背抵住弦。
蒼涼的白雪落在紫紅傷處。
世子莫名就想起了一句話——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搖光仙尊他,”世子啞然喃喃出聲:“這是時刻都在準備著要刺殺宿南燭啊。”
他看著“胡姬”不停抖顫的身形,有些難以置信:“完全看不出來。”
蕭柳理所當然道:“你我這等庸碌之人,自然看不出搖光仙尊的……”
世子炸毛:“你一個人庸碌就行了彆帶上我!”
蕭柳繼續道:“世子不必自卑,當年很多人同樣也沒有看出來,都以為搖光仙尊真的愛上了宿前輩,是宿前輩不愛搭理他。直到宿前輩將鬼玉碎片贈予搖光仙尊求親,仙尊帶著鬼玉消失時,大家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了此事有異。”
“贈予?!”世子驚奇大叫出聲,引起附近一眾修士側目,“等等……你沒說錯吧?贈予?這麼重要的東西,宿南燭怎麼會想到要——”
() 他又轉頭看向高台。
青蛇纏繞,絲絲吐舌,危機如影隨形。
宿南燭居高臨下,面露不耐煩。
“想這麼久?()”
連星茗道:事關性命,自然要多想想。?()_[(()”
“那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頓了幾秒鐘,連星茗放下古琴。看見他這個動作,宿南燭瞳孔一暗,眉頭緊緊皺起,還未來得及冷笑出聲,連星茗便抬手解去了兩耳金鉤,將面額上的珠翠簾取下。
羞怯笑道:“妾年幼時墜落矮穀,是村中的青蛇叫人來救了妾。大人,您用青蛇嚇不走妾。若有幸能夠為大人獻藝,哪怕死於今日,也能與大人忌誕同日,是妾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
一眾修士羨慕到眼睛都紅了。
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聽到搖光仙尊這樣說啊!若這話是對著他們說的——嘶,心情想都不敢想。
整個人簡直要被哄到化成一灘水。
隻有世子尚能保持清醒,扯住蕭柳手臂道:“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
蕭柳疑惑:“什麼?”
世子面露驚色看向那邊,這兩個人,無論是氣場還是坐、跪的位置,都是宿南燭身處上位,宛若一個喜怒無常的陰損獵人一般,饒有興味地玩弄著剛捕捉到手的小白兔獵物。
可真相真的如此嗎?
整個事情的發展卻全部都順著搖光仙尊的意願在走,並且搖光仙尊從開口的第一句話。
名諱。
到練舞時長、練琴時長。
再到年幼經曆,以及忌誕同日的表白。
從始至終一直在暗暗丟出想要讓宿南燭知曉的信息點,潛移默化對後者進行影響。
從始至終,嘴裡竟然一句真話都沒有。
這是有心在算無心啊。
誰才是真正的上位,誰才是真正的獵人,誰才是在居高臨下地俯視,一目了然。
如果說搖光仙尊的胡旋舞無功無過,泛善可陳,隻一雙漂亮的桃花眼讓人見之難忘。那麼他的琴曲,當一句“此曲隻應天上有”並不為過。
在場修士都是第一次聽到他彈琴。
這可是搖光仙尊啊!
不僅僅是琴修們,就連劍修都簇擁上去,想在霧陣裡沾一份光。
他彈得是凡界的一首祥曲,不含半點兒靈力,卻輕輕鬆鬆能夠讓人心曠神怡,心馳神往。
一曲彈完。
台上台下許久都沒有聲音。
宿南燭看了他許久,抬起手掌時掌心中有青黑的靈氣凝聚。一般來說,丹修的靈氣都比其他修士要溫和許多,可宿南燭的靈氣卻尤其刻毒,似乎能將附近的霜雪凍上一層黑水。
連星茗將頭低下,似在緊張、期待。
掌心卻頗為無情地壓下琴弦,時刻準備召出熒惑,今日事不成,他便要強搶鬼玉。
“…………”
()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以後,宿南燭頷首道:“不錯。”()
他問:你想要什麼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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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星茗高興道:“妾不求賞賜,隻求蒲柳之姿,能夠常伴大人左右。”
“行。”宿南燭挑了下眉,轉向一旁目瞪口呆的修士,道:“將羅羅送至我房中。”他又回眸看向連星茗,面無表情歪了歪下顎道:“今夜我要召幸你。”
話音落下,台下頓時一片修士們的驚愕叫聲,其中還間或夾雜有哀嚎聲。世子人都傻了,問:“召幸?你們修士都這麼直接的嗎?這才剛認識一天啊。”
蕭柳面色不太好看道:“並不是!隻有魔修才會耽溺於雙修之道,正道修士隻有結為道侶才能……”他不好意思說出來,臉龐一紅聲音變小:“做、做那檔子事。”
世子啞然道:“那他們怎麼……”
驚愕改口:“搖光仙尊和宿南燭豈不是有過一夜露水……”
又震撼改口:“靠!真的假的啊?”
數年以前,傅寄秋就是在這個時候轉身離開的,似乎是在原地站了太長時間,霜雪將耳廓凍到發麻,四肢都隨之僵硬至極。
背對著高台,穿梭過熱熱鬨鬨的人群。
每走出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上。
身體痛,心臟更痛。
痛到像是被人撕裂開,卻又沒有立場將其縫合,隻剩空虛。唯有一雙攥緊絳河劍柄的手掌,青筋暴起,能夠感受到星星點點的酸澀。
這一次傅寄秋沒有轉身離去。
他依舊緊攥著絳河劍柄,面上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抬起腳步向高台走去。
剛邁出一步,又聽見連星茗急聲道:“不可!”
“……”傅寄秋腳步微滯。
多年以前,傅寄秋並不知曉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也是他第一次看見全貌。
另一邊。
前面有許多都是係統安排的台詞,這段係統沒安排,就算有安排連星茗也不能接受。怎麼能夠和才剛認識一天的人……?
實在是過於隨意了!
理由不夠,信仰來湊。
連星茗佯裝緊張,胡謅道:“我們西域婚姻嫁娶,那都是一夫一妻製,彆說閨中了,未行婚嫁就是連手都不能牽的。羅羅所求是一生一世一雙人,若大人能夠滿足這等要求,那便要以十裡紅妝禮聘,遣散三千紅顏,之後才能……”
他越說,台上的修士們神情就越驚愕。
“……”
這是在說什麼鬼東西啊。
讓宿南燭十裡紅妝禮聘?還要他遣散三千紅顏,你怎麼不直接張口要鬼玉作聘禮呢?
宿南燭沒有出聲打斷,一直等他說完,才興致寥寥甩下四個字:
“癡心妄想。”
他探下身來,手肘撐在自己的膝上,居高臨下俯視著連星茗道:“弱水三千,叢林茂盛。我為何要隻取你一瓢?為何要隻吊死在你一棵樹上?是你
() 瘋了還是我瘋了?”
三個連續的質問,壓迫感十足。
連星茗方才一直都沒有笑,此時開懷笑起來,桃花眼似乎帶著鉤子般,道:“所以羅羅不敢奢求太多,隻求能夠常伴大人左右。”
說完,他的視線不著痕跡下沉了一瞬。
看向宿南燭腰間的儲物袋。
在外人看來,他似乎是因為緊張而低下了頭。可霧陣之中的修士都是提前知曉答案再來旁觀的,因此他們也能明確判斷出——搖光仙尊正在宿南燭身上尋找鬼玉碎片。
“演得真像啊,難怪宿南燭當年被騙得團團轉,這擱我,我也得目眩神迷啊。”世子感歎了一聲,突然又有些心驚。
代入宿南燭想一想。
在一個寫滿了“我想上位”的名利場包圍下,有一個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赤誠美人,就這樣一點一點地丟盔棄甲,被攻陷城池,繼而徹徹底底的淪陷。直到最後東窗事發回頭看時才發覺,這個人與其他人的目的並無不同——
他隻是,比其他人更會裝真情意切。
蕭柳欽慕道:“不愧是搖光仙尊!”
世子驚恐瞪他:“你不要什麼都無腦誇好不好啊,你要有一點自己的判斷啊!”
絲絲——
絲絲——
青蛇吐信子聲響起。
眾人驚慌失措地看向周圍,隻看見四面八方有上前條扭動的蛇軀在靴子中穿梭過,不少人都嚇得驚叫出聲,一片混亂。青蛇堆積在台側,順著階梯往上爬,台上的修仙者們面色登時難看起來,一副想支起結界又不敢妄動的表情。
“倒酒。”宿南燭說。
連星茗眼睫抬了一瞬。
已經有不少青蛇爬上了高台,遊走在他的周圍,攀上了他的衣服。高台上更是堆積著如山的蛇,宿南燭所指向的那壺酒,正正好處在一個青蛇盤踞而成的蛇洞當中。
若想要拿起酒壺,就必須要將手掌探進蛇洞之中,在群蛇環繞中抓起酒托。
“……”
宿南燭揚起唇角,盯著他道:“不是說小時候被青蛇救過,所以不怕蛇麼?”
他意味不明“哦”了一聲,“是騙我的啊。”
前世這個時候停頓的十幾秒裡,連星茗正在問係統“被毒蛇咬了會不會痛死”,係統的回答是:“他就是嚇嚇你而已,隻有你彈琴才能撫慰他暴動的靈脈,緩解他的痛苦。他閒著沒事做想殺你?損人不利己啊。”
於是前世的連星茗就放下心來。
伸手去拿酒壺——
結果直到他自刎之前,青蛇咬穿他手掌的那個傷疤都沒有消去。他身體力行通過實踐得知,青城觀的毒蛇果然真的是毒蛇,不僅咬人比尋常蛇痛許多,蛇毒起來時也痛不欲生。
他回去後放血放毒,足足虛弱了大半個月,期間一直低燒與高燒交錯,燒都後來都有些認不清人了。
他在放血之前分明請了護工照料自己,可痛到迷迷糊糊之時,他好像看見了
傅寄秋(),看見了傅寄秋臉色慘白低下頭顱?[((),自責般輕輕吻著他手上的傷口。
冰涼的唇輕觸著蛇口咬出的兩個小洞,不知道是他自己在顫抖,還是傅寄秋的唇在顫。
等他恢複清醒之時,見到的卻還是護工,護工說除他以外並無其他人來過。
“妾說了不怕毒蛇,便是真的不怕,隻要能常伴大人左右,讓妾做什麼都可以。”連星茗按照前世的軌跡,說出這句話後。
心中大叫了一聲:“不不不,連搖光啊連搖光,你年少無知才會說出這種話,快收回去。”
眼看著自己要伸出手探進蛇窩了,宿南燭眼底的興致也愈加濃鬱,連星茗滿心悲切。
指尖探向絲絲的蛇窩。
幾十條青蛇豎起來,森然盯著他。
距離酒壺越來越近,側面那條青蛇猛地掠來——連星茗甚至都認識它。
上輩子就是這條蛇咬他的!
他像上輩子一樣,咬牙偏頭閉緊眼睛,偽裝成一個凡人,沒有縮回手。可這一次卻遲遲沒有感覺到手心的痛感,再驚訝睜開眼睛時,眼底下血沫橫飛,那隻青蛇斷成數截,蛇群如褪去的潮水般,迅速往桌下爬。
又往高台之下爬,似乎在恐懼避讓著什麼。
蛇潮湧動,場面恢宏壯觀,人群驚呼聲不止,其中還混雜著世子驚慌失措的大叫聲。
世子以前都不知道自己居然這麼怕蛇!他驚嚇跳到蕭柳背上,蕭柳溫和道:“世子殿下不要驚慌,它們在逃跑,不會咬你的。”
世子問:“它們為什麼要逃跑?!”
蕭柳一頓,這才後知後覺轉頭看過去,又突然間一驚,高台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人。
在他身後,眾多修士也注意到了異常,先是看一眼就收回目光,緊接著就像是突然間反應過來什麼,猛地抬頭驚愕看了數眼。
有人掏出了話本,有人掏出了曆史書。
臨時抱佛腳般呆滯翻書,時不時還對照書本內容啞然又震驚看一眼高台之上——
不確定,再看看。
連星茗還是不能自由操控身體,但他看見了宿南燭突然間眉頭緊皺站起了身。
警惕又猶疑看向了他的背後。
“……”
有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很快就來到了連星茗的後方,站定不動。
兩側肩頭被搭上一個厚絨披風抵禦寒風,包裹住他露在外面的腰肢,以及被凍到暗暗發紅的手臂。有人雙臂從後方繞到他的脖頸前,輕柔將披風的領帶打上一個緊緊的結,這個姿勢像極了從後背虛虛環抱住他,垂睫時曖昧又克製。
又從後側牽起他的手,指腹似是不經意擦過他的手背。
那是曾經留下過兩個痛燙傷洞的地方。
雪子悄無聲息墜在眼睫上。
連星茗極力想要轉回頭看,可他現在動彈不得,他隻能看見對面宿南燭微微擴大的驚訝瞳孔,其內倒映出一道白色的剪影,宛若乘坐雲端的謫仙,影子邊緣帶著粼粼微光。
連星茗便瞬間反應了過來,身軀被掩在白絨絨的暖和披風當中,心臟莫名地微微一跳。
是傅寄秋來了!
這一次他沒有被青蛇咬到,這一次傅寄秋也沒有轉身離開,而是穿過茫茫大雪。
在寒風凜冽中握緊了他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