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1)

大火竄天而起,扭曲的空氣在四面八方沸騰。青銅城門固若金湯,上百名修士面色淒慘,發瘋般跑到城門前去敲、去砸。

轟隆隆!轟隆隆!各色靈力暴擊聲不斷,士兵們身著黑金鎧甲,似被滾燙岩漿融化了的蠟油,手臂大腿化成黑水往下滴。

這是障變幻象的第三階段,四苦心結。

連星茗有那麼一瞬間分不清今夕是何年,他面色蒼白僵硬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眼前的一切不一定就是當年連雲城的真實場景,但與他數年噩夢中的景象都符合。有時候火光會從西邊先燃起,有時候會從東邊。

他像從前無數次一樣,在噩夢中心悸發抖。

國破家亡是連他至死都難以釋懷的心結,而那扇在夢裡怎麼也打不開的青銅城門,是他窮其一生都無法越過去的坎。

“搖光——”裴子燁總算是在幻象士兵們身影的間隙中尋到了連星茗,見後者渾身都在顫抖,他心尖一刺,正欲上前卻突然一僵。

傅寄秋優先牽過連星茗的手腕,將這人按到了胸前,低聲說:“不怕。”

連星茗知道是他,卻下唇抖顫隻能任人動作。他將臉緊緊埋到傅寄秋的前胸,又雙手死死捂住耳朵,小聲哽咽求道:“師兄,快帶我出去。我不想留在這裡面。”

傅寄秋抬手按在連星茗的後脖頸上,指尖微動上下輕撫,似在小心翼翼安撫。

他面色凝重抬眸看向裴子燁。

裴子燁無力張了張唇,緊攥長虹反身一劍劈開青銅門,像是要將腦中雜亂的思緒全部劈出去。青銅門應聲潰散,周邊場景頓時大變!

庭院秋色,落葉迎冬。

士兵們的慘叫聲消失了,連星茗足足僵站許久,才感覺到後脖頸處有冰涼的指腹撫過,他鬆開雙手,愣愣抬起頭看。

右側轟隆隆作響,傅寄秋卻沒有看那邊,而是一直垂著眼簾看著他。在連星茗抬起頭的時候,兩人的視線剛好對上。

停頓幾秒,連星茗後退兩步,長鬆一口氣道:“我沒事了。”

八年的障妖幻象讓他有些混亂,不過現在稍稍冷靜下來後,也能堪堪回憶起現在是什麼情況。

他已經重生了。

他重生醒來的第一天,就被大燕的世子當作蕭柳的替身,試圖獻給道聖彈琴,模仿他自己。好不容易從道聖的眼皮子底下混過去,結果轉頭就遇見冼劍宗眾人,又被裴子燁當作誘餌,好來引出禍亂平洲城的障妖。

好在他遇到了師兄。

而後他們一同來到郡守府除障,意外發現障妖附身在死者阿笙的親妹妹——阿箏的身上。因阿箏身上攜帶鬼玉的緣故,迫不得已,他們隻能讓裴子燁去將鬼玉假性認主。

結果裴子燁弄錯了他起殺意的時間點,導致他們所有人都誤入了他的執念中。

從而窺視到這八年的壓抑痛苦。

理清楚思緒後,連星茗震愕又啞然。

等等。

好像有什麼地方有些不對勁。

他以前喜歡傅寄秋的嗎??

這怎麼可能啊!

思緒倒是勉強理清楚了,可腦子裡還是亂如一鍋粥。連星茗驚訝抬眼看向傅寄秋。

傅寄秋也在看著他,目不轉睛。

連星茗連忙避開他的視線,轉眼看向周圍——一片混亂。

小姑娘阿箏昏迷在地,裴子燁收起長虹之時,地面還有逐漸在潰散的障氣,大約十幾秒鐘才消散得乾乾淨淨。

他將鬼玉碎片攥在手中,蹙眉看向身後,百來名修士歪七八扭昏倒一片。

全都是沒有扛過障妖幻象,被影響神誌的人。

若是從前,裴子燁一定早已經毫不留情噴一句“一群廢物”,但他這次隻是攥著長虹劍柄,臉色蒼白看著地面,許久都沒動。

嗒嗒——

庭院宮門外傳來數道腳步聲,郡守夫人與一群奴仆在外面驚恐探頭往裡看,見到一地“躺屍”的修士,她更驚恐,“啊?全都死了嗎?”

“……”

“……”

另外兩人都沒有說話,氣氛似乎十分凝重。

郡守夫人的臉色已經往菜綠色轉了。

連星茗溫聲道:“夫人不必憂心,他們沒有死,隻是暈過去了。大家今日都辛苦了,若是可以,還請夫人清出多間客房,讓他們好好睡一覺。”

郡守夫人鬆了一口氣,轉身命奴仆去抬修士們。欲言又止回頭:“仙人,這障妖?”

連星茗不太確定,轉眼看向另外兩人。

“障妖呢?”

“……”顯然在場隻有他一人清醒得迅速,裴子燁與傅寄秋半晌沒有說話,連星茗又扭過頭道:“應是已經清除乾淨。若夫人還心存恐慌,不妨現下派家仆去大街小巷看一看,如果那些披著蓋頭用手背鼓掌的新娘子們已經恢複神誌,那麼此次除障就成功了。”

郡守夫人驚喜交加:“好!好!我這就派人去看看!”

她有些擔憂問:“仙人,你的臉色很差,你要不要也去客房休息一下?”

連星茗抬起手掌,手背貼了貼面頰。

他現在的臉色很差嗎?

他抬眸笑道:“那就多謝夫人了。”

去客房的路上。

郡守夫人心驚按著陪嫁丫頭的手臂,小聲問道:“這三位仙人怎麼回事啊?”

陪嫁丫頭搖了搖頭,同樣惶恐小聲道:“不是沒有出人命麼,怎麼像要去上墳一樣。”

氣氛實在是太古怪了!

在她們的眼中,連星茗一身青衫走在最前方,唇邊含笑衣袂飄飄,一幅貌美仙人的閒散之姿。

而在他的身後,傅寄秋與裴子燁並排行走,兩人之間卻相隔數米不止,暗潮湧動。

接近十分鐘的路程,三人均一句話都未說,弄得後面的人也不敢隨意交談,都隻是好奇埋著頭跟著。好不容易撐到了客房,連星茗轉身笑著叮

囑道:“阿箏的身世可憐,若是她醒來,還請夫人命人告知我一聲。我想再仔細觀察觀察她的情況,以防她留下什麼後遺症。”

郡守夫人還是頭一回見到仙人除障,竟如此細致體貼。

她連忙點頭恭敬道:“好說,好說。”

郡守夫人又道:“仙人可知阿箏後續該如何是好。這孩子也是可憐,父母貪財,唯一關照她的親姐姐染了障氣,想來都為她憂心。”

連星茗自己的未來都一片迷茫,沒有能力再去支援他人。若是從前錦衣玉食時,他恐怕會想方設法幫阿箏找一對靠譜的養父母……

剛想到這裡,郡守夫人就緊張問:“若是仙人無計劃,那……我能收養她嗎?”

連星茗微愣,笑著點頭道:“夫人能有此善心之舉,自然是極好的。”

兩人有說有笑,又扯了一些寒暄場面話。連星茗將郡守夫人送至庭院拱門前,回過頭時“唰唰”兩道視線精準投射了過來。

“……”

連星茗身形微滯,僵硬牽唇衝他們笑了笑。

“那個……”這種時候該說什麼好。

連星茗頗為遲疑彎了彎唇角,道:“呃,好久不見?”

***

修士們體質都極好,還未入夜就醒了大半。原先進入幻象中費心勞神,怎麼說也得睡個三天三夜補足精神。但眾人顯然大為震驚,均掛著宛若三天沒有睡覺的黑眼圈,呆滯聚集一處。

面面相覷。

“我來整理一下。”有人乾巴巴開口道:“後世都傳崇寧長公主蠢笨禍國,帶領七萬精兵都打不過漠北的兩千士兵……結果……”

他吃驚到說不下去了。

這也太離奇了一些。

他們今日的所見所聞,足以顛覆從前十幾二十年的一切認知。就像小時候父母同你說月亮是圓的,你抬頭看天,月亮的確是圓的。

結果現在,他們震驚發現月亮竟然是方的!

十年籌謀無人知。

一朝戰敗天下曉。

“我之前居然還嘲笑崇寧長公主是禍國罪人,”有修士臉色蒼白,瞪著地面吐魂煙般喃喃自語:“我真該死啊。”

夜半想起此事時,他都得自責到從床上爬起來重重打自己兩個巴掌。

他們此時正聚集在一處開闊的院落內,郡守府的家仆們偷偷豎起耳朵,偷聽他們講話。

誰知越聽越震撼。

又有琴修崩潰揪著頭發,抓狂道:“我們大燕如今的一統天下太平盛世,竟然是撿漏來的!”

在場的冼劍宗劍修隻會比他們更抓狂,呆滯道:“我原以為我們的裴劍尊是被搖光仙尊辜負了,誰知道——搖光仙尊和少仙長明明才是一對啊!兩人都互相心慕,若沒有兩國聯姻的婚約,他們指不定都已經成婚八百年了。”

“這、這叫什麼事兒啊。”

原先後世之人就三觀歪斜,即便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對搖光仙尊這等在數年前轟動兩界的

大人物有諸多遐想——樣貌出眾、位高權重、身世淒慘、一朝瘋魔,渾身都是謎團。

他們一直深信搖光仙尊一定有苦衷,不然正常人很難突然性格大變的呀。

苦衷——

他們猜到了有苦衷,卻沒猜到苦衷竟如此駭人可怖,如此讓人毛骨悚然。

幻象中一連串的事情放到在場任何人的身上,都能瞬間將這人擊垮。

這誰能不瘋啊?

他們自問,他們甚至可能還比不上搖光仙尊的決絕,至少人家後來親手報仇了。

換成他們,恐怕隻能絕望到要去投河。

“難怪在這之後的三年,他……”說不下去了,那人搖了搖頭,心有餘悸道:“熒惑之亂三年,真不知道他當時是怎麼挺過去的。”

“他沒挺過去,熒惑之亂三年,三年後他不就被道聖逼到自刎了麼……”

談及此處,眾人更是眼神呆滯。

……聽起來好像更慘了啊!

過了一陣兒,才有人想起來,驚愕站起身道:“幻象中的那位少仙長——”

“不就是裴劍尊帶回來的那位傅前輩嗎?”

一言出,一片嘩然。

他們原先震驚於幻象中的是是非非,腦子都比平時轉慢了許多。如今經人提醒才想起來,也就是說他們這幾日一直與少仙長共處?!

不對,現在不能說是少仙長了。

人家早就篡權當了仙長。

眾人臉色微變,對視時都有些心驚膽寒。

若隻是與仙長共處,那還要好些,頂多是之前不夠恭敬罷了。可而今修真界人人皆知,蓬萊仙島的仙長,同樣也是魔修們的魔尊。

念及此處,“惶恐”兩字都不足以形容眾人的心情了,有人腿軟站起,後怕道:“魔修和正修雖已握手言和,但……我們是不是現在應該去拜見一下魔尊啊?表一下敬仰之情。”

“可他沒有表明身份,應該是不想透露吧。若咱們貿然去拜見,恐會得罪魔尊。”

“那、咳咳,那我們之後怎麼辦?”

“就……裝作不知道?”

交談好半天,眾人最終達成共識——還是裝作不知道吧!

大家不敢多提及魔尊這個人,話題很快就被默契轉開,“我們今日有幸窺見搖光仙尊的從前種種,此事可能夠傳開?佛狸如此慘狀,若不讓世人知曉真相,我心實在難安!”

眾人立即沸沸揚揚迎合。

可是短短五分鐘後,大家就都傻眼了。

“怎麼傳開啊?你出去吼兩嗓子,彆人就會相信你嗎?隻會覺得又有人在胡編亂造搖光仙尊的往事了……畢竟現在已經太多不同的版本了。”

若是放在以前,這般“熱鬨”的氛圍,世子一定會急不可耐衝進去吃到第一手瓜。

但他現在面色詭異坐在台階上,雙手撐著額頭,一臉呆滯看著地面。

他和大家想的完全不一樣。

大家都在想

幻象中的種種(),即便出了幻象也依然有些意猶未儘。可是他卻想到了自己曾經嘲笑過連星茗的一句話——

搖光仙尊的執念是門鎖?()_[((),我真要被你笑死。

“…………”世子眼神更加呆滯。

老天爺啊。

搖光仙尊的執念怎麼會真的是門鎖?!

這個不是重點。

重點是連星茗怎麼會知道搖光仙尊的執念是門鎖?

他有些懷疑連星茗的身份,會不會這個人就是……可轉念間,世子又想到幻象中那個風華絕代的搖光仙尊,再對比他所認識的連星茗——隨遇而安,鹹魚至極。

連“天要亡你全家老小時,你越努力隻會越不幸”這種話都說得出來,怎可能會是搖光仙尊?

搖光仙尊可是一直在與天道對抗啊!

不信天道,不敬天命之人,自有傲骨,怎可能會說出這種妥協的話來。

他一方面又覺得這個念頭是否有些辱沒了那位鼎鼎有名的仙尊,一方面又覺得——

懷疑。

即便是好笑地想要將這個念頭否定掉,可心底深處還是縈繞著不確定的懷疑。因為傅仙長和裴劍尊他們對連星茗的態度就很不對勁!

世子想找人商討此事,也隻能去找蕭柳。

彼時蕭柳正端坐在庭院楊柳之下,不複以往的含蓄溫和,他此時有些精神蔫蔫的。

“你怎麼了。”世子問。

蕭柳面色慘淡看著楊柳葉,道:“我以前一直以為裴劍尊和搖光仙尊才是一對。”

世子立即明白了。

他暴躁道:“我都跟你說了這兩人一看就不可能的啊!你現在總算是反應過來了吧?”

蕭柳臉色更慘淡:“……”

用係統的話來說,那就是嗑錯cp了,還一錯就是好多年,誰知道突然間塌房。

世子同情又幸災樂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不必太過於傷心,畢竟他們是他們,你是你。大不了你裝作不知道,繼續……”

蕭柳從儲物袋中拿出紙筆,奮筆疾書。

“……”

“你乾什麼?”

“傅仙長和搖光仙尊好像更配一點,我決定及時止損。”蕭柳一邊奮筆疾書一邊神情端正說:“我要把今日的所見所聞全都記下來,日後可以隨時觀看,回憶其中奧妙。”

世子嘴角微抽搐道:“你背琴譜時有現在的一分認真嗎?”他竟然想找蕭柳商議,試圖解除心中困惑,他的腦子真是被驢給踢了!

蕭柳寫到一半,轉面疑惑問:“世子殿下,你找蕭某有事?”

世子放棄與他多說,轉言道:“我就是有點好奇,那個幻象中的白羿將軍,你可知?”

“自然知曉。”

蕭柳深耕搖光仙尊舊事多年,對於後者曾經最好的朋友,自然略知一二。

世子有些遲疑,停頓數秒才說出口道:“那你知道他這個名字分彆是哪兩個字嗎?”

() 蕭柳在紙上端正寫下“白羿”二字。

世子探頭一看,面色驟然間大變。

白羿、戰死、無頭。

那豈不是皇宮中的那個……?

還不等他深想,蕭柳更加疑惑的聲音響起:“世子,你難道聽說過白羿將軍?可是你連佛狸國都不知曉,你是從何得知白羿將軍的?”

世子僵硬擺手,突然驚慌提起聲音。

大聲道:“不不不!你可彆瞎猜啊,我絕對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另一邊。

某處庭院內的傘亭之中。

四面環著深紅的梁柱,傅寄秋靠在某一處柱子邊,面色淡淡盯著遠處的楊柳。

在他的身後。

連星茗與裴子燁對坐在圓桌邊,氣氛已經死寂了半個時辰,連星茗終是忍不住,抬起手掌伸向桌子中間。

對面的裴子燁臉上血色驟褪,緊緊抿唇微偏過頭,像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沒有抬手抵抗。

連星茗手伸到一半,啞然抬頭道:“裴子燁,我不是要打你,我隻是想倒杯茶喝。”

裴子燁這才如夢初醒,恍惚睜開了眼睛。

幻象中的一切,都有他所認知的有巨大差異,他的世界仿佛都被顛覆了。

遲遲回不了神。

連星茗為自己倒了杯茶,態度自然微笑道:“你有什麼想問的,便問吧。”

裴子燁張了張唇,許久後才澀聲道:“我曾經去查過那兩百零七名修士與你有何過節。”

一聽他這話,連星茗就大概知曉窺視幻象的人,應當是聽不見係統的聲音。他早就準備好了說辭,垂眸飲口茶,平靜道:“漠北做得很隱蔽,你查不到也是正常。”他其實也查不到,“我屠漠北皇宮時,從漠北王那裡看到了一些東西,才得知這兩百多人參與了連雲城之戰。”

裴子燁不敢看他。

盯著桌面道:“我……我不知燕王妃……我一直以為她是因為憂心你墮魔,才會終日疾病纏身,驚恐憂慮撒手人寰。”

“你當然不知道。”連星茗彎唇笑了笑,輕聲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當時是何種處境,你也不知婚約對於我來說就是去大燕當質子,你更不知道大燕背刺佛狸之事。”

“……”

明明連星茗的聲音輕輕柔柔,像春日裡柔軟的風,但聽在裴子燁的耳朵裡,卻比那些聲嘶力竭的質問要更讓他心底刺痛。即便是柔軟的風,此時也堪比一個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臉上。

讓他臉頰發熱,更羞愧不敢抬頭。

“你恨我嗎?”他低聲問。

連星茗抬眸看了他一眼。

其實在血腥婚禮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裴子燁了。一方面是需要去做係統安排的任務,另一方面,他當時也是在故意躲著裴子燁。

想了想,他將手中茶杯傾倒,杯中的茶水儘數流瀉到石桌上。

他問:“你看見了什麼?”

子燁這才抬起眼簾,看向一桌子的水。()

若是從前,他必定會暴跳而起說有話就說,但這一次,他定定看著水許久,才小心翼翼、思慮再三道:我看見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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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星茗探出食指,將水跡向右側面劃開,劃出了數道橫線。

“現在呢?”

“線。”裴子燁道。

就像他們當初第二次見面之時,連星茗指著屋中的鏤空櫃子,眼睛星星亮亮衝他炫耀般笑說:“從上到下總共擺放有五把法琴,這第一把呢,是我從傳承墓中九死一生取出來的,是最為心愛的‘二老婆’,睡覺都想抱著睡。這第二把呢……”年少相識,風華正茂。

而今時過境遷,連星茗唇邊的笑意變得沉著了許多,說話時卻還是留有舊時習慣。

他伸手點了點第一條線。

“這是我皇姐連玥。”

裴子燁面色突然白了幾分,仿佛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有些焦躁不安。

連星茗指尖移到第二根線,道:“這是我皇弟連曙,”他依次往下數:“這是我最好的朋友白羿,這是我的父皇,這是我的母後。這是佛狸,這是連雲城,這是公宕山……”

數到最後一根線,連星茗抬頭道:“裴子燁,你若問我恨不恨你,我應當是不恨的,因為你當年什麼都不知道,你也沒有參與過這些事情。但你若要問我為何會躲著你,不想見你。”

他指尖輕敲桌面,“砰砰”兩聲輕響,橫在桌上、橫在他們二人之間的水線均震了一震。

“每一條線,都是橫在我眼前的高山。”

裴子燁呼吸微滯,四面空氣仿佛都向他擠壓了過來,讓他有些難以呼吸。這時候,連星茗抬手用靈力將桌面的水拂去,彎唇笑道:“既然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你又沒有參與,你也不知曉。何必再舊事重提呢?”

“……”

直到這個時候,裴子燁抬起眼睛看向連星茗。

他指望從連星茗的眼中看見哪怕一點點的情緒,可是沒有,這雙眼睛裡什麼也沒有。

最可怕的,就是什麼也沒有。

這讓他感覺到一股從靈魂深處浮現出的莫大恐慌,以及力不從心的無力失措。

他想問“我們還有可能嗎”,但他已經毫無顏面再問出這句話,隻能臉色蒼白道:“我以為……我一直以為你真正的心悅之人是宿南燭。”

連星茗啞然一瞬。

宿南燭這個名字,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聽見過了——道聖。

當年他去做瘋批美人任務之時,需要去奪取鬼玉碎片,其中一枚就在宿南燭的手中。他嘗試過偷、搶、騙……全部失敗。無奈之下,他隻能聽了係統瞎出主意,使出了個美人計來。

從頭到尾把宿南燭耍的團團轉,宿南燭反應過來以後,氣到當場就差點弄死他。

再後來,便是宿南燭號召萬人追捕,還放言必須要抓活的,好讓他折辱、淩/辱。

連星茗當著他的面自刎了。

() 應該不止裴子燁有這種誤解,當時很多人都在傳他們二人相愛相殺,就像看好戲似的,覺得羈絆如此深刻,最後必定還是會在一起。但……連星茗撐桌扶額,心底長歎一口氣。

他最怕的人就是宿南燭了,他不喜歡侵略性太強的人,宿南燭這種人就形如病骨支離的響尾蛇,讓他看了都覺得害怕。

“我不喜歡宿南燭。()”連星茗撤開手掌,誠實道:我不喜歡侵略性過強的人,我喜歡溫柔點的。若非我當時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必須要同他相處,我應該是連認識都不想認識他的。?[(()”

這番言論,真可謂是新奇至極。

打得人措手不及。

當年不止是裴子燁,大多數人都以為連星茗是真的對宿南燭動情了。

抿唇許久後,裴子燁抬起頭來,才聲音乾澀問:“那你到底喜歡誰?”他好像已經知道答案,卻還是不死心要問出口。

——我好像誰也不喜歡吧。

但聽見這個問題時,連星茗還是不可避免想起了幻象中的種種,那些十分真實,現在回想起來又十足虛幻的少年時期春心萌動。

他微微轉了下眸,有些遲疑偏頭看向了紅柱旁身長玉立的傅寄秋。

傅寄秋原本在看著遠處的柳樹,不知道何時起,就偏眸看向了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清雅的瞳孔像蕩開了水,浮著克製的情思,似春潮湧動,又似暗懷隱密緊張的期盼。

“我誰也……”

連星茗嗓子眼堵了一堵。

不知道怎麼回事。

突然間,他莫名有些說不出這話了。

為什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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