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 那是個很英俊的男人。
五官如希臘雕塑般立體,體格高大又不誇張,那對被墨鏡遮擋的、幾乎能夠讓人溺斃的蒼天之瞳, 更是尤為的奪目。
乍一看, 簡直宛如人間神明一般。
——隻可惜長了張嘴。
“彆這樣說嘛,Nanami~”
因為私闖民宅而被報警威脅的白發男人滿不在乎。
他歪歪腦袋,不慌不忙,甚至還恬不知恥的拉長嗓音,用黏糊惡心、宛如JK少女的語氣這麼抱怨。
什麼神明氣質,瞬間就如同泡沫般破碎了。
七海建人毫無反應。
是的,他該起一身雞皮疙瘩的。
但人是會麻木的。
在咒術高專就讀的那些年裡, 不幸成為這個男人後輩的他,早就在漫長的精神折磨下鍛煉出了一身波瀾不驚的本領。
七海建人呼出一口氣, 平靜的把公文包放下,然後在玄關換鞋——接著他就發現,某個姓五條的混蛋連鞋子都沒換。
額頭頓時迸出一個十字。
七海建人想:那個混蛋最好有記得開無下限、沒把我家地板弄臟。
“要喝茶嗎?我特地給你泡了茶喔。”
為了彰顯自己的體貼, 五條悟特地舉起手裡的茶壺說道。
特地給我泡的茶?
那個極端甜食黨, 稍微有點苦澀的東西, 都會滿臉嫌棄的五條悟?
深知自家茶葉並不算什麼好茶,苦味和澀味絕對重到五條悟無法接受的七海, 滿臉狐疑地看過去。
——然後他就發現茶幾上還擺著一盒牛奶和一罐子砂糖。
很好,破案了。
不喜歡喝茶,但七海家的冰箱又沒有除早餐喝的純牛奶以外的其他東西,於是某個自在的仿佛在自己家的家夥, 在七海下班等到無聊的時候,開始乾脆利落的玩DIY。
五條悟:“你喜歡純茶,還是奶茶?”
——甚至DIY後發現這個茶底子太差, 哪怕兌了牛奶和砂糖也仍舊蓋不住澀味,所以沒喝完。
七海建人:“……”
回想起不久前見過的禪院家小少主,七海建人就冷漠得厲害。
為什麼同樣是禦三家繼承人,人家能11歲一點點大就早熟沉穩可靠,而另一個21歲的家夥,卻仍舊像個三歲小孩一樣、又熊又幼稚又煩人欠揍?
深知不能和五條悟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聊太多,身為常識人的七海建人拒絕吐槽和回答——按照以往的經驗,那隻會助長某個幼稚鬼的氣勢。
他走到沙發邊上,在距離五條悟最遠的那張椅子上坐下:“所以,你來乾什麼?”
五條悟:“我就不能來探望探望後輩嗎?”
滿眼寫著“我信你個鬼”的七海建人平靜點點頭:“那你探望完了,可以走了。”
“什麼,你居然都不留前輩吃個飯的嗎?你的待客禮儀呢!你不是常識人嗎Nanami——”五條悟神情誇張。
“一般來說,不速之客是算不上客人的,而且對付你,太過糾結於常識,隻會讓自己難受。”
七海建人心硬如鐵的回答道:
“而介於你擅自翻了我的冰箱,那想必你也應該很清楚,我沒有食材可以招待你,而我自己也已經在便利店解決完晚飯了。”
“所以要是沒有其他事,還請你早點回去,如果你是想要和我談談職業問題——那也請早點放棄吧。”
說著稍微停頓了一下。
七海建人淺色的眼眸緩緩抬起,隨後平靜地繼續道:
“抱歉,五條先生,我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轉職的事,是我自己深思熟慮後做出的選擇。”
上一秒還在耍寶的五條悟停住了。
他和七海對視著,半晌嘖了一聲,煩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
顯然。
七海建人猜中了他的來意,並給出了否決的答案。
“不要說得那麼絕對嘛,你真的不打算再考慮一下了嗎?五條先生我現在真的是相當的缺人欸。”
……七海建人大概是一個月前從咒術師行業裡離職、轉到正常會社上班的。
剛離職那段時間,他昔日同僚、前後輩沒少震驚愕然的來詢問狀況。
五條悟當時在出差。
算算時間,現在也的確是對方聽到消息、了解完情況,跑過來找他的時候了。
但七海建人是出於自主意願離開咒術界的。
這對想要培養自己一脈勢力、改變咒術界的五條悟來說,是相當棘手的損失。
——畢竟五條悟能信賴的人並不多,每一個都尤其珍貴。
因此,雖然覺得以七海的性格很難說服,但這並不妨礙五條悟再掙紮一下:
“如果你討厭高層那些老東西,你完全可以從高專勢力中離職、選擇成為自由術師,然後我用我個人名義雇傭你,給你定期發工資……”
七海建人面無表情。
隨後,他用“替你工作和替高層工作的壓力到底有什麼區彆”的質問眼神看著他。
“抱歉,五條先生。”
七海建人沒有說太多,隻是重複著這句話。
他不是不知道五條悟缺人,也不是不知道五條悟有改變腐朽製度的想法,但是……
七海緩緩道:“我真的已經累了。”
咒術師都是狗屎。
那邊的世界腐朽如淤泥、坎坷如荊棘。
壓抑,沉寂,看不到希望。
也找不到為之拚上性命努力的理由。
——直直將七海建人壓得喘不過氣。
在咒術界奔波了數年的七海建人,打心底厭惡著那邊。
甚至為此消極不已。
五條悟雖然有改革咒術界的想法,但就目前來說,他還沒有完整的、能夠說服七海建人追隨他的思想與方向。
——培養新鮮血脈,將咒術界迂腐的血液更新一遍。
五條悟這種籠統的、起步艱難又耗時漫長的、沒有清晰目標的粗糙構想,對七海建人來說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吸引力。
所以七海最終堅定的選擇了離開。
他想要在普通人的社會找到生活的意義。
五條悟定定看著後輩的神情,在反複確認了對方的想法後,雖然遺憾,倒也沒再死纏爛打。
呼出一口氣,白發的男人很乾脆利落的後仰,懶散的靠在沙發上。
“既然這樣,那就沒辦法了。”
七海:“抱歉。”
“不,你不用道歉,畢竟這也不是你的錯。”
五條悟聳聳肩,然後壓低嗓音,少見認真的說道:
“留不住人,是我的問題。”
安靜了片刻。
五條悟再次揚起笑容。
他一如既往大大咧咧又沒心沒肺,然後起身湊過去,一副哥倆好的拍了拍七海的肩:
“總之,既然選擇了離職,那就離職吧,如果咒術界的老頭子想要道德綁架你,我會幫你擋著的。”
“非常感謝,但是勞煩放手、和我保持合適的社交距離。”
“真想謝謝我,就幫我留意一下好苗子好了——畢竟沒被汙染過的好苗子可太難找了。”五條悟自動過濾後半句,這麼輕快的繼續道。
七海建人忽然想起了不久前的事:“……提到好苗子的話,五條先生。”
“什麼什麼?你有人員推薦嗎?”
“我今天,遇見了禪院家的那位少主。”
五條悟挑起眉,頓時興致缺缺了起來:
“啊?是嗎?恰好撞見對方在做任務嗎?”
“不。”七海搖了搖頭:“那孩子隻是單純路過,然後……在救人。”
七海建人將今天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隨後他思索道:“他和我見過的禪院家術師有些不太一樣,對方給我的感覺……像是有相對正常的認知觀、共情能力很強的好孩子。”
五條悟沉默了一下:“你確定你沒有認錯人?”
七海建人:“如果禪院家的少主的確叫禪院惠,並且「十種影法術」裡的確有一黑一白兩隻大型犬和一堆數不清數量的兔子的話,那就沒有認錯。”
五條悟拉長嗓音,若有所思:“欸——”
七海建人看向他:“那孩子未來會繼承禪院家吧?如何,你要去試試接觸他嗎?”
七海建人:“咒術界到底是階級模式,禦三家中的兩家進行合作,你想要做什麼,也會更加容易一些。”
“哪有那麼簡單,那可是禪院。”
白發的男人摸了摸自己的下顎,嘟囔道:
“扭曲的土壤精心澆灌培育出來的果實,或許僥幸能吃、也有甜蜜美味的地方,但根子裡的扭曲……可不是那麼容易擺脫的。”
“比如說?”
“比如說,一個對流浪小動物很溫柔的男人可能對人類很糟糕,一個老實本分對朋友出手大方的家夥背地裡有可能會家暴。”五條悟舉例道:“一方面的好,不代表另一方面的好——像我這種禦三家繼承人的清流,可不是能經常出現的。”
七海建人:“……”
七海建人對“五條悟清流說”不置可否。
但他的確對五條與禪院之間的具體狀況不算了解,所以在聽五條現任家主這麼說之後,也就沒有再繼續提及。
之後,五條悟沒待多久。
在確定七海心意已決,且最近生活狀況一切順利、沒被咒術界高層刁難後,他便起身離開了。
。
七海的提案,五條悟最初並沒有往心裡去。
他一開始隻是覺得:七海在入學高專前果然是在普通社會長大的。
七海或許聽說過五條與禪院之間的敵對關係,卻不清楚那種敵對究竟深刻到什麼地步。
五條悟幾乎從未想過拉攏禪院的可能。
拉攏一兩個落單的禪院底層人物還好說,但拉攏一個被精心培育、灌輸家族理念的繼承人……
唔。
除非對方叛逆肆意、強大到無拘無束如五條悟自己,並且同樣厭惡腐朽的環境,願意放棄身為繼承人的特權及榮華富貴——否則基本沒戲。
畢竟他們兩家的隔閡太大了。
自從數百年前他們各自的當代家主在“禦前比武”同歸於儘後,那根深蒂固仇恨便一代代的流傳了下來。
——那似乎是當時兩家相當受族人尊敬的家主。
——那個時代,兩家的關係本來不算差的,也不知道最終為什麼會演變成家主同歸於儘的程度。
曆史沒有記載原因,僅僅記錄了結果。
而自那時誕生的恨意,也在時間的不斷發酵下變成了如同詛咒般面目全非、隻為了仇恨而仇恨的模糊存在。
而五條悟想要走的路,必然是損害傳統咒術家族利益及地位的道路。
肯定會讓家族傷筋動骨。
因此,五條悟就很清楚自家很大一部分族人和百分之一百的族老都對他相當不滿。
那種不滿,大概是“萬一他出了什麼事也不會來救他”的程度。
——當然,五條悟完全不覺得自己會陷入需要人救援的境地。
基於以上幾點。
五條家邀請禪院家一起改革、走向下坡?
讓當年曆史的同歸於儘重現,並從“家主之間共死”變成“家族之間共死”?
哈哈。
做夢可能會更快一點。
“……”
“…………”
但禪院的那個繼承人,似乎是幾年前才被接回禪院本家的?
五條悟晚上休息時,忍不住再次想起了這件事。
如果不是從小在禪院長大,那世仇以及與兩家之間的競爭意識,或許還沒那麼嚴重。
而且,七海的眼光其實還是不錯的。
如果是那種和高層如出一撤的小古板,哪怕隻帶有一點點被同化的味道——七海也不會給出那樣的評價。
於是。
對禦三家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相當了解,因此從未對禪院家的變動產生任何興趣的五條悟摸了摸下巴。
“雖然不想和爛橘子打交道,不過隻是去看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