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他的淚(1 / 1)

夜色深沉,昂貴的黑商務車跟隨霓虹燈下的車流龜速前進著。愈來愈大的暴雨砸得車頂劈裡啪啦地響,前擋風玻璃的雨刷不斷擺動,才能看清前方視線。

和車外的嘈雜不同,車內安靜到隻能聽見呼吸聲。

本以為真到了這一刻,自己會緊張、會不安,會重拾當年的恐懼,但其實沒有。

燕折腦子裡隻有一片空白,眼神放空,誰都沒想,好像就隻是在發呆。

此時是晚上,是榕城夜生活最多樣的時間,又是暴雨天,路上的車很多,車開了足足一小時才到蘇宅門口。

幸好,警方也剛到不久。

“到了,下車。”

燕折怔然回神,對上白澗宗的視線。這一瞬間,唯一冒出來的想法竟然不是對過去痛苦遭遇的難過,而是“請讓白茉活下來吧”。

再給白澗宗一點走向未來的動力吧。

長時間沒做出反應,白澗宗誤以為燕折是恐懼,便不容置喙道:“在車裡等著,我儘快回來。”

“……不。”燕折反應過來,抓住白澗宗的手說:“我和你一起。”

白澗宗皺了下眉,但在對視中很快舒緩,冷冷地說了句:“晚上做噩夢了彆哭。”

“就哭。”燕折舉著脫臼的胳膊跳下車,踩起一地雨花,“還要在你耳邊哭,吵死你!”

大雨削弱了燕折的聲音。

他偏頭接過俞書傑手裡的黑傘,替下車的白澗宗打上:“走吧。”

整個蘇宅都已被封鎖起來,外面除了警察還有不明所以、試圖闖入或撬開警方嘴巴的媒體。

白澗宗出現時,媒體都愣住了,這不是蘇家宅院嗎?

但白澗宗絲毫沒避諱,迎著一眾媒體詫異的目光駛入蘇宅,記者們反應過來爭先恐後地想要采訪時已經來不及了。

“請問清盛白總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據說蘇友傾遭遇意外目前生死不明是真的嗎?”

“請問裡面發生了……”

白澗宗和燕折逐漸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中。

傘足夠大,剛好能擋住兩個人,隻是地上濺起的水花還是打濕了燕折的褲腳。早知道今天這麼大雨,就不穿這雙鞋出門了。

他扶著白澗宗的輪椅背進入主樓,宋德幾人在屋簷下,根據蘇然的證詞部署搜尋計劃。

“除了房安醫生和你,你們家裡沒第二個人知道這件事了嗎?”

燕折知道是沒有的。

那時候他和白茉被關在地下,每天的飲食都由蘇友傾親自送來,但蘇友傾有時候很忙,不可能一日二餐都送,甚至不可能每天都準時回家,於是地下有一些儲備食物,例如面包之類的乾糧。

當然,這僅限於白茉的金籠子裡。

燕折是沒有這個殊榮的,如果蘇然不來,他就隻能餓肚子,所以才會在十四歲的時候還被人覺得像十歲小孩子,極度營養不良。

“應該是沒有

彆人知道了,我爸很謹慎。”蘇然聽到身後的輪椅聲,面色一滯地回頭,“白總……小折。”

燕折看著這片地方,舉著傘的手臂衣服微微下滑,暴露出一片寒毛樹立的皮膚。

剛被醫生帶來的那天也是一個暴雨的夜晚,他試圖逃跑,蘇友傾卻舉著傘和他玩起了狩獵遊戲。

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叫他陌生又熟悉,如果不是周圍咋麼多人,真有種情景再現的感覺。

“出發!”

蘇宅的員工都被警察控製了起來,蘇宅地表已經排查完了,確定沒有白茉的蹤跡。目前的重點搜索方向就是地下。

其實在場所有人都沒抱什麼希望——一個失蹤十幾年一直被囚禁的人,真的有可能堅持這麼多年活下來嗎?

搞這麼大排場搜查無非是走個過場,一方面給白家面子,另一方面找出犯罪現場、放大影響也好徹底坐實蘇友傾的罪名。

戴著手銬的房安被帶出來,他下意識看了燕折一眼,隨後逃避地彆開視線,引領警察朝後花園的假山走去。

燕折咬住唇,推著白澗宗的輪椅緊跟隊伍。

說是推,其實輪椅是在白澗宗的操控下電動前進,燕折並不需要使力。但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有必要離白澗宗近一些。

石子路凹凸不平,一點點延伸到假山旁的花叢邊。撥開花叢,就可以來到假山後面。

眾人看著生長茂盛的花叢更是不抱希望了,如果有人每天都去假山,攔路的花叢怎麼還會這麼茂盛?

白澗宗眸色一暗,逐漸冰冷。

這時,宋德注意到了什麼,蹲下身仔細地觀察地面,突然抬頭看向白澗宗:“蘇友傾近期一定還經常往這裡來!看地上的草!”

燕折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地上的草確實要比旁邊稀疏一些。花叢可以撥開,但地上的草不行。

燕折攥緊了輪椅背。

在房安與蘇然的指引下,假山一側的石頭竟然緩緩移開,露出足夠成年人進入的下坡洞口!

甚至挺寬敞,就像一個地下車庫的進口。

一片幽暗,毫無燈光。

燕折站在入口處,緩緩轉身,愣愣看著下面仿佛無邊無際的黑暗,手上的傘不自覺地滑落在地,石沿上的雨水滑落,滴進了他的後衣領。

冰涼的感覺讓燕折一個激靈,渾身一顫。

“燕折?”

“……啊。”燕折遲鈍地回應著。

太順利了。

順利到他有些恍惚,曾經加害他的惡人之惡行就這樣被公之於眾,也撕開了他心裡還沒完全愈合的傷口。

“如果……”燕折呐呐地問,“如果媽媽已經沒了,也沒找到屍體,還能給蘇友傾判刑嗎?”

“……過來。”白澗宗臉色並不比燕折好看,但還是一把將燕折拉到了身邊,看他原本抬起的另一隻手應該是想把燕折抱進懷裡,但最終卻放下了,隻叫燕折站在自己身側,並牽住手。

“放心,就算找

不到屍體他也跑不掉。”宋德回答道,“人證物證都足夠充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燕折,我必須要下去。”白澗宗雙眼充血,語氣卻很冷靜,“你可以留在這兒,或者叫俞書傑陪你回車上等著。”

“不。”燕折拒絕,“我也要必須要進去。”

他曾答應過“媽媽”,要救她出去的。

可他失憶了,也食言了。

沒想到時隔多年,他會牽著“媽媽”親兒子的手再走進這裡,去兌現遲來的承諾。

隨著一眾腳步,大家都進入了這個仿佛地下迷宮一樣的地方。宋德打量著周圍的牆壁,皺了下眉道:“這裡應該不是專門為了囚禁修建的,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蘇然嗯了聲:“我很早的時候聽家裡老人說過,宅子下面曾被挖空過。”

下來的路是斜坡,白澗宗的輪椅走得十分順暢。

很多年沒進來過,蘇然和房安都有些忘記怎麼走了,警察們便分為幾個小隊,分開探索。

“注意安全。”

眾人手上都有手電筒,要不就是探照燈,黑暗一下子被驅散了。

光線下,白澗宗搭在扶手上的另一隻手一直在發抖,眼裡慢慢充了血,一閉眼都是母親在這種地方生活的畫面,幾乎叫他睚眥欲裂。

蘇然拿出手機,準備播放之前給燕折的那盤磁帶的備份,以觀察前往金絲籠的準確路線,然而燕折卻率先抬起了腿。

眾人對視一眼,跟在了後面。

燕折本能地朝著右邊第二個岔口走去,手上的力道也隨著路線的深入越來越緊,以至於白澗宗手都被攥得有些發白。

白澗宗即將失控的理智被拉回了些,隻是眼裡依舊一片血絲。

燕折拉著白澗宗的手,帶著他往裡走,一幕幕的黑暗被手電筒光衝散,遠處,金色的物體反著微光。

不稍一會兒,一個巨大的金色籠子赫然映入眼簾。眾人呼吸一滯,然而籠子裡空蕩蕩的,看不到一絲人影。

燕折呆呆站著,心裡的某處好像空掉了,呼呼漏著風。

而白澗宗的心已經破洞了很多年,呼嘯的風在深淵裡咆哮,得不到一點回響。

他的手從燕折掌心滑落,赤紅的眼睛緩緩閉上。

宋德和警察們上前,金絲籠的門沒鎖,直接就能進去。裡面空間很大,不過隻有一張床,鋪著破舊且帶有一些灰塵的床單被褥,淩亂極了。

看起來很久沒睡過人了。

警察們沉默一陣,宋德聽到輪椅聲,深吸口氣,回頭安撫道:“蘇友傾早知道你發現了端倪,可能已經提前把你母親轉移了,我們會審問他的……”

宋德也知道自己這話太蒼白,沒說完就沉默了。

白茉活下來的可能太渺茫了,看這情況,大概率是沒了……屍體還不知道在哪兒。

白澗宗沒出聲,輪椅沿著床鋪移動,垂下的手撫過每一寸被褥。

他的母親就是被蘇友傾關在這裡十幾年,被禁錮,被羞辱,被欺淩。

也許死的時候,都是遍體鱗傷。

哪怕已經做出承諾……這一刻也依舊想將蘇友傾千刀萬剮、淩遲一萬倍!

輪椅停在了床的另一邊,白澗宗的眼神垂落,片刻後,他從地上撿起了一遝散落的照片——

照片裡都是燕折,是自燕折十四歲逃出去後每一年的照片。

有些是偷拍的視角,有些是從報紙上截取的圖片,隻有最上面的一張是他和燕折最近在訂婚宴上的合照。

白澗宗握緊拳頭,越來越緊,捏得關節哢哢地響。

燕折還站在原地躊躇不前,他恍惚看到,曾經一個一席白衣的女人坐在床上,安靜遺世,美得不可方物。

“媽媽……”

怔然許久,燕折眼裡的幻象才逐漸化為不遠處坐在輪椅上的身影。

白澗宗不知何時已經離他遠去。

燕折突然驚醒,劇烈地喘了口氣。他毫不猶豫地上前,跨進曾經如夢魘一般的金絲籠子裡,半跪在輪椅上擁住白澗宗。

他想說對不起。

還想說要向前看,媽媽一定不希望你沉溺在過去。

可話到嘴邊,卻什麼都說不出口,一度哽咽。

白澗宗保持著抓住照片的動作,一動不動。

許久,他閉上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落,順著消瘦的下巴滴在了鎖骨溝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