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薛懷在情愛一事上遲鈍的過分,根本不明白瑛瑛為何而變了臉色。
經了這些時日的相處,他已不再將瑛瑛認定為一個心機叵測的女子,也因她柔順沉靜的性子而生出了幾分朦朦朧朧的好感。
可這些好感與他心中斑斕磅礴的誌向相比又顯得微不足道。
江南水患如鯁在喉,不翼而飛的賑災之銀也似鋒利的刀劍一般割疼著薛懷的皮肉。
他怎能因這些許小事而亂了心誌?
夜色籠入支摘窗內。
薛懷凝神遐思,久久無言。
翌日天蒙蒙亮時,薛懷仍舊趕在寅時四刻起了身,穿戴好衣衫後他下意識地瞥了眼架子床的方向,見裡頭空無一人後便倏地一愣。
詩書和五經早已候在了廊道之上,左等右等瞧不見薛懷的身影後,便探頭探腦地望向裡屋。
恰在這時,薛懷撩開珠簾走了出來,正與詩書探究的目光相撞。
詩書撓撓頭笑道:“世子爺,您可用了早膳?”
若換了前幾日,瑛瑛早已為薛懷備下了豐盛的早膳,今日卻是連個菜湯的影子都沒有。
薛懷想,瑛瑛昨夜的臉色驟然果然不是空穴來風,她果真是動了氣。
可她為何生氣呢?
在翰林院用午膳時,薛懷伏案描寫卷案時也時不時地憶起瑛瑛,為她的異樣而生出了絲絲縷縷的煩悶。
直到詩書笑著遞上了一方紅漆木雕紋食盒,裡頭擺放著五六碟精致可口的菜肴,配上翰林院端來的梗米飯,姿態定然絕佳。
薛懷不聲不響地用完了午膳,知曉此等食盒來自於瑛瑛之手,心裡不知怎得要比方才略微熨帖幾分。
隻是晚間歸家之後,兩人在梨花木桌旁相對而坐,一個不言,一個不語,竟是這般冷淡了下來。
這樣的日子足足持續了五六日。
薛懷忍性極佳,卻也有幾度想開口詢問瑛瑛,問問她究竟是怎麼了。
可話到了嘴邊卻遲遲開不了口。
如此相敬如“冰”的局面,不正是他約法三章上翹首以盼的景象嗎?
怎得他心裡又不樂意了?
*
翌日便是徐若芝出閣的日子,她的夫婿姓高,祖上也有些基業在,隻是因後人們五體不勤、連個成才的根兒都沒有,高家的基業才荒廢了下來。
寧氏慪著一肚子的氣,有心想為自家女兒謀得一個好前程,可因徐家在京城內實在排不上號,尋的婚事也隻能高不成低不就。
高家的長子高進年初剛得了個秀才的功名,將來若是能府試、殿試裡拔得頭籌,也有一條青雲路在等著他。
隻是家業著實簡薄了一些,徐若芝嫁過去以後還不知要吃多少苦頭。
臨出嫁前,徐若芝聽了好些風言風語後犯起了邪心左性,將自己悶在閨房裡怮哭了一場,還將閨房內的器具陳設通通砸了個乾淨。
寧氏慌忙趕去勸阻徐若
芝。
“將來隻要姑爺爭氣,說不準也能給你拿回個誥命夫人的名頭,你何必總要跟瑛瑛那個賤蹄子慪氣,各人自有各人的前程呢。”她苦口婆心地說道。
徐若芝伏在自家娘親的懷中,淚盈盈地說道:“我是嫡女,緣何會被一個出身卑賤的庶女死死的壓在身下?自從瑛瑛嫁去了承恩侯府後,都不把我和母親放在眼裡了,著實是可惡。”
前些日子薛懷衝冠一怒為瑛瑛,在歸寧的日子裡下了徐禦史的臉面,可把徐禦史氣出了個好歹來,私底下把寧氏和徐若芝怒罵了好幾回。
寧氏為了討得夫君的歡心,也為了牢牢占據徐家的主母的位置,便不得已放下身段將小桃的賣身契還給了瑛瑛。
昔年瑛瑛卑微怯懦的連直視著寧氏的勇氣都沒有,如今卻搖身一變,從山雞變成了枝頭上的鳳凰。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看她風光,將來如何卻沒人能料準。”寧氏如此說道。
在母親的柔聲勸慰之下,徐若芝才漸漸地收起了眼淚,將那顆追名逐利的心暫時的壓下。
出閣前,承恩侯府已讓人送了厚禮上門,瑛瑛與薛懷並以夫妻名義送了一套價值不菲的頭面以作添妝禮。
可徐若芝卻不屑地說道:“這一套頭面還沒有瑛瑛回門那一日穿戴在鬢發間的好呢,她就拿這樣醃臢的東西來打發我?”
身邊的丫鬟和婆子都不敢深勸。
大婚時,薛懷抽不出空來赴宴,瑛瑛便陪著龐氏來徐家觀禮。
高家的幾個婦人言辭爽利,又有幾分爭名逐利的心思,一瞧見龐氏高貴威嚴的氣勢,便笑著迎上前與她說話。
龐氏懶怠交際,便隻讓瑛瑛與這些婦人小姐們周旋。
嘰嘰喳喳的話裡比夏日裡悶熱的驚雷聲還要再引人厭煩幾分,可瑛瑛代表的又是承恩侯府的體面,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小心來對待這些呱噪的婦人們。
高家的人嘴毒,見徐家隻拉出了六十抬嫁妝,便嗤笑著說道:“原以為徐禦史家財力雄厚,如今瞧來也不過爾爾。”
龐氏顧忌著親家的顏面,便為徐家人說了幾句好話,那些才不敢太過造次。
婚宴行到尾聲的時候,方才下值的薛懷竟也騎著馬趕來了徐府,他風姿綽約地坐於棗紅色駿馬之上,緋紅色官袍上的鶴紋圖案經風搖曳後仿佛要蹁躚起飛一般。
高家有幾個族親來自鄉野,並不知曉京城內的人事,見狀便指著薛懷挺朗的背影問:“這位小郎君生的好生俊俏,是何許人也?”
便有幾個婦人答話道:“這便是承恩侯世子薛懷,人生的俊俏不說,性子更是溫潤如玉、仁善有德。”
論起他有無婚配一事時,方才那答話的婦人先瞧了眼石階上姿容清麗的瑛瑛,而後便緩緩搖了搖頭道:“以承恩侯世子的聖眷,尚主一事本是該水到渠成,誰成想竟半路殺出來個徐家的庶女,兩人一起掉入了溪澗之中,便有了肌膚之親。”
族親們聞言也為了薛懷歎息感慨了一番
。
眾人的目光好似遊移在薛懷身上的蛇信子,幾乎要將他裡裡外外地探究個清楚。
幸而薛懷習慣了被人如此審視與注目℅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步伐依舊沉穩如風。
片刻後,她便頂著眾人灼熱的目光,一徑走到了瑛瑛身前,闊彆數日忽而開口問她:“我聽詩書說,今日的午膳是你晨起時親手做下的。”
瑛瑛正站在迎風口,黃昏時分的烈日仍高懸在天穹之中,曬的她白皙的兩頰都透出了紅暈。
倏地,一道英武清濯的身形便冷不丁地橫亙在她眼前,既擋住了那些隱隱約約的議論交談之聲,也替她遮住了熊熊般的烈日。
瑛瑛蹙起柳眉望向來人,待瞧清楚了那張如冠玉般的俊美臉龐後,方才驚喜出聲道:“夫君。”
自那日瑛瑛與薛懷不歡而散之後,她已五六日不曾與薛懷說過話,兩人雖在一塊兒用膳與安寢,彼此間的交際卻隻剩漠然。
瑛瑛是因心虛才不願與薛懷說話,她隻怕薛懷的嘴裡會再說出“強扭的瓜不甜”這樣的錐心之語,便索性躲避了起來。
承恩侯府人事並不複雜,龐氏這個婆母更是十分和善仁慈,薛懷也並非是那等殘暴風流的紈絝子弟,這樁婚事與瑛瑛來說乃是打著燈籠都難尋覓的好婚事。
即便知曉薛懷與柔嘉公主情投意合,即便知曉自己的卑劣行徑毀了這對鴛鴦的好姻緣,她也不願就此放手。
她才不要與薛懷和離。
她已坐上了承恩侯世子夫人一位,享過了被人尊重的體面,便不願意再落到醃臢的泥濘裡。
所以瑛瑛便接連好幾日起了個早,費儘心思地為薛懷做好午膳,妥善交付給詩書和五經之後,還不許他們透露給薛懷聽。
她就是想讓薛懷自己發現。
一是為了儘到妻子的本分,二也是想著隻有水到渠成般的感動才能入了他的心,所以不必刻意告知他。
“夫君若喜歡,明日我再給您做。”瑛瑛笑盈盈地說道,仿佛前些時日的齟齬蕩然無存了一般。
薛懷瞧見這久違的姣美笑容,心下一愣的同時又不忘說道:“不必了,翰林院的夥食隻是清簡一些,並非難以入口,你不必如此辛勞。”
他心裡自然無比感動。
瑛瑛變著花樣迎合他胃口的真心顯映在日日不同的午膳之中。
隻是這樣的感動在兩人相視的目光裡變得格外繾綣和旖旎,是薛懷極為陌生的情緒。
他不知該如何去面對這樣的情緒,所以隻能出言讓瑛瑛不必再操勞下去。
可瑛瑛如此聰慧,已從薛懷璨若曜石的眸子裡瞧見了幾分閃爍著的弧光。
她抓住了薛懷開啟的這一點點心門的空隙,狡黠地再度奉上自己的真心。
“若能讓夫君吃的高興,妾身便不覺得辛苦。”
薛懷半晌無語,面上沉靜如水,心池卻泛起了數道漣漪。
外頭的人也在靜靜地打量著這對夫妻,正有人在感歎瑛瑛與薛懷的關係沒有傳聞中那般差時,通往徐府的正街上傳來了車輪滾滾的聲響。
再是領頭的太監們扯著戲腔的尖利聲響。
“柔嘉公主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