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5 章 紅塵舊夢(九)(1 / 1)

清音離開後,岑雙繼續將注意力放到陷入昏迷的衣衣身上。

與此同時(),他也在觀察衣衣周圍的人?()_[((),試圖找出究竟是誰暗算的衣衣,又是誰在暗中相護,又或者,那個讓衣衣昏迷不醒的人,與在衣衣周圍設下結界,防止衣衣被發狂的凡人誤傷的人,本就是同一個人。

其實這事他一直覺得蹊蹺,當年他在仙人下凡之前,幾乎將水芸城翻個底朝天,也沒找到衣衣,衣衣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連點氣息都不曾留下,但要說衣衣被徹底殺死在了水芸城,他是不相信的,因為衣衣和莫詢不一樣。

後者肉體凡胎,其天賦在普通人中也隻能說中上,面對妖魂香這種讓凡人十死無生的毒物,想活下來才是不可能的事;

衣衣卻擁有連岑雙都沒摸清的底牌,即使她當時的法力與莫詢相差無幾,但她對陣法的感悟,不輸妖王的肉身,因遺忘過去而沒有特彆強烈的愛恨,而不會被妖魂香輕易操控的體質,最差都能讓她憑著最後一口氣逃出水芸城。

無論這些推測是否屬實,岑雙都堅信衣衣一定活著。

她一定還活著。

但今時不同往日,自岑雙從混沌荒原歸來後,覺得他該死的仙人想除掉他,憎恨他的妖怪日日詛咒他,天上人間想他死的人不知凡幾,哪怕他再想去尋找衣衣,都不能輕舉妄動,一旦讓那些人知道他的弱點與軟肋,隻會害了衣衣而已。

與其如此,不如打開名氣,讓衣衣主動來尋他。儘管十多年下來,他始終沒有等到記憶中的少女,可他還是覺得,她沒有死。

隻是按照岑雙所想,衣衣當年雖然也中了妖魂香,卻沒有完全入魘,而凶手因為一直在暗中跟著莫詢和他,沒來得及針對衣衣,讓衣衣半是渾噩半是清醒地逃了出去。可他如今看著倒地不起的衣衣,不願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事實與他所推測的出入極大。

衣衣完全陷入魘境了。

即使遺忘了那些她曾與岑雙說起的過往,衣衣還是生出了新的執念,那些執念在夢魘中化為她最恐懼的一面,讓她雙目空洞,緩慢垂下兩道血淚,即將發作時,才被暗中之人擊暈了過去,緊接著,一道結界將她包裹在內,既是限製她,也是保護她。

中了妖魂香的人,其各方面狀態都遠勝平常,所以衣衣被擊暈後,很快又“醒”了過來,狂亂地撕扯著困住她的結界,好幾次都撕開了個大口子,又被暗中的人及時修補,等衣衣折騰累了,才又打暈了她。

這回暗中之人似乎做足了準備,不再給衣衣醒轉過來的機會,結界散去的同時,水流一樣的黃沙自地下湧出,頃刻間便將衣衣淹沒在其中,等黃沙重回地底,原本衣衣躺著的地方,已然空無一人。

衣衣就這麼消失了,而帶走衣衣的人,從始至終都沒有現身。也可能那人早就出現過,隻是太會偽裝,或是隱匿了身形與氣息,讓旁人一時察覺不到,在這個隻是神器推演出來的場景裡,縱使岑雙有百般手段,也作用不到那個千年前將衣衣帶走的

() 人身上。

好在也不算一無所獲。

黃沙來去匆匆,終有痕跡留下,儘管很快消散在血雨腥風裡,但岑雙還是將之記了下來。

他緩緩起身,打眼一看,便見到越來越多的凡人被打成重傷,摔在地上動彈不得,下一刻,這些人又被鐵器拍得更遠,直至徹底咽氣。城中屍體越來越多,凡人們自相殘殺的舉動仍未停止。

岑雙比任何人都清楚,直到滿城凡人死得一個不剩,這場殺戮才會徹底落下帷幕。

他收斂目光,調轉方向,朝城主府縱身一躍。

大約是被熟悉的畫面勾起了埋藏最深的回憶,即使岑雙還沒有趕到城主府,沒有親眼重溫那一段過往,但那些發生在他與莫詢身上的畫面,還是不受控製地湧現在他識海。

當時他因為好奇不遠不近地跟在莫詢身後,眼見莫詢直直進了城主府,心道果然沒錯,他果真是看上了城主府的公子,便想著回去拉衣衣一起過來圍觀,誰知眼前的景象竟一點點變了。

起先是置身無邊烈焰,幽暗的火苗舔舐著岑雙每一寸肌膚,冷熱交替、劇烈的痛疼讓他精神恍惚,模糊的視線中,一道梨花一樣潔白的身影映入他眼簾,岑雙心下一喜,什麼都忘了,連忙喚道:“哥哥!太子哥哥!我在這裡!”

可那道身影卻好像什麼都沒聽到一樣,背對著他,漸行漸遠。

他害怕,又慌亂,加大音量道:“太子哥哥!你要去哪?為什麼不來救我?我是念兒啊!”

那道身影仍是對他視而不見。

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岑雙霍然站了起來,踏過烈焰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猛地往回一拉,質問道:“你憑什麼不救我!憑什麼要你來決定我的生死?!你又憑什麼將我丟到這裡——”

話音驟止。

是啊。

岑雙想起來了,壓根就不是彆的什麼人將他推入火海,是他的“太子哥哥”,親手封印了他的仙骨,將他丟入魔淵的熔爐。

他就像是被人打了一記悶棍,指頭重重抖了下,猛地甩開了手裡的袖子,也在此時,那個被他扯了一下的人緩緩回過頭,朝他看了過來。

卻不是那個人。

岑雙瞪大了眼睛。

周圍的景象不知什麼時候又變了,漫無邊際的幽火被繚繞的雲煙取代,猙獰的火勢變成了居高臨下的仙人,一個個的交頭接耳,對他指指點點,而他眼前的人著一身玄金華服,手握一把長刀,刀尖直指他的面門,聲音冷若冰霜:“岑雙,你居然還敢回來!”

岑雙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麼一樣,下意識捂住耳朵,可那聲音無孔不入,像是從四面八方響起,又像是他元神深處的尖叫,一字一字地砸在識海裡:“岑雙,我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年心軟留下了你,還把你當弟弟看待,像你這樣的野種,也配高攀天宮,高攀我?

“當年就應該放任那幾個仙君將你擠兌下去,也免得讓你生出你對我們很重要的錯覺,這樣的錯覺,竟能讓你覺得,你能和小嬈

比(),笑話?[((),你事事都喜歡和她比,也不想想你配不配,她是高高在上的天宮公主,父帝母後承認的掌上明珠,你是什麼?

“這五百年,你就沒有哪一刻真正忘記我們吧?但是岑雙,我們從沒有想起過你,哪怕一時,哪怕片刻,所以當然不會想起要來看你,你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不要說了!”岑雙鬆開了耳朵,凶惡地瞪著他,仿佛要吃人一般,向他吼道:“我讓你不要再說了!”

“你以為隨便認個哥哥,再認個妹妹,就能彌補我們不認你的遺憾,就會有人看重你,待你好了?”鳳泱嘴角一勾,諷刺道,“那是他們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等他們知道,你居然連自己的親妹妹都想掐死的時候,他們就會變得像我一樣,害怕你,厭惡你,明白你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對你好——”

“我讓你閉嘴啊啊啊!!!”尾音還在嘴裡,拳頭已經轟了過去,在一眾仙人訝異恐懼的視線中,岑雙那怨恨的情緒得到了詭異的滿足,身形快如閃電,一下就把鳳泱按在了地上,一拳接一拳地往對方身上砸去!

鳳泱尋到時機,一把將他揮開,撿起掉在一旁的長刀,便不管不顧地朝他劈砍過來!

卻在下一刻,被岑雙一腳踹倒在地,長刀也被奪了過去。岑雙舉著刀,眼睛裡迸出明顯的凶光,嘴角邪邪地扯開,宣告一般對腳下的人道:“今日,我就要用你的刀,親手結果了你——”

岑雙突然感覺哪裡不對勁。

——我似乎打不過鳳泱,而鳳泱也不該這麼弱。

可你《涅槃》大成,鳳泱對你來說,就應該這麼弱。

這倒是沒錯。岑雙再次將手裡的刀舉起。

——可我現在《涅槃》還未大成啊?

——可是鳳泱的本命神器,並非長刀啊!

嘩啦!!——記憶如水流衝開束縛,在他的識海中卷起層層浪花。

他終於在這個荒唐的夢境裡想起一切,明白了所有與現實對不上的地方。

像一面鏡子被一拳轟碎,他的視線逐漸清晰,映入他眼簾的現實,是大片的血紅,是滿地的屍體,是不遠處,滿身刀痕,死不瞑目的蘭家二兄妹。

岑雙的識海“嗡”地響了一聲。他的世界一時是詭異的安靜,一時又變得特彆吵鬨,讓他頭痛欲裂,遲遲反應不過來,直到腳下傳來一聲痛呼,他才猛地丟開手裡的長刀,往後撤了兩步,直到看清人了,才驚訝道:“大哥?抱歉,我剛剛——”

刺啦!

不曾料到,莫詢竟然二話不說,撿起岑雙掉下去的長刀劈了過來,就好像岑雙不是他的二弟,而是什麼生死仇敵似的。

岑雙雖然頭痛,可好歹是清醒了,當然不可能再對莫詢動手,他一邊閃避,一邊不斷呼喊莫詢的名字,與他說話,試圖將他喚醒,可惜始終沒什麼效果,正欲將莫詢綁起再做打算,忽而一道掌風自他後心襲來!

岑雙的心思本來就都放在莫詢身上,這一掌來得這麼突然,他哪裡能完全躲掉,好懸沒有

() 被打中要害(),隻暫時廢了他一條右臂。

果真是明槍易躲?()_[((),暗箭難防。岑雙憤而回頭,想看看究竟是哪個陰險小人在暗算他——

哧!

岑雙僵硬地扭過臉,先看了一眼被長刀洞穿的胸膛,接著看向一臉痛恨之色的莫詢,艱難而不可置信地喚他:“大……哥?”

莫詢的眼眸顫了一顫,他忽而鬆手,雙手抱頭,連連低吼出聲,嚇得岑雙不敢再刺激他,連忙自己把刀拔了出來,顧不上處理傷口,走過去將左手按在他肩上,道:“大哥,你醒了嗎?”

大抵聽到了他的聲音,莫詢輕輕將頭抬起,眼中一半混沌,一半清明。

沒等岑雙鬆一口氣,就聽見莫詢問道:“是我傷的你?”轉過頭,看著滿地死因分明的凡人,又問:“這些人,也都是我殺的?”

岑雙張了張嘴,卻是無話。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可是,我明明殺的是妖怪,是披著人皮的妖怪,他們凶神惡煞,撕開一身人皮就開始吃人,就像當年吃我師父一樣……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變成人呢?”他用力地捶打起了腦袋,慘聲大叫,“我怎麼會殺人啊?!!”

那時岑雙見他那般模樣,原本就抽痛的腦袋也跟著慌張了起來,毫無千年後於冥府拿棒槌敲昏江笑時的淡定,竟是讓莫詢發了瘋一樣跑開了,儘管他慢半拍地追了上去,可到底是慢了,之後的每一步,就像在走迷宮一樣,明明每條路他都熟悉,可每條路都會回到原地。

等他終於破開迷障,就看到讓他目眥欲裂的一幕。

莫詢拿著一把不知從何處撿來的利器,正一點點地切割著自己的脖子!!

被岑雙強行止住動作後,莫詢卻露出比岑雙還著急的表情,他慌亂道:“二弟,你沒事吧?二弟呢?二弟怎麼樣了,那些妖怪有沒有……不是妖怪啊。”

他雙目忽然放空,呼吸有進無出,聲音極低極低:“可明明,二弟,我看到你和二弟被關在一個地方,有好多妖怪,在折磨你們,我要救你們出來,我要將你們都帶回來,我……怎麼就殺人了?”

岑雙道:“大哥,你彆說話了,彆說了!我要怎麼救你,我要怎麼救你啊?”

莫詢被他問得一愣,從七竅湧出的鮮血模糊了他一整張臉,他搭在岑雙手臂的手緩緩抬了起來。

大抵是人之將死,終於得一清醒,莫詢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原本是要找出那個在暗中操控他們自相殘殺的人,隻是他太弱小了,以為是在救人,以為是在報仇,不過蜉蝣撼樹,自己殺了自己,還讓二弟給看到了。

莫詢緩緩笑了一下,笑容牽扯傷口,一身的血色便又加深了,他的手落在岑雙的嘴角,輕輕往上扯了一下,嘴唇一張一合,已經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岑雙卻是看懂了,他說:“彆難過,二弟,我殺了人,合該以命抵命,何況肉身雖死,元神卻還在,等來世,我們還做兄弟,好不好?

“我會一直等著你們來找我,所以,不

() 要死……二弟,不要怨恨,不要報仇,不要走邪路,要,要……永遠……笑……”

那隻手再無一點力氣,徹底跌落在地。

於是岑雙終於意識到,他原來一點都不強。

他好弱,好弱。

弱小到救不了水芸城,救不了莫詢,更救不了他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失控的痛苦尖叫響徹水芸城時,一隻手忽然捂上了千年後的岑雙的眼睛,眼前的慘烈景象被黑暗覆蓋,熟悉的藥草清香驅散了他周圍的血腥之氣,冷香的主人亦在他耳畔低語,道:“彆看。”

原本要掙脫的動作便頓在那裡,岑雙緩緩閉上雙眼,片刻,忽地轉過身,一下撲到毫無準備的人身上,將頭深深埋入對方脖頸,沒一會兒,就將對方的衣領打濕了。

清音抬起手,遲疑片刻,還是落在了他的脊背,一下一下輕柔安撫。

衣衣失蹤,莫詢身死,岑雙崩潰之際,幕後的神秘人喬裝改扮,在一眾妖邪的簇擁下徐徐行至台前,他對岑雙說著很多奇怪的,讓人雲裡霧裡的話,最後還以莫詢的元神為要挾,逼岑雙認下自立妖王、豢養妖邪,屠戮水芸城的罪名。

岑雙與清音默默聽著,聽了一會兒,埋在後者頭發絲裡的岑雙悶悶開口:“清音,我是不是錯得離譜?”

儘管他說得這樣沒頭沒腦,清音仍是耐心作答:“你沒錯。”

岑雙道:“可是他們都說我錯了。”

清音自然不知他口中的“他們”是誰,但這不妨礙他篤定道:“那是他們的問題,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沒資格評判你。”

岑雙的腦袋動了一下。

沒等他再說什麼,自另一個方向響起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朵:“呃……雖然明白不該當這麼沒眼色的人,但是,尊主,仙官大人,可否等會兒再抱,罪魁禍首要帶著尊主義兄的元神跑路了,我們還不追嗎?”

岑雙與清音齊齊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