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7 章 紅塵舊夢(一)(1 / 1)

那日岑雙並沒有過多解釋,將問題丟給紅蕖君自己考慮後,他便與清音一道離開了。至於紅蕖君是否信他所言,岑雙並不關心,因為他可以肯定,即使對方不信這世上有重返過去的法子,仍篤定岑雙就是滅人全城的惡棍,也一定會來找岑雙。

就憑千年之後他仍如此痛恨岑雙,就憑他如今所取的名號所建造的城池,即使他沒有被仇恨衝昏頭腦,抓住任何能接近岑雙的機會報複岑雙,也不可能放過任何一絲能再度看見真正的水芸城的機會。

就像之前岑雙明知陽謀也會赴宴,這個消息對紅蕖君而言,哪怕是一場騙局,他也會入局。

果不其然,一日不到的時間,不用岑雙去請,人便登門拜訪了。

隻不過,岑雙料到了紅蕖君會來找他,卻沒想到對方竟是呼朋喚友過來的。

彼時他與清音剛參悟出神器相合的法門,模糊明白了所謂的“回溯時光”並不能真正將人帶回過往,而是與天帝所說的三件神器相合能“看見”未來是一個道理,都隻是“推演”的一種。

但因為過往是已發生之事,神器的推演能力便能得到極大程度的發揮,隻需要一個誘因,就能推演出一段完整的過去,在那個“過去”,哪怕是推演之人從未去過的地方,從未見過的人,都能被還原出來,所以從某方面來說,“回到過去”這個說法也不能完全算錯,但“回去”之人想要改變真正的過往,那就是天方夜譚了。

“將我與水芸城的因果借給合二為一的神器,便可短暫還原出那一段過往,屆時你我元神出竅進入神器之中,就能以看客的身份,‘重回’千年前的水芸城,隻不過……”

察覺到岑雙的目光,正合著折扇挑弄一片綠葉的第一妖王回過頭,朝岑雙楊眉一笑,另一隻手抬起來擺了兩下,大約是讓他們繼續商談彆管自己的意思,端的是一派自在安然之態。

岑雙回了他一個笑容,很是客氣地繼續道:“隻不過,神器隻是短暫相合,時間一到,便會自動分離,裡面的元神也會隨著神器分離而返回現世,除此限製之外,由因果推演出的過往還存在著些許變數,若是進入其中的元神數量過多,致使因果混亂,可能會出現一些偏差。”

“什麼意思,”紅蕖君道,“你是想說重柳不能隨我們一道回去,還是指神器推演出來的畫面會與真正的過往不符?……嗬,彆裝了,你不就是想說,就算我們在過往看到你殺了人,那也是因為進去的人多,乾擾了神器推演,其實人不是你殺的,對吧?”

岑雙恍然大悟,合掌道:“原來還有這種說法,我怎麼沒想到?紅蕖君,難不成你真是個天才!”

紅蕖君:“……”

見他一副不想再和自己說話的樣子,岑雙勾了勾唇,正色道:“人數對推演的乾擾固然有,但並不嚴重,且影響到的也不是過往的真實性,而是一些時間地點上的偏差。

“比如說,原本我是要回到水芸城破那一日的,但加上紅蕖君與重柳兄後,也許我們之後會進入

千年前某個與重柳兄有關的地方,也有可能回到紅蕖君當年所見到的,水芸城已然破敗的時間——若二位不介意這個,倒也未必不能一起同行。”

“竟會有這般偏差?”重柳搖著扇子走過來,笑嗬嗬道,“不過,千年之前我還不曾誕生,若有機會能瞧見無源之澤的原始面貌,想來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岑雙道:“重柳兄是確定要去了?”

重柳幽幽一歎,對岑雙道:“昨晚澤芝與我說起此事時,我也覺得有些不可置信,為此還特意去天上各宮打探了一番消息,得知尊主所言不假,這不馬不停蹄趕來見尊主了,隻是,我雖相信尊主在水芸城一事中或有苦衷……”

“他能有什麼苦衷?我看他就是想用這個名頭將我們一網打儘!”紅蕖君在他身側涼涼道。

重柳訕笑兩聲,抬手一展折扇擋住紅蕖君的視線,衝岑雙眨了下左眼,似是無奈道:“您看,澤芝與您這仇怨,估摸著一時不會兒是解不開了,不才嘛,略通一些元神上的法門,是以有不才陪同,不管是澤芝還是不才,都能寬心許多。”

紅蕖君這次倒沒有反駁,反而直直看入岑雙眼底,大有“你不同意就是心虛”“你同意了也不意味著你會安什麼好心,但我們這邊人多你休想耍花招”的意思。

原本岑雙還不覺得有什麼,被他這麼一看,總覺得自己如果不搞點事情出來,會很不符合他的身份,也會辜負對方的期待,於是已經到嘴邊的應答,出口時便成了:“重柳兄與紅蕖君是寬心了,可本座卻覺得十分憂心,二位一唱一和互相照應,本座豈不形單影隻了?不若還是紅蕖君一人隨本座過去好了,如此也算公正。”

紅蕖君張口欲言,被重柳抬手攔了下來。

“先前紅蕖井中多有得罪,尊主不信我們在得知真相之前絕不會再加害您,我十分理解,眼下情況,若我不一同進去,澤芝心中不安,若我與你們同行,尊主又覺得不妥,但此事症結並不在我身上,所以解決的辦法嘛……”

頓了頓,重柳看了眼站在岑雙身後,一臉空白貌似走神的白發仙官,似是提醒道:“尊主再將這位仙官大人一並引入神器中,不就剛好合適——我與澤芝兩人,尊主與仙官兩人,十分公平。”

“可。”

“不行!”

岑雙的眼皮輕微跳動了下。

他假裝沒有聽到清音那個應得很是及時的“可”字,扭頭對重柳道:“人數太多,神器會受到乾擾。”

重柳以扇擊掌,面露困惑,道:“可尊主方才不是說,這樣的乾擾並不嚴重,偏差也不會太大?”

岑雙假笑道:“我說錯了。”

“岑雙。”

岑雙眼皮又跳了一下。他不著痕跡地朝紅蕖君那邊邁了一步,謹慎開口:“但沒有完全錯。”

“岑雙,”清音又喚了他一聲,靜靜發問,“你不想我去?”

岑雙按了下面具,好像這樣就能透過面具按住跳個不停的眼皮一樣。他深吸了口氣,覺得自

己已經挑了個最好的解釋,便迅速回過身,解釋道:“怎麼會,以清音與我的交情,我怎會罔顧清音的意願,我隻是……”

“我想去。”清音道。

岑雙突然就忘了他後面要說什麼了。

……

所以他怎麼就突然忘了後面要說什麼了?!

帶著三個拖油瓶,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岑雙不由再次陷入思考——所以他到底為什麼非要和紅蕖君提什麼回水芸城,紅蕖君為什麼非要拉上重柳,重柳又為什麼非要叫上清音,清音——所以他到底怎麼就腦子一抽,對方說了句想來,他就真把人帶進來了?!!

現在好了吧,真出差錯了。

一邊的重柳一下一下地扇著風,不知在哪個角落感慨出聲:“啊,這千年前的風光,還真是彆致啊!”

另一個角落的紅蕖君涼涼道:“黑燈瞎火的,彆致在哪?”

“當你覺得這裡不夠彆致的時候,就是它最彆致的地方,澤芝啊,不要被黑暗的表象所迷惑,說不定黑暗之中,藏著十分有趣的‘寶藏’呢!”重柳兀自感慨了會兒,見無人搭理他,便轉口道,“話又說回來,神器將我們送到何處了?這裡總不能是水芸城罷?尊主知道這是何處麼?——尊主?尊主!您還在嗎尊主?”

岑雙沒有回答,或者說沒來得及回答,幾人所處的場景便變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嘩——!

火光由外向內,由上落下,緩慢而有規律,充滿壓迫感地成雙亮起,從細長的通道一路逼近,又一聲“嘩啦”後,所有火把頃刻間被全部點燃!

模糊的畫面逐漸清晰,氣息也被神器完全還原,或跪伏在地或卑躬屈膝的小妖映入眼簾時,濃稠的妖氣也糊了四人一臉,讓他們明確意識到,這是一座妖怪洞府。

“不會真被尊主說對了罷,真來到我誕生之前的地方了?”重柳擺弄著他的折扇,饒有興致地道,“看這些小妖這麼害怕的樣子,難道在我誕生之前,無源之澤曾有其他妖王存在?”

紅蕖君一邊踩過堆疊的石塊,一邊道:“你哪裡看出這裡像無源之澤的?”

“不是無源之澤,總不能是紅蕖井以前的樣子吧?此地都是妖精,定然與精怪有關——這裡不就隻有你和我兩個妖怪?”重柳搖搖頭,也飛身往上,像是想要一探究竟。

待上至一個有著巨大缺口的山石,他似乎看到了更多,於是也猶疑起來:“確實不像無源之澤,也不像是紅蕖井,怪哉,神器究竟將我們送到哪裡——”

完整映入眼簾的景象,就是第一妖王也不由自主語歇了片刻。

岑雙與清音雖然落地便是山石最上方,也最先看到洞中景象,但他二人此刻卻是一個比一個安靜,倒是紅蕖君在環顧了一遍洞穴景象,又看了眼洞穴中心石座之上坐著的妖怪後,率先皺眉開口:“那個穿黑衣服的便是這裡的妖王?怎麼看著有些眼熟。”

岑雙沒有說話。

重柳笑眯眯道:“敝人也感覺眼熟。”

岑雙還是沒有說話。

紅蕖君似乎想起了什麼,面色迅速扭曲了一下;重柳搖著扇子的手頓了頓,也是有些遲疑。

他們整整齊齊地朝岑雙看了過來。

正悄悄觀察仙君反應的岑雙條件反射地掛起一個假笑,對他二人道:“爾等緣何如此看著本座做,本座又不知此人是誰。”

荷柳二妖雖有些狐疑,但沒做他想,重新看了回去。

那個靠著石座翹腿搭在石桌上假寐的黑衣少年動了。

他支著頭的手放了下來,腳還是搭在石桌上的,唇角的弧度似有若無,透出一股子邪肆的味道,他的目光輕慢地落到被扒光衣服五花大綁的修士身上,觸及對方臉上的驚懼,輕嗤一聲,鄙夷道:“你們修仙之人,就這麼點本事?”

那修士恨恨盯著黑衣少年,半響卻說不出一個字。

黑衣少年反手從石座上扣下一塊石頭,隨手砸了過去,“砰”一聲砸在對方膝蓋上,痛得那修士大聲慘叫起來,面色扭曲地伏倒在地。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不知道這座山頭現在跟誰姓嗎?”那少年終於將腳放了下去,他緩緩直起身子,用遍布傷痕的手指向他自己,冷酷道,“彆枝,惡妖彆枝,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總有一年會將天宮踩在腳下的惡妖彆枝,拳打天帝腳踹天後打得仙人落花流水嗷嗷叫的超級無敵大惡妖彆枝,記住了嗎?”

那修士記沒記住不好說,肯定是記住了的重柳與紅蕖君瞳孔地震,再度看回岑雙。

這回連清音都看過來了。

岑雙:“………”

——所以為什麼他會把仙君帶過來看自己的中二黑曆史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