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5 章 浮世鑒(五)(1 / 1)

清音過來時,那兩人的眼神都頗為古怪,隻不過一個看著另一個,另一個正看著他。

看著他的那個,還沒等他走近,就微笑著和他打起了招呼:“清音這是從哪裡回來,如此行色匆匆,莫非散靈殿近來碰上了什麼大案子?”

話音落下之際,那一襲白衣的仙官也剛好走近,對方先是朝鳳泱拱手見禮,隨後面向岑雙,視線在觸及他戴著的面具後頓了一下,才道:“南殿仙官近來的確在忙一樁懸案,但與我此行目的無關。”

岑雙想了想,說道:“我記得,清音如今正在南殿任職,而南殿司掌的乃是人間之事,莫非這回你們遇上的案子,又是妖怪鬨出來的?”

清音搖頭道:“具體我不清楚,但聽殿中仙官談論,此事牽扯甚大,恐與千年前的一樁血案有關,若真是千年前的舊事,想必與你如今管轄的妖王無關。”

那倒是,妖王之間的爭鬥廝殺向來殘酷激烈,惡妖錄上的名字千百年來不知道更換了幾次,且排名越是靠後便越容易被取代,所以這事隻可能與岑雙本人有關,而不是與他管轄的妖王有關。

想到這裡,岑雙收起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朝清音眨了下左眼,談笑道:“不管怎麼說,若真與一乾妖怪有關,有什麼能用得上本座的地方,清音隻管來尋我便是,旁人本座未必給面子,但以你我的交情,本座義不容辭。”

清音唇角淺淺彎了一下,道:“那便提前謝過尊主了。”

“咳。”一邊的鳳泱終於將他那越來越微妙的視線從岑雙身上挪開,落到清音身上時,已恢複了平時的從容溫和,他溫聲道,“清音既然身負要事,便快些去辦罷,小雙,你莫耽擱了人家。”

“不耽擱,”岑雙還未說話,清音已然開口,“我正是為尊主而來。”

鳳泱:“……”

岑雙眨了眨眼。

清音輕聲道:“我聽人說你雖然平安從魔淵回來了,卻折損了一身修為,又聽聞你正同太子殿下一道前往雲霄殿,便想著過來看看,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頓了頓,他疑惑道,“所以,殿下與尊主這是見完陛下了?”

鳳泱:“……”

岑雙:“……”

這個時候,總不能當著鳳泱太子本人的面,說他吃飽了撐的空有一身法力不用非要跟自己走路,走到一半又不走了,拉著自己在這裡閒聊,聊到現在彆說見老頭,就是雲霄殿的大門都沒看見過吧?

當然,岑雙知道即使他這麼說了,莫說鳳泱如今對他心存愧疚,就是沒有這份虧欠感,憑對方那老好人的性子,也不會和岑雙計較什麼,就像千餘年前的某一次,岑雙把他珍藏的醉雲間偷喝了個精光,人也隻是無奈地戳了戳他的腦袋,讓他少喝一點。

若非後來他對鳳嬈動手,對方也不至於直到他被貶下凡的最後一刻,都不願去見他一面,還是後來欒語上仙百忙之中查明真相,讓對方知道他當真是被人冤枉了,才去人間尋找自己……

岑雙沒有舊

事重提的興趣,也不太想讓仙君知道自己那些黑曆史,所以他對此事含糊帶過,隻說自己尚未面見天帝,加上鳳泱在一旁說他們已經在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得趕緊去雲霄殿了,清音便沒有多問,當然,他本來也不是那種多話的性子。

倒是岑雙話比較多,鳳泱太子都轉身了,他還揣著個手和人說話:“清音,你一定想不到,我那日在魔淵一連遭遇了二位相君呢!除了雷相君,你猜猜還有誰?”

清音便順著他的話往下道:“還有誰?”

岑雙道:“你猜猜看。”

清音佯裝深思,片刻後道:“猜不到。”

岑雙的目光往上一抬,落到他覆眼的白綾上,笑眯眯道:“是木相君,還有——”

“小雙,”走了兩步的鳳泱又走了回來,催促道,“父帝該等急了。”

岑雙“哦”了一聲,回過頭繼續對清音道:“那我先去見陛下,回頭再來找你,或者等你有時間,我再慢慢跟你說我在魔淵的遭遇——”

卻沒想到,這回還是沒有說完,因為鳳泱在一邊微笑著聽了一會兒後,便直接動手,將岑雙拽上了祥雲。

鳳泱太子馭雲馭得風風火火,岑雙都沒看清仙君雙唇微動時說了什麼,對方在他眼裡便成了一個小黑點,而他們也來到了九極雲霄殿上空。

還未來得及收回視線,就聽到身邊的太子殿下語氣嚴肅地道:“我記得,你和他認識的時間並不長,怎麼忽然就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

“小雙,你如今也知道魔淵那幾個相君在各宮安插了不少眼線,清音的來曆目前來看雖然沒什麼疑點,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與他交好我不攔你,但你怎可什麼事都與他說,更彆說這事還涉及——你聽到我說話沒有?”

這話說得,岑雙又不聾,當然聽到了,他隻是在想——仙君怎麼可能是需要防備的人,他可是這個世界的主角,主角啊,根據“壞批主角不能過審”原則,仙君就算不是聖父那一掛,也絕不至於跑去滅世吧?

更何況,若他所料不錯,原著裡的那個仙君,就是因為卷入了那幾個相君的陰謀,才被謀害得那樣淒慘,若他們真是一夥,能那樣坑仙君?

但這些涉及世界本源的事情,他不可能和鳳泱解釋,也不想繼續糾纏,便一邊微笑點頭,一邊指著前方一道身影,笑問:“殿下你看,那人是不是鳳嬈公主啊?”

兩人此時已從雲端落下,正落在雲霄大殿正前方,而鳳嬈公主正埋頭從雲霄殿出來,可巧不巧撞入二人眼簾。

可不就是巧了麼,要是岑雙用其他借口轉移話題,鳳泱未必如他所願,說不定適得其反徹底引起他對清音的興趣,跑去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查一遍——查也就查了,就怕他和原著裡寫的那樣,對人生出幾分朦朧好感,可這好感又不足以讓他為了對方違抗天條,怎麼看都是個愛而不得的下場——但這借口是鳳嬈,那就不一樣了。

見到自己素來寶貝的妹妹,鳳泱果然不再糾結清音的事,當即出聲將對方叫住;鳳嬈聽見

兄長的呼喚,唇一揚抬起頭,待視線觸及二人,瞬間又垮了下去。

眼看著鳳嬈掉頭便走,叫了幾聲都叫不住的背影,鳳泱臉上流露出些許窘態,遲疑片刻,歉聲與岑雙解釋:“小雙,你彆誤會,小嬈她素來如此,她就這性子,你也知道的……你不要多想。”

岑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率先邁步跨入了雲霄殿。

鳳泱在他身後歎息一聲,也跟著進去了。

大約是為了之後要商談的事,雲霄殿和岑雙上次過來時的情景一樣,均沒有留下任何仙人,隻不過這次天帝沒有藏到隔簾之後,也沒有高坐上方,而是將他的青銅鏡搬了出來,與他一同端正立在大殿之中。

岑雙與鳳泱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倒也沒有顯露出什麼驚訝的表情,照常行禮後,便由鳳泱太子先行講述與岑雙相遇的前後經過,又代岑雙簡要概括了一遍他在魔淵的遭遇,在天帝著意問起某些事時,岑雙才順著話頭開口,將某些細節給補全了。

至於他在魔淵聽到的那些呢喃,失去法力的具體原因,他之前沒有和雪相君提,後來沒有告訴鳳泱和江笑,現在也沒必要說給天帝聽。

這畢竟是他自己的事。

就像岑小強的來曆,天知地知,雪相君和他知,就可以了。

而魔淵作為異界,又有天命施下的封印隔絕,在岑雙身上的靈視法訣徹底湮滅後,即使是天帝,也無法窺探到之後發生了什麼,更不可能知道岑雙刻意隱瞞的事,因此,在岑雙提到給天帝送信的神秘人,乃是雪相君在人間的化身後,對方的重點也立即放到了這上面。

天帝沉吟片刻,捏了下胡須,淡淡道:“原來是他。”

岑雙抬眸瞧了他一眼,說不上是好奇還是怎的,問道:“陛下認識這位相君?”

天帝搖搖頭,負手道:“說不上認識,隻是風相君初到魔淵時,曾對朕提起過另外幾位相君,不過朕記得,那時她提到雪相君,說他脾性古怪,孤僻厭世,深居雪靈湖而不出,倒是沒料到他居然會冒著莫大的危險過來送信,之後還願意出面幫你。”

說起來,雖然魔淵七君都需要掩藏自己在天上人間的身份,但風相君的來曆卻從來不是秘密,因為她當年算是天命內定的風相君人選,內定的原因,不止因為對方是陣法大能,更重要的,是她天宮仙人的身份。

既是陣法大能,又是天宮仙人,才讓天帝將她推舉出來,成為與天命溝通的七君之首,又因為她代表的是雲上天宮,即使餘下六位相君心有不甘,也不可能光明正大與她作對,畢竟經常與她溝通的可不止天命,還有遠在九重天的天帝。

對於這一點,當年不知多少先天仙人心存怨懟。

本來麼,在天命的扶持下,雲上天宮就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天上第一宮闕,飛升仙人的地位也水漲船高,足夠風光了,天命卻還嫌不夠,一副要將魔淵也劃給天宮的做派,致使兩派仙人之間的敵視與矛盾愈加嚴重,直至後來天宮並沒有插手魔淵之事,而魔淵七君

也不曾聽命天宮,仍舊獨立天上人間之外,才讓其他宮裡的仙人心中舒爽了些。

如今再回頭看天命的這一決定,方品出一絲不一般的滋味,就好像,祂早在幾千年前就已經預料到會出現如今的情況,才會做主將最擁護自己的天宮仙人安排過去,以防祂無法再回應魔淵之事時,能有人一心一意鎮守封印,而如果風相君出事,那麼天帝也能及時得到警示……

當然,這不過是岑雙根據已知信息做出的猜測而已,具體如何尚不好說。

雖然他不知道天命究竟在下什麼棋,與之對弈的又是何人,但與雪相君有關的事,他還是知道一些的,不多,但足以讓他對天帝方才說的那句話產生疑惑——對方那些有關雪相君的描述,和他接觸到的雪相君,好像不太一樣。

印象中的雪相君,不管是舉止還是談吐,都沒有什麼特彆古怪的地方,有時雖然看著冷淡了些,但其實還蠻熱心腸的,至少岑雙的請求,就沒見對方怎麼拒絕過,至於“厭世”什麼的,就更誇張了,按照對方的說法,他此前連紅塵都未曾踏足,未入世之人,何來厭世之談?

反倒在寥寥幾次與雪相君的對話中,岑雙察覺到對方對於天上人間,其實還挺感興趣的。

便沒忍住又問了一句:“我聽聞,如今這位風相君,已在魔淵看守數千年了?”

天帝慨歎道:“是有些年頭了,若非這次的事,要不了幾年,她也該回來了。”

岑雙道:“那麼,會不會是風相君初至魔淵時見到的雪相君,和如今這個並不是同一人?”

畢竟風相君守了幾千年的天命封印,為防被封印之下的東西影響,過不了多久都要回來了,那麼上任時間比風相君還長的雪相君,隻怕也換人了罷?若真換了,倒是說得通為何風相君口中的厭世相君,會出手幫他們了。

天帝自然明白岑雙話中的含義,是以他道:“上次你不是已經知道,近些年更換的相君,唯有火相一位。”

岑雙道:“可是我聽雪相君說,他們這些相君平素若是不掩藏身份,很容易招致殺身之禍,既然如此,他們肯定也會掩藏具體的交接時間吧,那麼他們即使換人了,旁人應當很難察覺才是。”

天帝卻道:“相君更迭乃是魔淵大事,即使有心隱瞞,也未必瞞得住,尤其是幾位時常接觸的相君。”

——也就是說,若真換了人,即使彆人發現不了,風相君也能發現,而一旦風相君發現了,便也意味著天帝發現了。

——可如果他看守封印的時間,當真比風相君還久,那他如今該是什麼年紀……

“你在那咕噥什麼呢?”

岑雙輕咳一聲,按下某些無端的聯想,拱手道:“下仙方才是說,有件事需要稟報陛下。”

眼見天帝的視線從青銅鏡上移開,鳳泱也看了過來,岑雙便繼續道:“不久前,人間發生了一件大事,有神秘勢力在暗中抓捕修士煉製一種全新的妖魂香,並在暗中將之宣傳成能提升修為延年益壽的靈香,針對□□易給世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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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件事,想必淩宣上仙已經稟告過陛下了,所以下仙不再多言,而下仙要說的,起因雖然也與這些吸入了異香的邪修有關,但因為中途出了些意外,導致結果沒有按照他們料想的方向發展,還讓我與清音仙官機緣巧合在北寒漠地發現了一處充斥著濃重邪氣的洞府……”

其實這事早在仙道大會開始之前,也就是上次天帝把他叫來商談如何保住浮世鑒時,岑雙就打算告訴對方的,奈何天帝陛下一聽到天後娘娘回宮的消息,眨眼就跑沒影了,岑雙當時沒來得及說,此後也沒遇到什麼合適的時機,便擱置到了現在。

“清音說,那陣法世所罕見,卻不在記載之中,大約是當世之人所創,雖然我不太懂這些,但是我覺得清音說得沒錯,因為那個洞府裡的符文乍一看似乎很古老,但是細看之下,又能發現部分似曾相識的痕跡;

“不過就算是清音,也隻能看出這麼多了,但這也不怪清音,散靈殿事務繁多,他又在重中之重的南殿,根本抽不出多少時間細查,能看出那是什麼子母陣中的一個子陣已經……”很厲害了。

後面四個字,隨著他越來越小聲的話,徹底斷在喉嚨裡。

天帝和鳳泱太子還看著他,目光比之方才更微妙了幾分,連帶神情都有些奇特。

岑雙不自在地動了動腦袋,避開他們的視線。

他懷疑這兩個人壓根沒有聽他說話。

他不想說話了。

不過岑雙很快就知道他們為何用那種眼神看他了。就在他側過頭的同一時間,天帝忽地笑了一聲,悠悠道:“倒是很少聽雙兒如此頻繁地提起誰啊,清音,散靈殿仙官,嗯——他很得你心?”

岑雙隨口道:“也還行。”

天帝了然,道:“那就是很得你心了。”

岑雙袖中的指頭動了動,道:“他人挺好的。”少頃,繼續道,“會的東西也挺多。”

“你會的也不少,如此倒是有不少共同話題,能聊到一處去,不錯,”天帝欣慰點頭,問他,“他如今是什麼年歲?”

岑雙道:“不太清楚,修煉了五百多年飛升的吧。”

“五百多歲?有點小了,不過他既是凡人飛升,倒也還好,”天帝微蹙的眉頭舒展了些,又問,“他在凡間可有婚配?”

“應該沒有吧,不過他……”頓了頓,終於回過味來的岑雙倏地將頭轉了回來,他扯了扯嘴角,道,“陛下不要誤會,清音隻是下仙的朋友,而且,清音雖未成親,卻早有心上人了。”

對此,天帝笑而不語,他沒有立即說話,而是掐指結印,落在銅鏡之上,霎時熒光大作,雲煙激湧,久久不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