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浮世鑒(四)(1 / 1)

天上的大部分仙人,對於先天仙人偏愛各種隆重的方式出場一事,已經見怪不怪,所以也不奇怪為何錦玥太子回個仙羽宮都要回得如此聲勢浩大,他們真正感到疑惑的,是為何對方離去的方向分明不在此處,對方卻出現在這裡的古怪情況。

對方不止出現在了這裡,還那麼湊巧地在一眾仙人之中,瞧見妖皇掉了個面具,於是順手掐了道法訣,將那面具轉移到了他手中。

隻這麼看,對方專程趕來似乎隻為了和妖皇搭個話而已,但實際上,若妖皇真是仙羽宮流落在外的仙人,那麼以錦玥太子的身份,完全不需要弄得如此麻煩,更何況對方從頭到尾,隻與妖皇岑雙說了三句話而已。

第一句,他囑咐妖皇小心,彆再將面具掉下去。

第二句,是在妖皇沉默著接過面具,垂眸端詳時,那位仙羽宮的太子殿下在一邊溫聲道:“抱歉,我見原本施在面具上的法術被撞散了,便自作主張為你補了一道,希望你不會覺得冒犯。”

第三句話,則是在妖皇重新戴上面具後,錦玥太子的目光落到他臉上,唇角微微勾了下,道:“這副面具很襯你。”

當時所有聽到這句稱讚的仙人,都為他話中耐人尋味的親昵愣了一瞬。

當然,這也可能隻是仙人們的錯覺,畢竟這位殿下雖然生得貌美,卻是極為乾淨的秀美,就像那開在春雨後的第一枝梨花,純淨無辜惹人心憐,更兼他天生一雙含情目,瞧誰都像帶了三分笑意,無怪彆人覺得他話中有話,實在是無論他怎麼說話,都讓人覺得親近。

但不管周圍的仙人怎麼想,忽略那位太子殿下惹人遐想的語氣,單從話語表面意思揣度,那的確是再尋常不過的客套話語,而錦玥太子也在說完這幾句話後,對鳳泱太子點了點頭,轉身朝自己的車駕走去。

路過展著雙金羽大翅堵在天上的金梧世子時,並沒有止步,隻緩緩落下一句:“金梧,走了。”便徹底離開了。

等金梧世子反應過來,匆忙化出人身時,錦玥太子的車駕早就隻剩一道殘影了。

他左邊看看,右邊瞧瞧,茫然了好一會兒,什麼都沒來得及和岑雙說,也或者是礙於某些原因不便說,隻得背過身,在仙羽宮一眾仙人徹底消失在眾人眼簾之前,他一邊大叫著:“太子表哥,等等我啊!”一邊追了過去。

金梧世子雖然離開了,但與他一路打過來的容小王爺,此刻還維持著真身呆愣愣堵在前方呢,他那麼大一隻狐狸,杵在那裡就跟一座宮殿似的,理所當然將一行人堵在了原地。

雖說白玉京很大,道路很多,他們完全可以繞過大狐狸繼續往前走,但,這裡畢竟是雲上天宮,而他們終究是天宮的仙人,堵他們的狐狸又是個慣來喜歡對天宮仙人冷嘲熱諷的主,若他們真在自己的主場避讓了,這像話嗎?

當然不像話了。

大抵如此,鳳泱太子才沒有急著繞道前行,他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轉投到容儀身上,出言喚了對方幾聲。

可惜容小王爺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對鳳泱的呼喚充耳不聞,冰藍豎瞳渙散得厲害,身後蓬鬆的大尾巴也不受控地開始分裂,一條、兩條、三條……

一搖一擺,晃晃悠悠。

岑雙看得來趣,便在鳳泱之後,也喚了他一聲。

那雙狐狸眼總算清醒了些,原本沒有歸處的視線下意識朝呼喚他的岑雙看去,這一看,恰好與岑雙的視線對上,不由又是一呆。

岑雙好似不覺,半伏在千紙的翅膀上支著下巴,笑眯眯地提醒他:“小王爺,你的九條尾巴都露出來了。”

他不說還好,這廂話音剛落,那邊的九尾白狐霎時蹦了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岑雙說了什麼很了不得的話。

蹦到半空的大白狐狸總算想起自己還有個人身,轉眼化成了一個風度翩翩的俊俏少年,淩空惡狠狠地瞪了岑雙一眼,招呼都沒打一個,火燒屁股似地轉身跑了。

莫名其妙。

真沒禮貌。

不過,若果容儀什麼時候守禮了,那也不是他容小王爺了。

何況容儀其人,不管是原著裡的霸道王爺,還是他接觸到的這個……怎麼說,腦子多多少少都有點問題,這麼個問題少年,出現一些令人感到迷惑的行為,也沒什麼稀奇的,所以岑雙並沒有怎麼在意,在對方跑走後,便與鳳泱一行人繼續前行。

倒是鳳泱太子,沉默得比之前更厲害了,偶爾瞥向岑雙的目光裡,還新生了些許疑惑,混著之前的愧疚,好似能升起一大片烏雲,盤旋在他頭頂·······淅淅瀝瀝下雨的那種。

不過鳳泱太子也沒有憋特彆久就是了。

在穿過白玉京最繁華的天街,來到以九極雲霄殿為首,尋常仙人不得輕易踏足的殿宇勢力範圍後,他們一行人終於得到了喘息。

因著天帝不曾召見虞景上仙,所以這位上仙在與鳳泱拱手作彆後,便帶著他殿中的兵將悉數離開了,隨後鳳泱太子也將隨行的仙侍打發了回去,於是前往雲霄殿的人,隻餘他與岑雙兩個。

又因為雲霄殿範圍內不允許乘坐靈獸,以岑雙如今的法力暫不能乘風踏雲,兩人便決定徒步前往——至於為什麼鳳泱太子明明可以駕雲載他過去,卻選擇和他一道步行,岑雙不知道,岑雙也沒提。

他隻知道,當兩人走到一座罕有人至的靈花台前,始終快他一步的鳳泱太子突然停了下來。

這麼位殿下都停下來了,岑雙一個小小妖皇哪裡敢走到對方前面去,自然也停了下來,因不解對方此舉意欲何為,便詢問般朝對方看了過去。

鳳泱太子也正看著他,大約他這一路實在忍了許久,待周圍人全部散去,他終是不能忍了,滿臉複雜地開了口。他道:“小雙,你若是遇到了什麼難處,不必自己擔著,儘可告訴我,我會幫你的。”

岑雙袖中緩慢敲擊的指尖停了一停,不多時,他揚唇笑道:“殿下言重了,下仙沒有難處,也不敢叨擾殿下。”

鳳泱往前邁了一步,卷曲的發

梢因此急促地擺動了一下,有幾縷還被發冠兩邊垂下的流蘇纏住了,但本人渾然不覺,隻定定看著岑雙,道:“沒什麼叨擾不叨擾的,我是你哥哥!”

岑雙卻向後退了一步,拱手行了一禮,仍舊是那副對任何人都沒差彆的溫和禮貌作態,不慌不忙道:“殿下可彆這樣說,實在折煞下仙了,什麼哥哥弟弟的,下仙斷不敢想。”

鳳泱愣愣道:“你為何不敢想?”

岑雙這回是真笑了,他兀自樂了一會兒,才道:“下仙身上這根仙骨,修了一千五百年才修出來,極為珍視,也經不起折騰,更沒有要重新再修的念頭。”

鳳泱那幾縷發絲顫了一下,終於滑落下去,良久,他低低道:“你是先天仙人,不會再有人剔你的仙骨了。”

岑雙道:“殿下忘了麼,下仙很早之前,就已經不算先天仙人了。”

鳳泱身形一頓,面色一瞬蒼白。

他不語,岑雙也沒什麼可說的,乾脆往旁邊走了兩步,漫不經心地打量起前方的靈花台。

一彆經年,岑雙已不是當年那個無知少年,靈花台卻還是記憶中的模樣,滿園的靈花也開得鮮豔,一直蔓延到雲海深處。

說起來,當年的他實在有夠蠢的,儘乾蠢事不說,乾之前還不會找人打聽一下,直到被貶下凡的那一日,都不知道雲海深處實則是天帝靜思或閉關的地方。

那蠢鳥不反思為什麼連上仙都不敢去那裡也就算了,居然還認為,這是因為天宮裡的飛升仙人全都不行,所以眼光也不行,那麼個好地方都發現不了,於是單方面將那裡據為己有,都不知被天帝看了多少,又是如何作想……

老頭子能忍他那麼久,想來也是很辛苦的。

想到此節,岑雙正打算順勢轉移話題,與鳳泱調侃一下,不曾想那個沉默了好一會兒的人,竟快他一步說話了。

“對不起。”

他聽到對方如此道。

岑雙頓了頓,唇邊的笑意倏而淡了。他好似沒有聽到對方的話語一樣,仍舊觀賞著面前的花叢,直到對方又說了一次,才反問出聲:“殿下想聽實話嗎?”

鳳泱唇瓣微動,大抵是想與從前一樣露出一個安撫的溫和笑容,可惜沒有成功,於是隻能道:“你說罷。”

岑雙便道:“依照我一千五百年前的心境,若是能從殿下口中聽到這句話,我一定會時常從人間上來找你;而如果是一千年前,我一定會揍你一頓,再根據你之後的表現,決定要不要原諒你,但現在……”

察覺到身後的視線,岑雙回過頭,緩緩笑道:“現在麼,我已經能夠明白,也想告訴殿下,你沒有錯,更不欠我什麼,所以不需要道歉——當然,如果殿下實在想為我做些什麼,那麼就當是幫我,將那些所謂的當年,都忘了吧。”

鳳泱道:“忘了?”

岑雙道:“忘了,也彆提了。”

鳳泱沉默片刻,回答道:“如果我說,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岑雙打斷道,“就當是為我,殿下,你能做到。”

“……”

鳳泱側頭避開岑雙的視線,輕聲道:“父帝想必等我們很久了,小雙,我們要快些走了。”

岑雙:“………”

行。

你想停就停,你說走就走,天帝是你爹,你是太子你任性,有什麼不行。

岑雙扯了扯嘴角,率先朝雲霄殿邁了兩步,完了才想起自己的禮貌還被丟在後面,又停了下來,回頭將之撿起,才發現那個說要快些走的人,竟還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地看著自己。

——又怎麼了?

大約是因為岑雙眼裡的不耐煩幾乎藏不住了,所以這回鳳泱太子沒有擰巴太久,儘管還是遲疑,也很快問出了口:“說起來,小雙,你和錦玥是舊識嗎,怎麼我聽他的口氣,似乎認識你的樣子?”

沒人說話。

鳳泱疑惑地看過去時,才聽得對方道:“不熟。”

不熟?什麼意思?是指認識,還是不認識啊?

兀自琢磨間,餘光忽然瞥見一道算得上熟悉的身影,隻是,鳳泱還沒來得及轉過頭看一眼確定對方的身份,就聽到身邊這個軟軟喚了一聲:“清音!”

於是那位本是路過的白衣仙官頓了頓,很自然地換了個方向,朝他們這邊走來。

於是鳳泱原本要往來人那裡看的視線也是一頓,輕飄飄地落回到岑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