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天宮舊事(八)(1 / 1)

那日的洗塵宴熱鬨非凡,滿座仙家舉杯暢飲,笑語盈盈,起伏不定的煙雲中,俊俏的仙娥們翩翩起舞,衣袂飄颻,婀娜多姿,池中的菡萏開得正盛,粉白作衣,碧綠為裙,仙子綾羅舞過,折花捧於懷中,叫人一時分辨不清,究竟是人更美,還是花更嬌。

大部分仙人的視線都流連在此番美景之中,唯有岑雙心神不寧,時不時往會場中心看去,但他的位置離得太遠,也沒有資格靠近,所以隻能朦朧看到個影子,還時不時有仙家走過將他的視線擋住,儘管如此,他這樣直白的目光似乎還是被人發現了,所以他能感覺一道銳利的視線忽地朝這邊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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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心被人察覺到異樣所在,他迅速垂眸,轉身向外走去。

遠離人群之後,他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但心神並未徹底放鬆,所以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時,將他嚇了一跳。

“岑雙。”那人叫住他。

岑雙站定,頓了頓,回頭看向來人。

來人也不知怎麼回事,被他看了一眼,莫名也是一頓,愣怔片刻,恍然道:“你這般急著離開,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岑雙看著他,搖了搖頭。

“那看來,是我想多了,”鳳泱笑道,“方才見你一直往我那裡瞧,還以為你是有什麼事要和我說,既然無事,我也就放心了,不過,若真有什麼是我能幫上忙的,你隻管說便是。”

岑雙沒有急著跟他解釋自己看的不是他的誤會,隻是心中微動,脫口道:“其實,我——”

猛地停下,且將那些不知能不能,該不該現在就說的話按回去,轉而道:“我其實是想問你,明日可有空閒,我……我近來新得一壇好酒,請你喝!”

鳳泱袖中的手微微一鬆,視線越過岑雙往後看了一眼,款款笑道:“明日怕是不行了,眾仙家正在興頭上,雖然母後是走是留全憑自己做主,我卻是不能隨便離開的——三日後罷,三日後洗塵宴終,你來太子宮尋我,還是那個地方。”

岑雙沒有意見。

鳳泱道:“那我便不打攪你散心了,三日後見。”

說罷,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岑雙出聲,搖頭笑了一下,轉身朝會場中心走去。

“那個。”

鳳泱停下腳步,回眸看他。

岑雙微微側頭,像是不經意道:“他們都覺得我是妖怪飛升,模樣也生得醜陋古怪,所以不喜歡我,哪怕是新飛升的仙君,都會遠遠避開我,你是天宮的太子殿下,為什麼會和這樣的我來往?”

鳳泱聽完他的話,眉頭先是一蹙,旋即鬆開,緩緩道:“即使你曾經是妖,現在也是仙人了,對我而言,你與天上的任何仙人都沒有差彆,至於你的身份容貌,這又與我是誰有什麼關係呢?我與人交往,隻講究投緣與否,我覺得與你合緣,想待你好,這與他們如何看待你又有何關聯?”

頓了頓,繼續道:“隻是飛升仙人與妖怪間的仇恨矛盾,非朝夕言語可以更改,若是你的事

我插手太多,反倒不好,至於那些閒言碎語,你不必太放在心上,時日一長,他們自然會慢慢放下成見,認清你如今已是一位仙人,當然,你也可以用行動向他們證明,你和其他妖怪可一點都不一樣。”

他說到最後,臉上的笑容再度分明起來,就像是某種鼓勵。

岑雙猝然轉身,竟是招呼也不打,直接就走了,隔了老遠,才聽見他拋下一句:“三日後我會去找你的!”

鳳泱臉上笑容未變,原地站了一會兒,等那個身影徹底淡出眼簾,才轉身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三日後,岑雙抱著一壇酒如約而至。

這次他很是大氣,說請鳳泱喝酒,就當真一直往鳳泱盞中倒酒,往往鳳泱四五盞酒下肚了,他才與鳳泱太子碰碗,意思意思地喝上一口,便急不可耐地要和他分享近日在人間的所見所聞,手上斟酒動作不停。

酒過三巡,鳳泱太子醉眼朦朧,支著頭,似乎是看著岑雙,又似乎不是,面上的微笑即使醉意上頭也不曾落下,溫潤的嗓音卻因烈酒變得有些低啞,他含糊道:“你前幾日問我為什麼與你來往,我答複了你,那你呢,你又為什麼一直來找我?

“若說你看重我天宮太子的身份,可你一不願做我的仙侍,二不會主動開口問我索要什麼,三不曾仗著你我有幾分交情而假我之名行不義之事,你說那些仙人不願與你交往,可實際上你也不願與他們多話,你那時嘴上說著惱我,卻又主動尋我,為什麼?”

他自個琢磨推測了一大通,卻隻換來岑雙隨口一句:“因為你好騙。”

鳳泱:“?”

“開玩笑,彆當真。”岑雙說著,露齒一笑,即刻抱著酒壇賠罪般給他的酒盞倒滿,之後撐著下巴歪著頭,維持著這麼個觀察對方的姿勢,道,“其實是因為,你覺得我投緣,我也覺得你親切。”

鳳泱道:“親切?”

岑雙道:“嗯,你像我哥。”

鳳泱失笑,道:“你之前對父帝說上來尋親,我還以為你家中隻你一人了,原來凡間還有一位哥哥?”

岑雙沒有直接回答,自顧自道:“可能以後還會有個姐姐妹妹什麼的。”

鳳泱這會兒是真笑出聲了,儼然將岑雙的話當成了玩笑之語,端起岑雙給他倒的酒,昂首一飲而儘。

等他醉意更甚,岑雙朝他靠近了些,像是隨口一提:“說起來,你的那位公主妹妹,今年多大啦?”

熟料他這話甫一問出口,那廂逐漸迷糊的鳳泱太子瞬間醒了三分,頗有難麼點警惕意味地道:“小嬈?你與她不是話不投機,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岑雙不知面前這位天宮太子醉糊塗的腦回路歪到哪裡去了,也沒多想,隻順著對方的話往下道:“我與她是沒什麼可說的,但我和你關係好啊,我心中將你當成親哥哥一樣敬重,對於你的事能不上心麼?公主殿下又是你最為疼愛的妹妹,我不過是好奇問一句,你彆多心啊。”

不知鳳泱太子信是不信,沉默片刻後,隻聽他笑罵道:

“胡說八道,我可沒見你幾時對我的事這麼好奇過,不過你問的也不是什麼大事,天上大部分人都知曉,即使我不說,最遲明年你也知道了,因為到明年,便是小嬈的千歲生辰,屆時,父帝母後定會為小嬈大肆操辦。”

千歲生辰。

這四個字就像一隻手,忽然按在了岑雙那名為回憶的開關上,翻滾的畫面再也壓製不住,蠻不講理地塞滿了岑雙的識海。

他也曾差一點,度過一個極為盛大的千歲生辰。

其實,除了那人下凡曆劫的那一百年,他的每個百歲生辰,那人都會親自為他慶賀。

但千歲生辰終歸是不一樣的。

以往那人為他慶生,除了送他或是那人四處搜集,或是那人部下進獻的奇珍異寶,便是被那人塞到袖子裡看一場場精心編排的奇特表演,以及無所顧忌地吃到肚皮鼓脹,撐得飛不起來,被那人取笑幾句,就氣悶地縮在那人袖子裡,怎麼哄都不出去。

但在九百歲生辰那年,那人給了他一個承諾。

他說等到岑雙千歲生辰之時,除了送他生辰賀禮,還要帶他出去遊玩。

出去!遊玩!!

大多數時候隻能在書畫中翻閱美景的岑雙喜不自勝,連置氣都忘了,當即鑽出袖子,化出人形,竟像幼時一樣抱住那人的手,不知所雲道:“太子哥哥最好啦!”

那人亦如幼時一樣溫柔地揉了揉他的頭,與他商量:“天冥海、九重天、千重雪境、星海域……各有絕妙風光,或者,念兒想去人間看看麼?”

打小就很能順杆爬的岑雙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理所當然道:“我都要去。”

那人彈了下他的額頭,道:“貪心。”

他捂著額頭,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他身後,吵鬨道:“都要去都要去,抄書背宮規也要去,有哥哥看著,我絕對不會亂跑的,我發誓!”

那人被他鬨得頭疼,終是鬆口道:“好罷,那就都去,等到你千歲生辰那日。”

於是很長一段時間,岑雙日也盼,夜也盼,日夜期待著千歲生辰的到來。

重新將記憶上鎖,岑雙對著看過來的鳳泱太子揚唇笑了一下,若無其事道:“那我要比你妹妹大,我的千歲生辰已經過去一年多了。”

鳳泱未語,支著頭看著他,眼眸半闔,看著似乎隨時都能睡過去。

岑雙明白機不可失,便抓緊時間,又靠過去了一點,完全是好奇的口氣,道:“聽聞天後娘娘乃是先天仙人,先天仙人子嗣單薄,娘娘膝下卻有兩位殿下,公主殿下還這樣年幼,可見陛下娘娘恩愛有加。”

鳳泱如今似乎有些遲鈍,所以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含笑道:“這是自然,自我記事起,數千年下來,他們連爭吵都很少有,即使出現分歧,也是父帝想為母後大辦生辰宴,而母後考慮到父帝的立場欲一切從簡,諸如此類,數整個天上,我從未見過比我父帝母後還要恩愛的仙侶。”

岑雙聽罷,不由喃喃自語:“這麼說,帝後如此恩愛的情況

下,幾乎不可能有誰移情彆戀了?”

卻被鳳泱太子聽了去,立即將他的話頭接過去,含糊不清道:“這是自然,父帝母後兩世情緣,是寫在姻緣簿上的天定姻緣,任誰都不能插足其中……”

岑雙道:“兩世情緣?什麼兩世情緣?”

奈何鳳泱太子實在困極,能問出這幾句話已是意外之喜,若此時將他推醒,著意詢問某些細節,隻怕對方蘇醒後回想起來,會對他生出警惕之心,若因這警惕去查他的來曆,可就得不償失了。

如此想著,岑雙便靜靜看著已將眼眸完全閉上,明顯陷入沉眠的鳳泱太子,沒再出聲打擾,心念起伏間,定格在最後出現的三個字上。

——姻緣簿。

……

近來岑雙顯然變得忙碌了許多,不止太子宮去得更頻繁,連靈宣殿也常常去了,去得勤快了,便見到了一些平時見不到的大人物,其中就包括靈宣殿的四仙主八仙撫,就是兩位副殿主,也有過一面之緣,倒是那位靈宣殿主,一直不曾見過。

不過這也正常,天宮殿主位高權重,豈是一介隻能在外殿打轉的小仙君隨便見的,他之前能成功撞入太子宮,撞見鳳泱太子沐浴,是因為對方正在仙池水中修行,而對方修行之際,最不喜周遭有人,所以那日特意將附近的仙侍天兵們遣走了。

至於他後來能隨意進出太子宮,自然是因為這位太子殿下是個好脾氣的,早早吩咐了不許任何人阻攔岑雙。

隻不過,太子殿下的腦回路古怪,不代表所有上仙都有閒心和下仙打交道,所以他見不到各大殿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雖說他之前拿到了上仙雲集的洗塵宴請柬,可他那時猝不及防知道了自己娘親的真實身份,心亂如麻的,所有注意力都在他娘身上,哪有閒情逸致去觀察什麼殿主上仙,再說他那位置,與上仙們隔了個十萬八千裡,連人都看不清,哪有認識的機會。

所以初見靈宣殿主,並且認出對方就是那日不渡海上降伏妖王若螭的仙人時,距離他把鳳泱太子灌醉套話,又過去了好一段時間。

那時他幫靈宣殿的仙官來姻緣殿送東西,剛從西殿出來,遠遠便看到一個持著拂塵的身影從大殿走出,還伴隨著一個極其響亮的嗓門,從大殿中傳出。

那聲音道:“老淩!把你的東西給本殿主拿走!!這是正常人能提出的要求嗎?嗎??我說你編纂卷宗的時候,能不能稍微動動你的眼睛,看看他們的要求合不合理,你還嫌我姻緣殿不夠忙是不是?啊???”

殿外仙人的口氣頗為無奈:“我也沒辦法啊,他們給的實在太多了。”

殿中仙人道:“滾!!!”

殿外仙人便從容地準備離開,隻是離開之前,還不忘補上一句:“那這事就交給你啦阿芪,你一向擅長做這個,我相信你,你可以的,事成之後我請你喝酒……”

說到此處,眸光一轉,掃到了西殿外不懂收斂視線,滿眼探究的岑雙,嘴角忽然勾了一下,說不出的微妙感,下一刻,也不

待岑雙有所反應,扯下一朵白雲轉瞬遠去。

眨眼時間,又從大殿跳出一個紅色身影,那位紅衣仙人手持卷軸,對準靈宣殿所在的方向,罵罵咧咧地將之丟了過去。

紅衣仙人丟完卷軸,滿意地拍了拍手,似乎沒有注意到岑雙,轉身回了大殿。

岑雙也沒將這樁事放在心上,他想著自己之後的計劃,邁著慢吞吞的步子故意繞路離開,走的時候,悄眼打量四周,將走過的路線全都刻進了識海裡。

他沒想到自己會那麼快再次見到姻緣殿主,這位據說是天宮人緣最好的上仙。

彼時他終於在一次次刻意接近姻緣殿仙官的情況下,旁敲側擊地打探出了封存姻緣簿的閣樓,又蹲到一個殿中大部分仙官休沐的絕佳時機,便避開留守的仙官,小心翼翼潛入其中,埋頭翻找起來。

來不及一一查看,岑雙隻能按照架子擺放的順序,猜測這些簿子大抵都是分類好的,是以每個架子隻取出幾本,一目十行地翻閱著,指望以此方法找到專門記錄上仙姻緣的簿子。

當然,岑雙也沒法確定姻緣殿的仙官們,是否會按照生靈們的身份來進行分類,即使不是,他一時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誰讓他翻閱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將這裡的簿子全部翻遍,就說他隻一個架子取幾本翻看的情況下,都要被簿子裡密密麻麻的名字晃花眼了。

而且寫在簿子裡的名字還不止一個顏色,有的甚至會閃爍個不停,有時甚至一整本都在閃,岑雙能不眼花才有古怪。

至於姻緣簿中的字體顏色,就岑雙目前所見,統共有三種,最多的,占據了將近三分之二的顏色為墨黑,其次是僅次於墨黑的朱紅,最次的顏色,也是最少見的,至少岑雙翻了這麼久,也隻見過一次,是為燦金。

緩慢閃爍的燦金色。

因為顏色稀奇,且是首次在姻緣簿上看見,好奇心驟起的岑雙無意識停下了不斷翻頁的左手,細細打量起了那兩個緊挨在一處的名字。

說是兩個名字,其實隻有兩個字,且字體還是殘缺繚亂的,需要認真分辨,才能看出是兩個什麼字——岑雙看了好一會兒,才將之認出來,但見左邊寫著“無”,右邊寫著“又”。

無,又。

無又?

岑雙歪了歪頭,眼中既有好奇也有不解,又覺著稀奇,指頭蠢蠢欲動,就要往燦金閃爍的字體上按——

“你知道這些名字的顏色各自代表什麼含義麼?”

突然響起的聲音將岑雙嚇了一跳,險些就要直接將手中的簿子拋開,好懸才將這樣的衝動按下,定了定神,握著簿子轉過身,視線觸及不知何時出現,也不知在後面看了多久的紅衣仙人,心中又是一驚,驚得一時忘了下仙面見上仙時該有的禮節。

不過,某人就算如今因為各種原因套了層“飛升仙君”的皮,心中卻從未真正將自己當做飛升仙人,更不可能將自己擺到下仙的位置上,成長的印記難以磨滅,打小在先天仙人堆裡長出來的鳳凰後裔,骨子裡的傲慢讓他大多數

時候連天宮的上仙都瞧不上。

所以這種撞見上仙也不打招呼的情況,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隻是由於天宮的上仙大部分都不在意這種細節,並不會和隔壁先天仙人一樣斤斤計較,是以岑雙這種無視上仙的行為頂多隻會讓他不怎麼受待見,倒也不至於被誰責罰。

但這次顯然和以往的情況並不一致,他這次不是無意撞見某位上仙,而是擅闖姻緣殿禁閣後,被此地主人當場擒獲!

岑雙呆愣愣站在那裡,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在他的設想中,就算他會被人發現,也絕不該被這個理應在靈宣殿和淩宣上仙喝酒的姻緣殿主發現,若是被其他仙官察覺,他有信心能金蟬脫殼,但若是……

這廂岑雙還在愣神,那邊人緣很好的姻緣殿主已緩緩走了過來,隨手將岑雙手中的姻緣簿抽了出來,翻到岑雙之前見過的有著金色名字的那一頁,徐徐道:“你倒是手氣好,一翻就翻到這裡,這麼多年,金字姻緣就是我也隻見過三次,到如今,整個儲緣閣,也隻剩下這一對了。”

岑雙這才有點反應,拱手喚道:“下仙岑雙,見過紅芪上仙。”

紅芪上仙被他一喚,扭頭看了過來,面上沒有表情,眸光深邃難辨,就這麼定定落在岑雙身上,直將岑雙看得心頭猛跳,莫名的危機感席卷而來,幾乎讓他破窗而逃,卻在此時,面前這位上仙面皮一鬆,斑駁散儘,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猛拍起岑雙的肩。

岑雙被他笑得愣怔,又被他拍得搖晃。

但聞紅芪上仙大咧咧道:“現在知道怕了?也沒見你闖進來的時候害怕啊,沒想到我會過來吧?哈哈哈哈哈!我也沒想到,要不是忽然想起給老淩的東西沒拿,也不至於半路打道回府,若不是回來得及時,便不會撞見一個鬼鬼祟祟的小仙君,看來有時候記性差一點,也不全是壞事嘛!”

說罷,將手收了回來,摸著下巴上下端詳了岑雙兩眼,“唔”了聲,道:“岑雙?名字有點像他們說的那個,什麼最近與太子殿下走得很近,意圖攀龍附鳳,脾氣孤僻古怪的半妖仙君?——誒,就是你吧?!”

岑雙沒有說話。

紅芪上仙看起來也不在意他是否回答,隻笑眯眯地詢問這位在天宮小有名氣的半妖仙君:“所以你來這裡做什麼,太子殿下叫你來的?”

岑雙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將視線偏移,落到另一邊,如實道:“不是。”

紅芪上仙本來還要說些什麼,目光碰巧觸及到他的視線,發現他正盯著自己手中的姻緣簿看,更準確一點,是看著簿子上那兩個閃爍不停的燦金字體,稍加思索之後,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紅芪上仙道:“我知道了!果然如此,你果然是因為對姻緣之事太感興趣,才沒忍住跑來了這裡,說起來,最近那個一直借口來姻緣殿詢問諸仙姻緣的仙君,就是你罷?

“你也彆驚訝,殿中時常出現一個仙君,還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跑到內殿來,就算本殿主沒有發現,你還指望整個姻緣殿的仙官

都察覺不到異樣?這事啊,早就有人稟報給本殿主了,不過本殿主看得出你是因為想要拜入姻緣殿,所以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岑雙沒明白自己的舉動在這位殿主眼裡怎麼就變成想要拜入姻緣殿了,但他看著紅衣仙人神氣十足的模樣,明白想要脫身,就得順著對方的意思。

於是等對方說完,岑雙便立即就姻緣殿如何如何氣派,自己又是如何想要拜入姻緣殿而展開了長篇大論,總之將紅芪殿主誇得心花怒放,轉眼就忘了岑雙擅闖禁閣一事。

這位殿主的心也是大,發生了這樣的事,還將岑雙當成一個非常崇拜自己的後輩,樂滋滋地把諸多合該是姻緣殿仙官才能知道的事,告知給了岑雙,這其中,就包括他一開始提到的姻緣簿上的名字顏色分彆代表什麼。

紅芪上仙道:“和紅線姻緣不一樣,被載入姻緣簿的天定姻緣,是無法輕易被外物斬斷的,除非身死魂消,否則,即使彼此緣分已儘,但隻要元神還在,那麼他們的名字便不會從姻緣簿上消失,而是變成黑色,所以這一筆筆黑字,便意味著一對對分道揚鑣的有情人。

“雖然這些名字都變成了黑色,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的結局不好,正相反,他們有始有終,儘善儘美,隻是因為一世情緣走到儘頭,來世無緣相識而已,但怎麼都比那些求紅線的好,三心二意,沾花惹草,今日剛綁上姻緣樹的紅線,明日就到冥府了……咳,我的意思是,這些黑色的名字,其實大部分都是普通生靈。”

正因為是普通生靈,所以生命短暫,緣分易儘,鮮紅的文字很快便成了黑色。

黑色文字代表著緣分已儘大部分凡人,以及少部分下凡曆劫的仙人在人間的轉世身份,至於仙人們的真名,是很難被寫在姻緣簿上的。

超脫凡塵的仙人,無法被紅線係上,即使有姻緣對象,也很難被姻緣簿記錄,除非彼此情深到漫長的歲月與無儘的輪回都無法將他們分開,便會以紅色字體顯示在姻緣簿上。

記載仙人名字的紅色字體比普通生靈的更為紅豔,且名字還是不完整的,畢竟仙人始終是仙人,命定位格越高,其名字殘缺程度越高,有的留下了名字中的某一個字,有的甚至隻潦草寫著名字裡某個字的偏旁部首,比如那兩個燦金文字。

紅芪上仙道:“金字姻緣,乃奇緣也,具體怎麼個奇緣法,因為事例太少,我如今也不算很明白,但看這對名字殘缺得如此嚴重,隻怕也不是一般人物,這樣的人物,還能被姻緣簿記下,彼此情意之深可想而知,總歸是天作之合了。”

岑雙對什麼天作之合沒有興趣,他揉著幾乎被閃瞎的眼睛,詢問起另一件事:“為什麼這裡面有些名字閃個不停?”

紅芪上仙答:“這個啊,簡單,名字閃爍,說明他們有分開的可能,閃得越頻繁,分開的可能性越大。”

岑雙問:“我看這裡面部分仙人的名字也會這樣閃,難道這種分開,不是一世情緣已儘的那種分開?”

紅芪上仙道:“不是。”

雙奇道:“天定姻緣還有分開的呢?”

紅芪上仙笑道:“當然有了,若他們當中有人死去,一死一活,不就分開了。”

岑雙似懂非懂:“所以閃爍的名字,意味著兩個人裡可能有一個人會徹底死去?”

紅芪上仙道:“可以這樣說。”

那這裡面可能要死的人還挺多的。漫不經心地滾過這麼個念頭,又很快被岑雙拋到腦後,他鋪墊著詢問了這麼多無關緊要的事,便是為了此刻能自然地問出自己真正關心的問題。

他問道:“紅芪上仙,方才你說這裡面的情緣,大部分是一世姻緣,但我聽聞天帝陛下與天後娘娘乃是兩世情緣,還被寫在了姻緣簿中,是真的麼?”

“是從太子殿下那裡聽說的罷?這事當初雖然鬨得沸沸揚揚,但都是萬餘年前的事了,如今還知道的人可不多。”

說著,紅芪將手中被岑雙取出的簿子放回原處,又繞了一圈,從另一邊的架子上取下一本,對岑雙招手道:“按規矩來說,你如今是不夠資格看這些的,但你既然早晚是姻緣殿的仙官,本殿主今日便為你破例一次,來來來,這本簿子裡,收錄的基本都是萬年前轉世仙人的名字,陛下與娘娘便在其中。”

岑雙立即奔到紅芪身旁,舉目看了過去。

身側的紅芪繼續道:“似陛下與娘娘這樣能夠在輪回劫中相知相愛,回歸天上後還能續緣的仙人,實在少之又少,不過,即使陛下與娘娘後來成功結緣,但他們轉世的名字,該黑還是黑了,你看這裡,這兩個字便是陛下與娘娘的尊名——下面這兩個名字,便是陛下與娘娘人間那一世的名字。”

順著紅芪上仙的指示,岑雙從上往下挨個看去:上方是帝後真名,是以名字不全,左右均隻有一個字,左邊為天帝陛下,取一個“沅”字,右邊為天後娘娘,取一個“婼”字;下方是帝後轉世時用的名字,已是代表緣儘的黑色字跡,寫著……

“咦,”岑雙指著那兩個名字中間空蕩蕩的部分,奇怪道,“這裡為什麼這麼空,空得就像能……”

——就像能加個名字進去似的。

紅芪上仙搞姻緣可是專業的,岑雙能看出的事,他早八百年便知曉了,如今隨意掃上一眼,便答道:“這說明陛下與娘娘輪回的那一世,在彼此相遇之前,其中一人的命定姻緣另有其人,隻是不知怎的錯過了,所以後來陛下娘娘相遇,呈現在這上面的,便空了一角,不似上方真名那般親密。”

岑雙道:“不能確定是誰錯過了最初的姻緣麼?”

紅芪道:“確定不了,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可能那個人因為什麼意外死掉了,與陛下或者娘娘都沒有見過面,所以原本的天定姻緣便不作數了,不過這都不重要,最終是陛下和娘娘相遇了。”

岑雙沉默片刻,忽然又問:“陛下與娘娘萬年前是為了曆輪回劫才入的凡間麼?”

紅芪道:“陛下不知道,娘娘應當是。”

岑雙道:“那娘娘……還有陛下,這些年一直不曾再入凡間?

紅芪道:“自然沒有了,娘娘又不喜歡凡間,平白無事去凡間做什麼,陛下倒是喜歡凡間,可他法力高強,威壓日盛,哪裡去得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好奇嘛,”岑雙打哈哈道,“這樣說,陛下與娘娘除了相遇之前,可能其中一人的姻緣對象另有其人,但在之後,就再也不曾有什麼露水姻緣出現了?”

“這是自然,你要知道,天定姻緣和紅線姻緣的本質差彆,便是前者絕不可能在相愛之後,還被旁人插足!”紅芪無比肯定。

——那我是怎麼來的?

隻有一千歲的岑雙陷入了沉思。

絕不可能被插足,絕不可能被插足,絕不可能被插足……難道,他其實不是天後的婚外情產物,而是,而是……而是帝後所生,鳳泱太子貨真價實的親弟弟,鳳嬈公主同父同母的親哥哥?!

對啊!鳳嬈公主也是一千歲左右,他與公主極有可能是娘親一胎雙蛋,隻是他破殼時間要比鳳嬈早上兩年,所以,所以……

但是,如果他真是帝後所生,為何他們要將自己拋下,為何一千年了,他們從不去看望自己?

若他們真是他的親生父母,為何他上來這麼久,天帝不認他,天後也不理他?

難道真如那人所說……

不,他不信。

他不信自己的父母,會因為自己是什麼瞎扯的注定會給這個世界帶來災難的不祥之人,就將自己拋棄。

娘親還來魔淵救了他呢,怎麼會不喜歡他?

岑雙心煩意亂,卻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姻緣殿主的問話,好在對方又嘰裡呱啦一陣後,猛地想起自己還有靈宣殿主的酒約要赴,便招呼著岑雙離開,說更多秘聞等岑雙入了姻緣殿後再和他探討,由此也讓岑雙看出,這位姻緣殿主當真喜歡談論秘聞。

也很愛聽旁人說秘聞。

那位殿主還說,岑雙讓他想到了年輕的自己,那時的他也是這般意氣風發,因為對姻緣一道十分熱衷,還是個仙君時便因好奇潛入了儲緣閣,最後被他師父抓了個現行,與今日之情形不可謂不相似,隻是那時紅芪上仙被他師父狠狠責罰了一通,如今他見到岑雙,想起自己,倒是不舍得罰了,隻讓岑雙不要有下次。

岑雙想知道的事都知道得差不多了,自然乖乖應下。

隻是離開姻緣殿之後,心再次沉了下去,也不再往靈宣殿走了,轉頭去了藏書閣。

他要去找可以驗證血親的法術。

找的原因也很簡單,岑雙隻是突然想到,他的一切假設,都是基於天後是他娘親的前提下,可如果,那個對他視而不見的天後娘娘,並非他的娘親呢?

人有相似,仙人妖怪也可以化旁人的容貌為己用,在與想象中的雙親對峙之前,不如先驗證一番,以免最後由對方驗出自己與他們毫無乾係,那尷尬的豈不是自己了?

雖然他沒有機會接近帝後,也不可能對他們用出驗親法術,但他卻能在鳳泱太子身上,神不知鬼不覺地驗上一驗。

所以學會驗親法術的第二日,他便又將鳳泱太子灌醉了。

灌醉鳳泱後,岑雙搬起石墩坐到了對方身側,湊過去低低喚了對方幾聲,確定對方熟睡後,便將對方的右手擺放到了桌面上,隨後又將自己的左手放上去,口中念念有詞,手隨法訣而動,便見一條灰白細線從手心爬出,一點點朝鳳泱太子的手腕靠近。

等這條灰白細線纏上鳳泱太子的手腕,若他們的確是手足至親,那麼這條細線會在牽上兩人的同一時間呈現紅色,反之,便會變成純白色。

隻是這條細線爬得實在太慢了,岑雙等得有點不耐煩,便將手往鳳泱太子那邊推了推,想著如此能不能加快細線爬過去的速度。

不料,他左手剛靠過去,鳳泱那隻被擺在桌上的右手忽然抬起,握住了岑雙的手腕。

岑雙愣在原地。

本該“熟睡”的人直起了身,唇角含笑,眼眸似星,哪有一點醉意,他笑盈盈地看著岑雙,要說的話還在口中,卻在下一刻,也愣住了。

因為他驟然扣住岑雙手腕的動作,使得那條灰白細線如有神助,迅速搭上了他的手腕。

頃刻之間,由白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