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北寒漠地(八)(1 / 1)

三顆妖丹同時炸開的威力不容小覷,繩索斷裂之後,整個洞穴忽而刮起了狂風。

狂風不止,白沙翻卷,腳下平台驟然失控震動起來,震動之劇烈好似地面隨時會裂開一般,惹得剛被放出來的半妖們心驚膽戰,團團圍在岑雙身側尋求庇護;寒星盛落也不輕鬆,原本繩索斷裂已經讓他們大驚失色,眼下浮島也出了變故,對失去法力的他們來說,想站穩都很困難。

震動不止發生在這一處,另外兩座浮島同樣如此,面對這樣的震動,他們的反應也各不相同,中間平台上的妖精們是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所以跟著浮島的晃動搖來晃去;修士那邊則緩慢移動著腳步往平台中心走,在震動中艱難維持平衡。

還好,這樣的搖晃隻維持了一會兒,大約一炷香時間,震動便停止了。

寒星盛落彼此對視一眼,同時鬆了口氣,正要關心關心身前的岑雙,便見到他忽地伸出了一隻手,平舉在半空,寬而長的袍袖隨風擺動著,擺動的弧度也越來越劇烈。

岑雙收回手,不等身邊人詢問什麼,便冷靜吩咐:“你們,全都退回到後面的牢房裡去。”

半妖們不疑有他,當即向後退去,紛紛鑽回了之前那個困了他們很久的大黑屋。寒星盛落原本並不想去,抱著岑雙的腿表忠心,說尊主在哪他們就在哪,最後被岑雙一人一腳踢了進去。

隨手將牢門關上,岑雙回過頭,朝遠處看去。

最遠處,仙君已經沒再對著他,而是扭過頭,跟那些修士說起了話。

因岑雙與他之間還隔了一個浮島,彼此距離太遠,所以仙君具體說了什麼岑雙也無法聽清,但看那些修士的反應,大抵是仙君囑咐了什麼,他們卻不怎麼想遵從。

也難怪,方才寒星盛落對他的態度,以及中間浮島上小妖怪們跪送他的行為,都落在了那些修士眼中,想來他們已經猜出了他的身份,所以看他的目光才一變再變,隻是不知遊公子那邊是怎麼說的,亦或者壓根忘了說,才導致他們對他這個妖皇仍舊敵意滿滿,連帶仙君這個放他們出來的恩公的話都不聽了——誰讓他是與岑雙結伴而來之人。

而且在這個地方,屬於仙人的仙氣對凡人來說並不明顯,所以無怪乎這群凡人修士沒有看出仙君的真實身份。

不過,待仙君從袖中取出一塊玉牌,又將玉牌亮與一眾修士眼前後,修士們先是一呆,旋即畢恭畢敬地對仙君行了一個面見仙人才會行的禮,之後再無一點猶豫,轉身走入了牢房。

即使看不清那塊玉牌上刻畫著什麼,岑雙也能猜到,那必定是天上仙官們平素行走天上所佩的,象征身份的腰牌,隻是,想要低調行事的仙官們,通常會在下凡之際將這塊腰牌摘下來,正如仙君此次前來沙行洞查找線索,事先便將這散靈殿腰牌收了起來。

這些修士均出自世家,不少還是世家子弟,自然認得天宮仙人的腰牌,所以仙君將他的腰牌亮出來,比任何解釋都更能表明身份與來意,也能讓修士們不再胡亂揣測,

聽從他的吩咐回到牢房中。

中間的妖怪們雖然無人提醒,但岑雙與清音的話他們卻是能隱約聽到一點的,機靈些的,也早就縮回了牢房,隻有幾個頭鐵的小妖怪,不止沒有進去,還爬到了浮島邊緣,伸長了脖子往下看,對下方激烈翻攪的白沙指指點點。

卻在下一刻,這幾個小妖被突兀再臨的狂風猛地掀了出去,其中一個被直接甩入了白沙之中,那小妖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白沙中便多了一具動物骸骨,又一個眨眼的工夫,那具骸骨被白沙完全吞沒。

餘下幾個小妖的爪子死死摳在浮島邊緣,整個身子都懸空在那裡,偏偏浮島於此刻再度震動起來,震得他們的爪子劃出了一條血路,眼看著就要徹底跌下去,一個個叫聲淒慘,哭爹喊娘,大叫尊主救命。

遠處的清音看了那幾個掛在浮島邊上的小妖怪一眼,頓了片刻,轉身走入了牢房,隨著他的進入,那邊的門也被關了起來,便無人能再看到外面會發生什麼。

洞穴中忽地又生出了一陣狂風,那狂風與最初的那陣風風向相反,所以當兩股風對上,便仿若廝殺一般,彼此之間互不相讓,將那幾個小妖擠壓得面色扭曲,小妖們終是堅持不住,十指無力鬆開,便直直往下墜落,落到一半,被後來的風卷了起來,拋在了平台之上。

小妖們懵了一會兒,在發現自己居然被那兩股打架的風打回來後,不由喜極而泣,再不敢耽擱,連滾帶爬地撞開身後的牢房,門也被他們緊緊關上。

最初的風還在洞穴中肆虐,後來的風卻在小妖們進入牢房後消失不見了。

岑雙將卸下一半的竹葉青戴了回去。

洞中的風越來越大,掀起的沙浪一次高過一次,每被沙浪擊打一次,浮島便劇烈震動一次,到得後面,竟是被風與沙浪合力推動,在空中旋轉移動起來。

岑雙雙手收攏,往後退了一步,半闔眼眸倚在牆面,袖中的手緩慢敲擊著,隻看他這姿態倒是慵懶從容——倘若不看他那淩亂到不成樣子的衣服與頭發的話。

當然,牆內的那群家夥可沒比他好到哪去,撞牆聲、嘔吐聲、尖叫著“你吐老子身上了啊草”的聲音此起彼伏,不絕於耳,讓岑雙在想起給自己施一個避風咒的間隙,沒忍住拍了拍身後的牆面,心中感歎一句:這牢房的質量,有點好過頭了。

都被摧殘成這樣了,都沒有坍塌。

轉而又向著另外兩座浮島看去——隨著風沙的賣力推動,三座浮島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近到好幾次險些撞在一起,也因此,另外兩間牢房中的聲音也變得格外清晰。

當然了,修士所在的浮島,大部分都是世家大族出來的,難免有些包袱在身上,所以無論被撞成什麼樣子,也不過是一些低低的悶哼,即使有人想吐,都忍了又忍,不像另一邊的妖怪們,嗷得那叫一個無所顧忌,都嗷出了原形的聲音,狗吠鳥鳴豺狼虎豹應有儘有,吵得隔壁牢房的修士都忍不住大吼一聲:“閉嘴,妖孽!”

一瞬安靜之後,妖怪那邊嗷得更大聲了,

嗷的間隙還不忘回懟這邊的修士:“就不,人孽!!”

這一句後,兩邊就跟捅了馬蜂窩似的,一邊顧不上包袱,一邊顧不上嚎叫,嘰嘰喳喳沒個休止,儘管這些聲音裡也摻雜了一些類似於“彆和妖怪一般見識囍_[]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彆跟凡人一般計較”“你們要把牢房吼塌了”的勸架聲,可耐不住彼此之間仇怨更大,所以吵架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吵到最後,牢房竟真的塌了。

當然,這牢房並不是被他們的聲音震塌的,而是下方風浪再起,牢牢擊打在浮島尾部,三座浮島難以避免地碰撞在了一起,劇烈的震顫之下,使得三座浮島產生了融合之象,平台之上的牢房便這樣塌了。

當然,在牢房坍塌前,或者說在妖怪和修士吵得如火如荼之際,岑雙對面的牢門率先打開了,清音仙君揉著額頭從裡面走了出來,抬頭便見到岑雙,扶額的手頓了頓,視線明顯放在岑雙身上,還上下打量了好幾眼,最後忍俊不禁地握拳抵住了唇。

岑雙反應了一下,在“以暴露修煉元神功法為代價迅速捏個整理形象的法訣”和“學習容小王爺的逃避精神背對仙君將衣服頭發整理好”中,毅然決然地選擇了笑回去——仙君從牢房出來後,也被風吹得亂糟糟了。

彼時牢房尚未倒塌,浮島也未融合,但彼此已離得極儘,間隔不過一步之遙,隻要輕輕一躍,便能跳到另一座島上,仙君便是這般來到了岑雙所在的平台。

岑雙面上的笑容在他跳過來時便僵住了,眼見對方越來越近,自己都沒反應過來,雙手便朝頭頂摸索過去,整理起了那東倒西歪的發冠,怎奈何,某人以前束發要麼是彆人幫他,要麼是直接默念法訣,還從來沒有自己動過手,所以這發冠他是越整理越淩亂,整理到後面“砰咚”一聲,連冠帶簪一起滑落到地上去了。

岑雙垂眸看著地上那兩個不爭氣的東西,一時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才符合他現在的心情。

看著看著,視線中便突兀出現了一隻玉白的手。

其實也不能算突兀,畢竟這人,不正是他看著走過來的麼。

手的主人躬身將發冠拾起,執於手中,面對著岑雙,輕聲詢問:“此處風大,自己束發多有不便,可要我幫你?”

話雖如此說,但在岑雙應聲之前,他並未做出任何唐突行為,隻是耐心等待著岑雙的回應。

岑雙並未急著回答,而是視線上移,端詳他的臉色。仙君自是一臉正色,並未有任何說笑的跡象,就好像他方才說的話俱是事實——岑雙束不好頭發,不是岑雙的問題,都是風的問題。

沒有問題的岑雙將手放了下去,垂眸看著自己比普通人要長個兩倍的指甲,過了會兒,重新抬頭看他,眉眼彎彎的樣子,說話也是溫溫柔柔的:“清音說得對,現下風太大,隻怕怎麼束都是束不好的,哪怕束好了也會被風吹散,所以不如等風停了再說。”

他總是如此,從不正面拒絕,卻也不曾接受,態度曖昧不明,就跟他的笑一樣。

這人慣來是愛笑的。

但他的

笑,從來沒有什麼明確含義,類似於其他人的面無表情,可他實在太愛笑了,所以他究竟是開心還是不開心,喜歡還是不喜歡,接受還是拒絕,親近亦或疏遠,都讓人分辨不清。

時遠時近,若即若離,看似溫柔款款,實則漫不經心。

清音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沒再說什麼,將發冠還給了他。

岑雙將東西接過來時,側頭看了他一眼——那種感覺又來了。

那種他說不上來,但又真實存在,存在於仙君身上的,說生氣不太像,說不生氣可又好像有點生氣的微妙之感。

奇怪,剛剛有人惹到仙君了麼?

上下嘴唇碰了碰,岑雙醞釀著要怎麼詢問對方,還沒醞釀出個所以然,腳下平台便因三座浮島徹底撞上而劇烈震動了一下,如此強烈的動靜,哪怕岑雙早有準備,還是不可避免地往前撲了一下——

“抱上了,抱上了!你們快來看啊,尊主和妖後抱上了!”

“哪呢哪呢,我出來了,妖後在哪呢?”

“看到那個白頭發小美人沒有,就是他,他就是小燭姐認證的妖後!你們這些沒有去過天上的不知道,那裡好多神仙想給咱們當妖後呢,所以你們這次可要看清楚,以後彆叫錯了人,到時候尊主衝冠一怒為紅顏,將爾等燉了給妖後下酒菜!”

岑雙:“……”

“真的假的,我怎麼看尊主剛剛好像瞪了我們一下?”

“怎麼會,定是你看錯了,尊主肯定是在讚許我們!”

“可是尊主為什麼要讚許我們呀?”

“是不是傻,你想想看,妖後為什麼直到現在還不肯跟尊主回忘憂城?”

“為什麼呀?”

“當然是因為天上那一大群神仙想和妖後搶尊主呀!唉,你也知道,咱尊主風流成性,路過條狗都要調戲一下,可想而知他曾經在天上有多少舊情人,妖後定然也是因為知道了這些事,所以才鬨小脾氣,不肯跟尊主回來,若是咱們堅定不移認定妖後是唯一的妖後,給妖後叫得心花怒放,妖後高興了,尊主如願以償抱得美人歸,你說,尊主是不是該讚許我們?”

“……”

“……”

很好。

岑雙現在就可以如小半妖們所願,過去好好“讚許”“讚許”他們。

教訓半妖的念頭一起,便再也止不住了,心中已經將小半妖五花大綁暴打了四五遍的岑雙,正打算付諸行動,可尷尬到極點的他偏偏忘了,他之前撲到仙君手臂上時,還是仙君好心扶的他,眼下他一隻手還在人家手裡,三座浮島融合的動靜非同小可,所以他那一步都沒有完全邁出去,被人拉了一下,就又摔了回去。

這次是結結實實摔到人懷裡去了。

房屋倒塌聲、妖精們的尖叫聲、半妖們的口哨聲同時響起,那叫一個此起彼伏。

岑雙卻無暇去管那些聲音,他能感覺到仙君握著他手的力道越來越重,這樣的力道讓他清晰地認識到仙君在生氣,聯想起方才半妖們那些不知所謂的話,岑雙覺得他還能狡辯一下:“清音,你聽我說,我沒有讓他們這麼叫。”

頓了頓,端詳了一下仙君的面色,繼續道:“我也不知道為何他們會這樣誤會,但你相信我,我對你從不曾有半點綺念,我也從未,從未想過讓你來忘憂城做什麼妖後……”

“嗯,”清音面上沒有表情,語調也是平淡無波的,“你有很多舊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