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見日(二)(1 / 1)

冥府門內與門外,仿佛是兩個世界。

大門之外觸目皆是黑暗,大門之後處處燈火輝煌,碧瓦樓台,壯麗非常,不似陰魂鬼界,倒像世外桃源。

岑雙一行人便在鬼使的引路下,走過這樣一座世外桃源,來到冥府六司之首——冥府長司——眼下所在的賞善司。

幾乎在他們抵達賞善司的同一時間,冥長司便與賞善司左右司事一道出來迎接,在看到紅芪時,立即認出了他的身份,態度更為恭敬,一口一個“殿主駕到,蓬蓽生輝”,沿途你一言我一語地與紅芪攀談,紅芪上仙又是個健談的,於是那四人可謂相談甚歡。

要說從前,江笑的話也不少,人又是個不拘小節的性子,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是否插得上話,大多數時候來說,按他的好人緣,也確實無往不利。這次卻是不然,江笑不止沒有插入那四人的念頭,還抱著葫蘆走在最後,看著有些魂不守舍。

似乎從天冥海離開後,他便一直心事重重的。

岑雙放慢了步子,等江笑走了上來,關心道:“賢侄這是怎麼了,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驟然聽到有人跟他說話,江笑好似受驚一般,下意識將手中葫蘆撒開。

葫蘆墜地,發出“砰咚”聲響,聲音喚醒了江笑,教他立即彎腰撿起葫蘆,重新彆回腰間,這才鬆了口氣。

他看向岑雙,歎氣道:“賢弟,有話好說,不要嚇為兄。”

岑雙莞爾道:“是我說話突然了,所以你方才在想什麼,那般投入?”

“我……”江笑話音一頓,忽地拍了下葫蘆,恨恨道,“我在想,我的賢弟數量,要怎麼在短時間內超過阿芪的知音人數,你看你看,他可真是隻花蝴蝶,這麼一下又物色到新知音了!”

岑雙舉目一看,果然見到紅芪上仙一副引冥長司為知音的模樣,不管是江笑還是岑雙,在此刻都變成了明日黃花。

岑雙安慰地拍了拍江笑的肩,表面跟他同仇敵愾,卻在拍完他之後迅速追上前方四人,立即融入了他們的話題。

畫面一時和諧非常。

江笑沉默地看著走在最前方的五人,不知怎的,挪了挪步子,挪到清音身旁,有感而發:“我感覺,雖然賢弟看著溫文爾雅,實際上和阿芪一樣花,所以,清音,你得看住他才行,彆讓他也找幾百個‘賢侄’出來,否則,按我的經驗來說,等他‘賢侄’一多,你可就不一定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了。”

清音:“………”

前方幾人已經聊得相當熱絡。

當然,這隻是表象,實際上,這幾人還處於互誇環節。

冥長司誇姻緣殿主一表人才,紅芪就誇他玉樹臨風;冥長司誇姻緣殿主身居高位卻事事親臨,實乃吾輩楷模,紅芪就誇他治理有方,說自他任命長司之後整個冥府可謂日新月異,果真是名不虛傳的大才子,生前不得重用實在可惜……

他們互誇得極其投入,以致於左右司事完全插不上話,要麼跟著附

和,要麼活躍氣氛般笑上幾聲。

岑雙過來簡單聊了幾句後便一直處於旁聽狀態,直至那左右司事終於放棄與紅芪上仙搭話,漸漸退到後面,岑雙才靠近對方,溫言與他們打了個招呼,便與之交談起來。

因著不想被一眾鬼差識破身份從而打出冥府,岑雙來時不止改頭換面,還隱姓埋名,是以眼下兩位司事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隻見他與紅芪上仙有說有笑,便以為他也是一位上仙,所以與他說話時,也極為客氣,還有問必答。

岑雙並沒有直接詢問什麼,而是先解答了他們對於“不過是剪個紅線,怎麼來這麼多仙人”的困惑,繼而說起自己的來意,他說,自己來此除了償還人情外,還有一事要請教冥君,所以想要見對方一面,不知二位司事可能幫忙引見?

上仙有求於自己,能賣上仙一個人情,本該是樁天大的好事,而且以他們的官職,岑雙所求,並非難事,可面對這樣的便宜事,他們彼此對視一眼,竟是帶著無奈,齊齊衝岑雙搖頭。

岑雙不解道:“莫非冥君不在府中?”

左司事道:“君上在是在,隻是,因著近來人間命案頻發,死的大多還是生死簿上陽壽未儘之人,本該死的會死,不該死的也死了,便導致往生之門頻頻打開,耗去了君上不少法力,除此之外,命薄上諸多本該苦儘甘來之人,竟是在人間化為了怨靈,君上為此憂思苦悶,又大耗一場,這段時日便閉關了,冥府眼下便是長司大人代理。”

他身側的右司事補充道:“人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尚不清楚,隻知越來越多的亡魂被送來冥府,六司鬼吏差使均忙得不可開交,所以前來接見諸位上仙的,便隻有我們三個了,無暇為上仙們備下接風宴,實在是沒辦法的事,還望上仙不要見怪。”

岑雙道:“分明是諸位辛苦,我們不過是來剪個紅線,何須接風洗塵?”

兩位司事聽到岑雙這麼說,便誇張地用袖子擦眼睛,又是誇讚又是吹捧,好一會兒後,左司事才感慨道:“其實亡魂來得多,並不是冥府戒嚴的首要因素,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往生之門大開之際,容易讓不法之徒以元神混入其中。

“千年之前,冥府被一個元神出竅的惡妖搞得雞飛狗跳,烏煙瘴氣,眼下往生之門開得如此頻繁,為了防止千年前的事再次發生,冥府六司可不得盯緊些麼!”

岑雙無辜地揣起手,沒再問下去。

他們已經抵達賞善司的待客前廳。

冥長司在與紅芪上仙交談的過程中,得知他們剪紅線一事刻不容緩,於是在領他們到了前廳後,便令左右司事好生待客,自己匆匆離開,去為他們取那把專門用來剪紅線的剪刀。

冥長司離開得很快,回來得更快,幾人還未曾說上幾句話,便見他捧著一個木盒回來了,那木盒中裝的,正是冥府法寶——解緣剪。

解緣剪,剪的便是解緣樹上錯亂的姻緣紅線。

塵世生靈身上的姻緣紅線,有天定姻緣與向姻緣殿求得姻緣兩種,前者天作之合,無論那

根紅線在與不在,都不影響他們在未來情投意合;後者便是求仙結緣,由姻緣殿仙官掐算測驗之後,為那個階段彼此屬意的有情人係上紅線。

求來的紅線,會在回應生靈姻緣之後一分為二,一根係在姻緣殿的求緣樹上,另一根則係在冥府的解緣樹上。

紅線雖說是一分為二,可實際上也隻有一根紅線是可觸摸的實體,而這根真實的紅線一開始都會係在求緣樹上,那代表二人初心仍在,若其中有一人變心,求緣樹上的紅線則會立即化為幻影,遠在冥府的解緣樹上,便會立即多出一根真實的紅線。

至於單向紅線,這玩意兒在牽錯的第一時間,便會在解緣樹上化為真實紅線。

而這,也是剪紅線必須來冥府的根本原因。

生長著解緣樹的地方,名喚勞燕山。

冥府勞燕山,山不生草,儘是刀尖,尤以峭壁之上,刀尖最為鋒利,可巧不巧,解緣樹,便生長在了勞燕山最陡峭的懸崖上方。

紅芪舉目遙看峭壁之上紅線招搖的解緣樹,感慨了一句“我姻緣殿的紅線居然有這麼多跑到這裡來了”後,便同情地搭上江笑的肩,道:“老蕭,那些尖刀看起來可不一般,我是幫不上你們了,隻能在這裡等著,待會兒你與新雨過去,可千萬小心些啊!”

江笑卻不像往日一樣與他打鬨,隻抱著葫蘆看著那棵解緣樹發呆。

岑雙看了眼不知在想什麼的江笑,又看向面色同樣不好的遊新雨,想了想,在江笑已經有人安慰的情況下,便配合他的知音安慰一下另一個當事人。

他道:“遊小姐,注定要被剪斷的紅線,你便當他死了吧,所以,節哀順變。”

遊小姐:“……”

遊新雨仍是白著一張臉,沉默半響,忽然道:“其實,我都知道的。”

紅芪回過頭。江笑也看了過來。

遊新雨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也從未掩飾過這一點,其實,你並沒有身患惡疾,也沒有一定要剪掉你我之間的紅線才能痊愈這個說法,是麼?”

江笑靜靜看著她。

遊新雨道:“沒關係啊,沒關係的,我一直都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也從未強求你一定要回應我,我隻是生氣,氣你不信我的真心,不是因為任何外物……但是沒關係,我會證明給你看,證明即使沒有那條紅線,我對你的心意一如既往!”

場面很安靜。空氣很窒息。

站在最後的冥長司左右看了一眼,輕咳一聲,道:“時間不早了,二位還是即刻出發罷,解緣樹上剪紅線,隻能由係著紅線的雙方親手去剪才能剪斷,正如殿主所言,此事我們無法幫忙,隻得在此靜候佳音了。”

說完這句,冥長司打開木盒,將漆黑的解緣剪遞給江笑,最後囑咐:“前路崎嶇坎坷,解緣不易,二位需得小心。”

江笑接過剪刀,祭出葫蘆,與遊新雨一道向解緣樹飛去。

他二人很快便靠近了解緣樹,小心避開刀尖尋找著象征著遊新雨身上錯亂姻緣的那

根紅線,但不知是他們眼神不好,還是因為單向紅線並不好找,以致於他們找了半響都不曾找到。

直至下方的紅芪一連打了三個哈欠,冥長司也時不時回頭看有沒有鬼差來找他回去辦公時,那二人才拿起剪刀,一同向其中某根紅線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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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他們的紅線應聲而斷,意味著他們找對了。

紅芪在下方拍了拍手,歡喜道:“好了,好了,此事總算了結,我的這樁心事,可算能放下了——話說,我們可以回去了罷?”

清音看著上方,眉頭微蹙。

岑雙道:“恐怕沒這麼簡單。”

他們身後的冥長司也道:“是啊,沒這麼簡單,那位姑娘,似乎昏過去了。”

遊新雨昏過去了。

在紅線斷裂的同一時間,原本眼神堅定的遊新雨驀地抱住了頭,短促而尖銳地慘叫了一聲,腳下飛劍因無人掌控而墜下懸崖,她本人也直直往下跌落,好在江笑反應及時,接住了她。

變故並未結束。

在江笑接住遊新雨的同一時間,整個勞燕山忽地震動起來,在這樣的震動之中,地面與峭壁上的尖刀瞬間從石壁脫離,尖刀極長,有半人高度,逼得空中與對面幾人不斷後退,及至尖刀全部脫離,映入眾人眼簾的,哪裡是什麼尖刀,那分明是尖刺如刀的巨大血藤!

是他們曾在水月鏡花打過照面的血藤!

但這些血藤,比起地下陵墓中見過的那些更加龐大,更加靈活,更加凶狠,也更難剿滅,若說水月鏡花裡的血藤還是些蹣跚學步的稚子,那這些血藤便是千錘百煉之後的壯年!

江笑因封印著仙骨,還得護著遊新雨,所以處處受限,一咬牙,也顧不上該不該在鬼吏面前暴露身份的事了,當即就要解開仙骨上的封印,手上法訣都掐了一半,卻又忽地頓住,瞳孔一縮,呢喃:“阿、阿芪……”

又是一聲:“阿芪!!!”

原來方才江笑捏訣之際,一根血藤猛地刺了過來,要知道,解封的法術一旦開始便不能斷掉,否則便會遭到反噬,江笑隻能與血藤拚速度。

他隻差一步便能解開仙骨封印,血藤也隻差一步就要戳穿他的心口。

便於此時,紅芪踏風而來,想都沒想,直接用軀體替他擋下了這一擊。

江笑心神大慟,因解封之術驟停而受到反噬,當即吐出一口血紅,再也穩不住腳下葫蘆,三人齊齊墜下深淵。

岑雙與清音這邊也不輕鬆。

地面上的血藤數量比之空中隻多不少,原本四人應付已十分不易,紅芪去救江笑後,面對從四面八方而來,能夠吞噬他們法力增強己身的血色藤蔓,可謂雙拳難敵四手,逐漸被逼至了懸崖邊。

岑雙與冥長司在懸崖邊應付著從峭壁上垂落的血藤,清音則持劍抵擋著前方的尖刀。

可清音才劈出一劍,便忽地頓住,猛地回過頭。

就在方才,一根相比於其他藤蔓來說小上許多,也沒有太多尖刺的血藤趁岑雙與冥長司不注意時,從石縫間偷襲過來,一下便纏住了冥長司的腳踝,將人猛地拉下懸崖!

岑雙當機立斷,竹葉做鞭抽斷了那條藤蔓,還將人拉了上來,擋在身後。

誰也沒想到,站在岑雙身後的冥長司順勢抬手,一把將岑雙推了下去。

血藤交織成囚籠,杜絕了對方上來的可能。

冥長司推完人後,即使動作極快向旁邊躲去,可神劍主人全力一擊,哪是他說躲便能躲開的。

被砍掉手臂的冥長司重新現出身形,面色陰鬱地站在懸崖邊。那條斷臂在他身邊蹦蹦跳跳了一會兒,便跳回原位,在鬼氣之中,轉瞬複原。

至於那位神劍之主,他並沒有與冥長司過多交手,在劈了冥長司一劍後,沒有半點猶豫便跟著跳下了懸崖。

冥長司扭曲半響,才鬆了面皮,陰陽怪氣地笑了一聲,不知對誰道:“你說得對,隻要對他們其中一個人動手,另一個便會方寸大亂,明知是陷阱,也會不管不顧地跳下去。

“他們都在裡面了,你應該滿意了罷?”!